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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惹春腰在線閱讀 - 惹春腰 第49節

惹春腰 第49節

    唐慎鈺毫不吝惜地夸贊,他擁著春愿,把她帶到拔步床那邊,送她躺進被子里,給她掖好被子,壓低了聲音:“你睡吧,我走了啊。”

    “哎?”春愿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唐慎鈺的手,最終撂開了,轉身去睡,揮了揮手:“快走吧,小心些。”

    唐慎鈺嘆了口氣,起身將床幔放好,他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觀察了片刻,剛準備離開,忽然記起小愿自打沈輕霜去世后,就落了個怕黑的毛病,他從懷里掏出火折子,將案桌上那盞豆油小燈點亮,這才離開。

    今晚一直忙亂著,幾乎一刻都沒歇下,竟忘了去找表弟,周予安估計早都回侯府了,罷了,這兩日再找個機會開解開解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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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肯定不會讓你接近那個女人

    京郊佛寺道觀眾多,平日里煙火繚繞,香客往來頻繁,不外乎開導過去、渡厄現在、祈禱將來,總給人一種被俗世俗情的欲望包裹的感覺,不是真正的清靜。

    打京城的方向策馬疾馳來一個年輕公子,朝著‘是非觀’的方向駛去,到山下,他撂下了馬,如同一頭中了箭簇的傷獸,跌跌撞撞地沿著青石小路,狂奔到了道觀門口,他一開始輕輕叩門,后面瘋了似的,用拳頭砸。

    “誰呀,天還沒亮,做什么呢!”道觀里,一個中年男人困倦地問。

    敲門聲不絕如縷,越來越大。

    “要燒香拜佛,去旁的寺觀去,這兒是私產,再搗亂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中年男人言語中有幾分嚴厲。

    觀外的砸門聲忽地消停了,不多時,響起抹疲累的年輕男人聲音:“海叔是我,定遠侯周予安!”

    那個叫海叔的中年男人立馬換了副態度,聲音里含著恭敬和歡喜,忙說:“小、小侯爺稍后,老奴這就去稟報小姐!”

    天快要亮了,牛毛雨迷迷蒙蒙,到卯牌時分,變大了些許,道觀兩旁的鳳尾竹林被雨浸透,多了幾許蕭索清冷的詩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是非觀里傳來,大門吱呀聲被打開,魚貫出來兩個婢女和一個中年管事,最后走出來個二十來歲的女人。

    女人身量高挑,哪怕穿著寬厚的道袍也遮掩不住窈窕曲線,鵝蛋臉,新月眉,容貌或許遠不如春愿那樣秾麗絕美,也可能比不過銜珠那樣明艷嫵媚,但自有一番味道,她就像清清淡淡的一片茶,或卷或舒,透著股雋永的書卷香氣。

    她正是唐慎鈺的未婚妻--褚流緒。

    褚流緒身上披著件鶴氅,眉頭還凝結著昨夜的夢魘,礙于身份,她立在檻內,借著燈籠微弱的燭光瞧去,周予安在觀門口暈睡過去了,他還穿著官服,渾身被雨水打透了,整個人以一種極難看的姿態趴在地上,頭發散亂,臉色蒼白,不遠處還有一大塊嘔吐出來的穢物。

    “噯呦。”丫鬟庭芳立馬掩住口鼻,“這是怎么回事哪,小侯爺怎喝了這么多的酒?”

    褚流緒蹙起眉頭,幾次三番想踏出門檻,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出去,有條不紊地指派道:“海叔,你去山下尋小侯爺的馬匹,別叫人牽走了,庭芳、木蘭,你們兩個趕緊攙扶小侯爺去廂房,趕緊燒熱水,再端上兩個火盆來,快快給他擦洗更衣。”

    這般囑咐完后,褚流緒側身站在一邊,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丫鬟和管事各自忙亂。她則關上觀門,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柜中找了套半舊的水田衣換上,舀水潔面,化了個淡妝,自顧自地做了碗八寶擂茶吃,并沒有因為道觀來了客,就亂了心神,自有丫鬟們照顧呢。

    她從書架拿了本書,在燈下默默翻看,看了幾頁,用朱筆做了些批注后,又從墻上取下那把焦尾古琴,彈了兩首曲子。

    待天蒙蒙亮時,褚流緒這才出門。

    她打著傘,不慌不忙地走去隔壁院的廂房,還未到,就聽見里頭兩個小丫鬟嘰嘰喳喳地說笑。

    --“小侯爺有兩個多月沒來了罷。”

    --“怎么,你想他了?”

    --“呸,別胡吣,人家什么身份,咱們什么身份,我要是想,那也是想他帶給咱們的新鮮果子和布料。”

    --“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他鳳凰似的眼睛長在了頭頂,哪會記得咱們,那是給小姐帶的。”

    聽到這話,褚流緒抿唇笑,她在京都舉目無親的,這三年來多是小侯爺在暗中接濟照料。

    --“哎,小侯爺的臉怎么生的這樣白,比女子的肌膚還要細呢,你說他身上會不會也很白?”

    --“你這壞蹄子又思春了,既然這么好奇,方才海叔給他換衣擦洗的時候,你怎么不跟著伺候呢?保不齊小侯爺看你溫柔體貼,就把你帶回去當通房。”

    --“呸,jiejie你越說越過分了。”

    --“要不趁他沒醒,我給你把風,你偷偷看一眼?”

    外頭的流緒臉微紅,周予安確確實實是長安頂有名的好相貌,這兩個丫頭哪,忒不懂規矩了。

    --“木蘭姐,你說小侯爺經常來探望咱們小姐,是不是鐘意小姐呢?”

    --“噓!別胡說。咱們家一日沒和那個姓唐的潑才徹底退婚,小侯爺就一日是咱們小姐的表弟,且不說咱們小姐如今是出家人,自打那事過后,她就心如死灰,對男女之情再也沒了興致,再說小侯爺,這位主兒往日就算再胡鬧,但在咱們小姐面前,多規矩穩重哪,他一直將小姐當成親姐般敬重。”

    聽到此,流緒輕嘆了口氣,面上明顯多了幾許愁容,女人將傘收起來,立在墻根下,冷著臉推門而入,她淡淡掃了眼屋里,周予安此時已經換了衣衫,躺在小床上睡得正沉。

    “別吵著小侯爺休息。”流緒一臉的清心寡欲,淡漠吩咐:“你們倆把他的官服清理下,記住了,不要過水,就用手巾細細地擦,擦完后從我香料匣子里找龍涎香熏熏,再去小廚房做點清淡暖胃的粥菜,好了,都去干活兒吧。”

    待那兩個多嘴多舌的丫頭走后,流緒緊蹙的眉頭略松了些,到底剛開春,清晨還是冷得很,褚流緒剛準備關門,但顧忌著清名禮數,于是將門大開著,她用鐵筷子往炭盆里夾了幾塊銀絲炭,坐在床邊不遠處的椅子上,尋了本李易安詩詞集,認認真真地翻閱。

    不知是不是為書中那凄婉到極致的字句傷著了,褚流緒長嘆了口氣,憂愁上了眉頭,她歪在椅子里,手托腮,怔怔著望著熟睡的周予安,他瘦了些,這兩來月,他去哪兒了?到底為什么酗酒?他每回情緒失落時總會來是非觀找她說話,把她當成了最信任的人。

    因為他們有共同討厭的人,不知不覺,就成了知己、摯友。

    這時,周予安不曉得夢到了什么,嘴里喃喃囈語,喉結也輕微地滾動。

    流緒很想過去替他掖一下被子,可這幾步的距離實在太遠,她過不去,有時候她挺羨慕那些糊涂丫鬟的,隨著自己的心,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其實她多少也聽過不少小侯爺的風流韻事,知道有女人為他自盡、為他神傷,也知道他花心,可……

    褚流緒苦笑了聲,三年之期就到了,屆時她就沒有再留在京都的理由了。

    就在此時,床上的男人發出痛苦的輕吟聲。

    褚流緒瞬間坐端正了身子,抿了下唇,試圖遮掩被風吹亂了的心,抬眼瞧去,周予安已經醒了,他手按在臉上,疲累地深呼吸。

    “醒了呀。”流緒莞爾笑。

    “噯呦!”周予安瞬間坐了起來,急忙左右亂看,“我竟沒發現你在這里坐著。”他用掌根揉太陽xue,忽地發現自己穿著干凈嶄新的衣裳,忙問:“表嫂,我的官服……”

    流緒搖頭笑道:“你喝醉了,天不亮就過來砸門,吐了一地后就暈倒了,我叫下人將你攙扶進了廂房,是海叔給你擦洗換衣的。”頓了頓,流緒很自然地將手安放在腿面上,笑道:“馬上就到我哥哥忌辰了,我年前給他做了幾套衣裳,本打算燒給他,恰好今兒你來了,就先緊著給你換,你可別介意。”

    “怎么會呢。”周予安摸了把身上穿的棉袍,這衣裳的料子是最好的,針腳又細密,非常合身,可見做衣裳的人是用心了的,男人拱手笑道:“真是多謝表嫂了。”忽地,周予安拍了下腦門,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驚慌道:“我真該死,怎么把穢物吐到表嫂的觀門口,我這就去給你挑水清理。”

    “不用不用,你且休息著。”流緒忙過去阻攔,將書卷起來,按在他肩膀上,讓他躺下。

    “噯呦。”周予安本就頭暈虛弱,身子直挺挺朝后仰去,手下意識地亂抓,抓住了女人的腕子。

    “做什么呢!”流緒臉瞬間通紅,心里小鹿亂撞,忙用書本打掉他的手。

    “對不住對不住。”周予安一臉的慌亂,瞬間丟開流緒,甚至往后挪了幾分,用力打了自己臉一巴掌,急忙道歉:“剛才暈勁兒上來了,冒犯嫂子了,我真是該死!”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陣腳步聲。

    兩個人各自分開,流緒重新坐回到扶手椅里,周予安則蓋著被子,坐在床上,仿佛剛才尷尬的小事沒發生過似的。

    丫鬟木蘭提著食盒進來了,給自家小姐和侯爺各見了一禮,竹筒倒豆子般地笑道:“侯爺的馬已經牽回來了,拴在后院的廄里,官服我們也清洗過了,正架在炭盆前烘著,這是剛做好的粥飯,熱騰騰的解酒最好了。”

    放下吃食后,丫鬟自覺退下,廂房的門開著,但這個院子的小門卻關上了。

    外頭依舊下著雨,淅淅瀝瀝的。

    屋里很安靜。

    流緒起身,沏了壺熱茶,給男人倒了杯,笑道:“這是去年冬天梅花上收集的雪水,你嘗嘗。”

    周予安聽話地喝了口茶,他舌頭早都被宿醉弄麻木了,嘗不出咸淡,連連夸贊好香,他斜眼偷摸覷向表嫂,她就像一朵經歷了風雪的玉蘭花似的,清雅至極,又冷淡至極,滿屋子最多的就是書和茶,才名滿京都,寫的閨怨詩詞上至宮里的尊貴娘娘,下到秦樓楚館的下九流,都會念上幾句,這三年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邀她赴宴賞花,她目無下塵,一一拒絕了,若是旁人,她連門口的臺階都不讓踏,踏了也要用水清洗幾遍,更別提睡她的廂房,用她觀里的碗筷了。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笑,默默坐在床上,手里端著紫米粥,筷子扒拉著小口吃,時不時地長吁短嘆。

    “怎么了?”流緒抿了口熱茶,心里轉了個過兒,大概明白了幾分:“是不是那位指揮使大人又欺辱你了?”

    周予安冷笑了聲:“他現在可升成了從三品高官,欺辱我,不是很平常的么。”說著,周予安一口粥都吃不下了,將碗放在炕桌上,一個大男人,手捂住臉,放肆地哭起來。

    流緒大驚,也不顧上什么禮數、體統了,忙坐過去,坐到床邊,看著男人余醉未醒,痛哭得身子都弓起來,她也難受,幾次三番想抬手輕撫他的背,安慰安慰他,但到底沒敢,她的禮教最多只能讓她坐在床邊。

    “怎么了?你給我說說。”流緒用書摩挲著男人的背。

    “褚jiejie!”周予安不叫嫂子了,他激憤之下,直接趴在褚流緒的腿面上哭,口里發出如野獸班的怒吼聲,宣泄著自己的憤怒。

    而流緒則動也不敢動,雙臂懸在半空,身子完全僵直。

    他們兩個都是被唐慎鈺傷害過的人,相互傾訴取暖,何必冷心冷肺地推開他呢?

    流緒低頭,望著他的腦袋,柔聲問:“發生什么事了,你告訴我。”

    周予安哭著,將在留芳縣發生的事講給嫂子聽,什么名妓沈輕霜被薄情郎辜負,什么他們兄弟在留芳縣做局報復,都說了,單單沒說他和玉蘭仙廝混的事。

    發xiele通,周予安情緒稍稍和緩過來,他坐起來,疲累地靠在墻上,因哭過,眼尾稍許紅,越發顯得邪氣,憤恨道:“表嫂,你看他,我家對他恩重如山,好,便不用他報恩,起碼別一直打壓我啊,這一路,我給他跑腿打下手,幫他在留芳縣散布時疫謠言,這才沒能讓人犯逃了,我替他殺人,清理斷后,沒功勞苦勞總有點吧,是,我是瞧不起那個婊.子,那也是他一開始隱瞞了那女人的身份,只說她是陳銀的侄女,后頭出事了,他才給我說那是陛下同母異父的jiejie,我想著彌補彌補,給那女人送點禮,別叫她將來說我的壞話,你猜他做了什么?”

    流緒坐回到扶手椅上,冷笑道:“他那么自私,肯定不會讓你接近那個女人。”

    “對!”周予安氣道:“在留芳縣時,他防我就像防賊似的,不許我和那女人說一句話,等回京的時候,他又故意把我支使到利州辦差,鬼曉得這一路他們倆單獨相處發生了什么,我知道他那個人心胸狹窄,一直嫉恨我家老太太刻薄他的事,我就怕他在這種裉節兒上給我使絆子,所以我一到了羅海縣,忙不迭地置辦席面,哪知道那婊/子卻端著架子,說我在賄賂她,天爺呦,她這個公主能不能封成還未可知,倒當著眾人給我難堪了,肯定是那狗崽子挑唆的!”

    說著,周予安更恨了,都咬牙切齒了:“她不領我的情,卻把那狗崽子的平安扣戴脖子上了!表嫂,他們肯定有jian情,一定睡了,你要管他啊,你現在名義上還是他未婚妻,可不能看著他去攀高枝!”

    其實流緒對唐慎鈺睡不睡旁的女人并不感興趣,她看重的是予安的心,這半天,他一直在提那個留芳縣名妓,看著有點惱羞成怒了。

    “那么你呢?”流緒頗有些緊張得問:“你是不是對那個女人……”

    “嫂子你想哪里去了!”周予安從不在流緒跟前說粗話,這會兒也忍不住了,罵道:“一個破爛貨,值得我看一眼么?我這樣的門第,將來是要娶嫂子這樣的名門淑女的!”

    流緒松了口氣,臉有些發燙,啐了口:“瞧你,連我也編排上了。”

    “真的!”周予安急得身子往前探,手舉起:“你在我心里,就是這世上最干凈有才的女人,除了皇帝,沒人配得上你,不,皇帝也不配!”

    流緒被逗得噗嗤一笑,難得臉上的冰雪消融了,用書本隔空打男人:“你這人啊,慣會油嘴滑舌的!”她頓了頓,柔聲問:“你是因為這事才酗酒的?”

    周予安搖了搖頭,眼里的狠厲更濃了,捏住拳頭:“這狗崽子百般跟我保證,說他在那賤人跟前說盡了好話,也在陛下跟前替我美言過,一定會讓我官復原職的,結果呢?”周予安憤怒地砸了下床,“結果就是他連升兩級,而我,只給我賞了幾個金銀錠子,我周予安缺銀子么?這分明就是唐慎鈺在羞辱我!”

    “我并不意外。”流緒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道袍,冷笑道:“唐慎鈺本就是虛偽狡詐至極的人,當年為了保住自己的官名,絲毫不顧婚約情分,嘴上哄著說幫我托關系走動,實則管都不管,甚至害得我哥哥由從犯變成了主犯。”

    流緒鼻頭發酸,痛哭道:“娘親去世的早,父親只顧著和他的續弦擠眉弄眼,是哥哥教養大的我,長兄如父哪,哥哥是個懦弱的人,我知道他沒那個膽子做出舞弊的事,肯定是旁人陷害他的。”

    流緒恨道:“可他們呢,父親為了名聲舍棄親兒子,姓唐的潑才見死不救,害得哥哥絕望之下,連案子都等不得查清,就、就……”

    說到激動處,流緒泣不成聲:“我侄兒還不到五歲就沒了爹爹!”

    周予安抱起被子下床,很自然地裹住女人,就這般“守著禮”,隔著被子抱著她,由著她發泄心里的委屈。

    “這些話,除了你,我沒法對旁人說。”流緒靠在男人身上,痛苦地啜泣:“侯爺哪,我是個沒用的人,但你不同,你有身份權勢,將來一定要越過他,把他狠狠踩在腳下!”

    “你放心,我肯定會。”

    周予安摩挲著女人的頭發,其實這時候他若是想更進一步,表嫂不會拒絕,但現在還不到時候,男人蹙起眉頭,腦中忽然浮起那個屢屢拒絕他的賤人,那張介乎稚嫩和美艷間的臉,狠毒的手段,閃躲的眼神,還有邪氣的行事。

    周予安唇角浮起抹淺笑:我其實一直在懷疑一件事,苦于沒有證據,等我查清了,你們就等著被滿門抄斬吧。現在他們在做什么?狗崽子想必歡天喜地的籌備著慶賀升官,那女人,估計正做著當公主的春秋大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