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羅夫人 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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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忱江余光冷淡掃過他手中的帕子,一抹不經意的鮮紅,還有書房里淡淡的血腥味兒,讓他放下了最后一絲殺意。 他轉過身,“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就算你死了,我同樣能讓你在地底下都死不安生。” 岳者華苦笑了下,這陣子阿欽已經偷偷查探過了,他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 不敢打草驚蛇,也知道這位定江王的暗衛已經遍布整個大睿,想要知道他阿娘和阿姊的下落易如反掌。 他艱難起身跪坐,伏身下去,“觀南定銘記于心,至死不敢忘!” 岳者華是被阿欽給背到馬車上去的,一如紀忱江所吩咐,爬也得爬過來,他病重良久,實在是沒力氣行走。 阿欽見公子這憔悴的模樣,心疼得不行,“五公子,您何必呢,就算回京,以您的才能,未必不能避開這場紛爭,為何非要留在南地!” 王府丞指點傅綾羅的,也是岳者華不經意告訴王府丞的。 傅綾羅要留下他,也是他在與她見面的幾次里,刻意露出了鋒芒,讓她清楚與他為敵的棘手。 原本岳者華來南地是為了躲開紛擾,如今,已算得上主動入局了。 “就算您想留下,也不必……”阿欽急得不行,被岳者華用眼神止住話頭,卻還是不愿意罷休。 “我不管,我一家子的命都是五公子救下的,若您出了什么事兒,我死都無法贖罪,我阿爹阿娘也活不下去,您要是再不肯吃藥,我灌也要給您灌下去!” 岳者華身子是弱,可從小溫養著,本不該這么虛弱。 這回病重是因為那些寒涼藥材,可病得快要死掉一樣,是因為大夫開的藥,他一次都沒吃。 岳者華慢條斯理將帕子塞入袖口,無奈沖著阿欽笑,“回去就吃藥行了吧?你不必擔心,我這條命有用的很,才不會這么輕易丟在南地?!?/br> 他面上沒了跟紀忱江說話時的看破紅塵,只有意料當中的淺笑,余下一句話輕得沒叫任何人聽到,只飄散在風里。 “我還得回京都,替女君鋪路啊……” 是他毀了傅綾羅的自在田園,他也確實厭了這腌臜的世道,既然他有那個本事,當然要還傅綾羅一個錦繡江山。 不為傅綾羅,更不為風月,唔……他是個自私的人,只為了自己快活。 * “娘子……哦不,夫人,我才離開幾個月啊,到底都發生了什么?”寧音湊在傅綾羅面前,替她砸核桃吃,眼神亮得堪比燭臺。 “聽聞您把王上吊起來打,還叫岳御史為了您連岳家幾百口人頭都不顧了?!?/br> “我剛才還聽說,王上和岳御史快要為您打起來了誒!以前我怎不知夫人有這樣的本事。” 傅綾羅斜靠在軟榻上,看各家送來的帖子,聞言頭都不抬。 “你聽喆阿兄說的?”傅綾羅輕笑,“以前我怎不知喆阿兄嘴這么碎,倒是叫你們有些婦唱夫隨的架勢了?!?/br> 寧音臉頰一紅,站直身子跺腳不依,“我是聽阿彩她們說的,衛喆才不是那種背后嚼舌的人呢?!?/br> “哦,你的意思是,阿彩她們是這樣的人?”傅綾羅漫不經心點頭,“好,我知道寧長御的意思了,你現在有權利直接賞她們板子。” 阿彩端著棗糕和杏仁奶漿從外頭進來,聞言腳步頓了下,抬頭看寧音。 在一旁給傅綾羅熏衣裳的阿云也面無表情抬起頭,看寧音。 阿晴也…… 寧音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忘了八卦,只顧著懟自家娘子,“我現在是說不過您了,還說我呢,我瞧著夫人和王上現在才是婦唱夫隨,比起女君您吶,我差得遠呢?!?/br> 寧音剛說完,背后就傳來熟悉的,令她頭皮發麻的沉穩聲音。 “嗯,說的不錯,也有自知之明。” 紀忱江含笑進門,看到傅綾羅那歪著身子的姿勢,笑意愈發戲謔,“不愧是阿棠教出來的長御,回頭問衛明要賞就是了。” 寧音:“……” 傅綾羅:“……” 主仆倆心有靈犀,都在心里呸了紀忱江一句,這人/主君實在是不要臉。 紀忱江一進門,寧音她們就都出去了,只留下個完全不想理會人的傅綾羅。 她撐著額頭閉目凝神,省得看到混賬要動氣。 “我也沒用力氣啊,叫我看看還疼不疼,我給你涂藥膏?”紀忱江笑著避開傅綾羅微月中的圓月,將人攬入懷里,淺淺掛在身前。 傅綾羅拿腳踢他,“你跟岳者華見面了?他身子怎么樣了?” 跟這人吵架,要么吵不過氣哭,要么吵過了累哭,以她趨吉避兇的性子,不想跟他無謂爭吵,拿刀子扎人更輕松。 果然,紀忱江身上的醋味兒又起來了,“看起來熬過這個年頭,就算他命大,也不知道你欣賞他什么,欣賞他那聰明都是拿壽數換來的嗎?” 傅綾羅還在思索著小年后要給各家送什么禮,只懶洋洋嗯了聲,“病得重啊,過年送藥材有些不吉利,不若送兩根老參,我記得私庫里還有。” 紀忱江心底更酸,一低頭見她這憊懶模樣,又稀罕得想親香,干脆咬住她惱人的小嘴兒。 “快叫我嘗嘗,你這是吃了多少醪糟,才這樣會給人灌醋!” 她被親得身子后仰,圓月不小心碰到堅硬的月退,輕微刺痛叫她她眉心微蹙,到底是睜開眼軟軟瞪他一眼。 “什么你都吃,怪道心腸都是黑的!” 紀忱江低低地笑,“唔……不應該啊,我記得吃的東西挺白的?!?/br> 傅綾羅說不過這混蛋,鼓著腮幫子推他:“紀長舟?。?!” 寧音還在外頭忙著哄阿彩她們呢,她還沒八卦過癮呢, 結果沒等哄好,就聽到寢殿內傳來哈哈大笑聲,間或伴隨著自家娘子甜軟輕柔的嬌嗔。 她忍不住看向外頭燦爛的冬陽,感覺心都被曬暖了,娘子總算是想通了,真好。 * 冬天日頭短,臘月里時光流逝的仿佛格外快一些,只叫人覺得還沒熱鬧夠呢,就已經開始準備元宵節的吃食。 雖然今年是新圣元年,可因為先圣駕崩日子短,今年大睿到處都比尋常時候安靜些,燈會都取消了,只各自在家才會有些年節氣氛。 普通百姓家里,可能也就把正月里待客剩下的最后一點rou拿出來,跟家里人一起吃頓好的。 不敢歌,不敢酒,笑都要收著聲兒的,生怕叫巡城護衛聽到,以不敬先圣的罪名抓了去。 定江王府沒這個講究,還是紀忱江和傅綾羅,祝阿孃還有衛明、衛喆他們五個人,再加一個特地被恩準坐在衛喆旁邊的寧長御一起過元宵節。 酒rou一如往常,不同的是,以前是紀忱江坐上首,今年他和傅綾羅并肩,甚至是傅綾羅居左。 時下以左為尊,若叫外人看到了,必會大吃一驚,不比看到他臉上掛著巴掌印好多少。 祝阿孃看得分明,若說以前紀忱江只是喜歡傅綾羅,現在……只怕是捧在心尖上都不夠了。 說來也怪,祝阿孃一直以為她養大的孩子冷心冷情,哪怕喜歡上哪個女娘,也會是內斂不愛表露在外的性子。 哪知紀忱江完全像是變了個人,傅綾羅倒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溫婉,仔細妥帖照顧著紀忱江吃酒用膳,叫人恍惚覺著,她跟一年前沒甚區別。 私下里他們不會為先圣守戒,但也不會喝太多叫人抓住把柄,這宴散的不算晚。 祝阿孃頂著紀忱江眼巴巴的不舍神情,將傅綾羅拉到了西院里睡。 “阿棠,你真的心悅長舟,愿意與他白首不相離?”夜里,祝阿孃問傅綾羅。 傅綾羅臉上一紅,將腦袋靠在祝阿孃肩膀上藏住羞色,有些不解,“阿孃為何這么問?” 祝阿孃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和長舟到底怎么回事,可我冷眼瞧著,你若不愿意,長舟那孩子……會瘋的?!?/br> 傅綾羅不知道該怎么說,她確實喜歡紀忱江,哪怕沒有他喜歡自己多,卻也認定了他,不然她不會總跟紀忱江起爭執。 只有在意,才會有矛盾。 但說白首不相離?她確實無法保證。 如果有朝一日紀忱江喜歡上旁人,她再喜歡……愛他,都會離開。 祝阿孃撫著傅綾羅的發緩緩道:“阿孃也不是偏心他,但若你喜歡他,不若多疼他幾分,他做錯了什么事兒,你也給他個解釋的機會可好? 這孩子命苦,他這輩子就沒遇到過什么好事兒,也不信自己能有什么好運道,少不得會患得患失,做些蠢事?!?/br> 傅綾羅愣住了,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和紀忱江為何會互相傷害,無法信任彼此。 因為,他們都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運道,能白首不相離,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紀忱江的付出她看得見,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她靠在如同親母一般的祝阿孃懷里,心腸止不住又開始發軟。 “阿孃,我會竭盡全力。”傅綾羅忍著羞小聲呢喃,“君不負我,我不負相思?!?/br> 哪怕再胡來的事兒,傅綾羅和紀忱江都做了,她從來都是不在乎言辭的人,便也不擅長剖白自己的心意。 能說出一個心悅就已經讓她惶然了,生怕人聽到更多,她就會成為弱勢那個,成為……她阿娘。 可若他能一直如此,也許她也該學會偶爾的……依靠他? 就在兩人談心的時候,紀忱江和喬安還有衛明衛喆,連同祈太尉和王府丞,甚至岳者華都已經齊聚書房。 沒看到傅綾羅,岳者華略有些詫異,及時低下頭遮掩住自己的神色,腦子里已經飛速轉了起來,莫名生出些讓他心底發沉的猜測來。 衛喆先開口:“王上,小懷王已經出手,不出我們所料,豫王和充王都推波助瀾,陳氏也替小懷王說話,新圣為了軍餉一事,除夕宮宴半途就叫了太醫。” 衛明看了眼岳者華,笑瞇瞇繼續說:“據聞,岳家捐獻出了大半家財,還坑了姻親一把,岳夫人的娘家益州柳氏,也不得不奉上百萬兩銀恭賀新君登基?!?/br> “初五一臨朝,新圣就賞了岳家‘肱骨賢良’的御筆匾額,柳氏也有女娘被接入了皇庭,可算得上是皆大歡喜,岳御史好手段?!?/br> 岳者華低低咳嗽幾聲,淺笑:“還要多謝王上令人相幫,才能說服我外家,這份救命之恩,觀南銘感五內?!?/br> 王府丞捋了捋胡子,跟衛明笑得一樣燦爛,“好說好說,岳御史不日即將成為臨南郡郡守,這空置的職位,岳御史可有推薦人選?” 京都傳來的情報,南地為了拉攏岳者華,欲讓他為邊南郡郡守, 新圣不肯如定江王的愿,已私下決定讓他去臨南郡。 紀忱江垂眸不語,只淡淡看著京都送來的情報,眸底有些陰霾。 岳者華笑著跟兩個狐貍打太極,“新圣登基,世家想必要有所表示,光京畿就有皇后母家文氏,林氏,齊氏,京都還有岳氏、陳氏,大致就出自這幾家了?!?/br> 衛明和王府丞對視一眼,齊氏是齊旼柔的母家,來南地純屬找死。 岳氏已經出了一個岳者華,新圣不會將桃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陳氏又是二皇子母家,空置的兩郡御史,只會是文、林兩家里出來的世家子。 那他們得在新任御史到達之前,將這兩家的情形查個透徹才可。 倆人思忖的功夫,岳者華見紀忱江一直不說話,輕飄飄補了句,“哦,我還忘了廖氏,雖說廖夫人死的不光彩,如今宮里可有位廖妃所出的長公主,年方二八,還未指婚呢?!?/br> 眾人愣了下,喬安下意識看向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