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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綾羅夫人在線閱讀 - 綾羅夫人 第28節

綾羅夫人 第28節

    自從成為長御后, 她仔細掂量準了王上的作息,也就不往寢院去戳喬安的眼了。

    不管是洗漱還是早膳, 她都安排了女婢在外頭準備著, 由喬安拿進去,令喬安感覺伺候王上輕松不少。

    一個多月下來, 喬安也知道傅綾羅多會子會到書房了。

    算著時候差不多,見王上還歪在軟榻上看棋譜,喬安先出門迎人。

    見到傅綾羅緩步過來時, 喬安還有點不自在。

    他跟傅綾羅‘爭寵’近倆月, 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心里不服氣太多。

    他說話也大喇喇的不講究,這會兒為了主子要跟人示好, 一時半刻擺脫不了別扭。

    傅綾羅行至書房前,不多費力,就看清了喬安那張扭曲的臉。

    真難為喬嬸子生出那么清秀的臉龐, 竟能扭曲成鬼模樣,也是本事。

    傅綾羅噗嗤笑出聲, 她輕易不笑話誰,除非忍不住。

    開口都還帶著笑吟吟的軟,“喬阿兄,你若不想笑就別笑了,否則總叫我心里愧疚,像是欺負了你似的。”

    喬安:“……”你沒欺負過嗎?

    他抹了把臉,心疼主子占了上風,認真拱手作了個揖,“傅長御,過去是我叫王上給慣壞了,不知好賴,總跟你別風頭。

    現在我已經知道自己的錯處,跟你道個歉,望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往后我再不會犯渾?!?/br>
    傅綾羅詫異極了,實在沒想到能有這一出,喬安這憨人還能跟她道歉?

    但她立馬反應過來,同在王上身邊伺候,能有個笑臉相迎的和善人,總好過彼此不對付。

    她面上笑容更燦爛,聲音都仿佛摻了蜜,軟到人心頭上,“喬阿兄千萬別這么說,我也有不是,叫阿孃和幾位兄長慣壞了脾氣,得虧喬阿兄不與我計較,往后咱們好好伺候王上,我不會再惹喬阿兄生氣?!?/br>
    喬安心里松了口氣,剛要說什么,突然聽得軟塌那邊的窗戶‘嘭’的一聲,不輕不重關上。

    他立馬反應過來,“我今日要出府辦事,王上還等著呢,你快進去吧,今日就辛苦你在王上身邊伺候?!?/br>
    傅綾羅不意外,喬安身為王上最信賴的人之一,時常出府。

    她令寧音在外頭守著,自己進了書房。

    剛踏進門,傅綾羅就敏銳察覺到不對勁,一抬頭,紀忱江那雙凌厲非常的眸子正氣勢全開盯著她。

    傅綾羅心下一驚,面上還殘留的幾分笑意趕緊收起,乖巧垂眸靜立。

    “綾羅見過王上?!?/br>
    說話功夫,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難不成今日她進門邁錯了腳?

    紀忱江看著又被嚇到雪白的小臉,想起從窗縫兒看到的那張笑靨如花的芙蓉面,心里莫名有些煩躁。

    這小女娘在他面前,從未跟剛才那樣笑過,生生將他一個溫和主君襯成了閻王。

    他淡淡嗯了聲,壓著脾氣淺聲道:“陪我下盤棋?!?/br>
    傅綾羅頓了下,過哪兒來?

    軟榻上嗎?

    他不會刺痛惡心嗎?

    紀忱江面色更沉,半垂了眸子,聲音不耐:“說過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

    他最不喜知道內情的人,將他當做弱者對待,他不需要任何弱點。

    他早習慣了身上的刺痛,反胃和暈眩,為了不因病癥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他對自己比任何人都狠。

    傅綾羅也不知這閻王怎么了,昨天不是發過脾氣了嗎?

    她壓著忐忑,小聲道:“王上見諒,昨日有許多事沒來得及跟您細稟,還得您來拿主意呢?!?/br>
    紀忱江面色不變,只道:“過來坐著說。”

    傅綾羅不敢再想他會不會刺痛的事情,心里嘀咕著,最好疼死他,動作卻輕緩小心地靠近,跪坐在紀忱江對面。

    “祈太尉還有王府丞等人想邀請王上赴宴,說是王上從去歲起就沒再放松過,想與王上敘敘舊事。”

    “郡守府還有紀家分支,家里有紅白事也舀了帖子,最近的應是明日紀家族正嫡長孫的百日宴……”

    傅綾羅板著腰身,盡量不看矮幾對面極有壓迫性的身影,不疾不徐跟紀忱江稟報這陣子接到的消息。

    以前這些都是送到衛明那里去,但衛明事情太多,兼顧不得,其實也是祝阿孃處理的多。

    現在王府有了長御,祝阿孃發話,各處就都送到了傅綾羅這里來。

    傅綾羅以往為了避嫌,從不接觸這些事兒,昨日去后院時,她問祝阿孃,祝阿孃偏不肯說,叫她直接問王上。

    紀忱江手里摩挲著棋子,身上刺痛漸深,語氣仍波瀾不驚,“宴請都推了,推的時候,送幾壇子好酒過去?!?/br>
    “各家紅白事,走動多的長輩,你帶著禮單親自去一趟,若走動不多的,只叫人送禮過去就是,三公九卿家里你也親自去?!?/br>
    封地與皇庭官制一般無二,只官職低一階。

    傅綾羅下意識道:“我去不合適吧?”

    雖然身為長御,她理當處理王上身邊的事,可說白了,那僅限于王府內。

    她相當于內宅管家,外頭若需出面走動,還是衛明這個長史更為妥當。

    要是她前去,還代表王上,總感覺有些僭越了,多計較點的話,這當屬王妃該有的體面。

    紀忱江漫不經心乜她一眼,“叫你去就去,你就是老死在王府里,旁人該嚼的舌根子也不少下飯?!?/br>
    與其叫別人說三道四,不如擺明車馬告訴旁人,這位長御備受重用。

    他看重的人,誰敢欺負。

    傅綾羅被懟得胸口發悶,偷偷吸了吸臉頰,壓著想懟回去的沖動。

    有和合香影響,她懟了尚且說得過去,這會兒清醒著,傅綾羅自恃冷靜溫婉,堅決不肯給自己懊惱的機會。

    誰料,紀忱江見她似是咬牙,語氣倒帶了笑,“怎么,傅長御有不同的意見?”

    傅綾羅搖頭,聲音依舊輕柔,“綾羅不敢。”

    紀忱江哼笑,“你在我面前,說得最多的就是不敢,也沒見你少敢了,撐個竹撓就敢蹬鼻子上臉?!?/br>
    傅綾羅瞪大眸子,咬了咬后槽牙,“王上這樣說,綾羅著實惶恐,若王上真覺得綾羅犯了錯,我去領罰?!?/br>
    怎么罰?

    紀忱江自己說過,犯了錯就滾出府去。

    這小東西是拿話砸他呢,紀忱江勾起唇角,黑子‘啪’一聲放在棋盤上,立刻就叫傅綾羅清醒過來,又垂眸懊惱去了。

    紀忱江見不得她這乖順模樣,扳指點點棋盤,“你伺候也不少時候了,我什么性子,以你的聰慧也能感覺出來,想來應該沒多怕我,怎就時刻擺出這受氣模樣,意欲為何?”

    傅綾羅怔怔抬起頭,沒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紀忱江沒管她面上的疑惑,不動聲色看著她愈發雪白的臉頰,聲音不自覺輕緩許多。

    “還怕我嗎?”

    傅綾羅下意識點點頭,見紀忱江面容淡漠,烏黑深邃的星眸如鎖定獵物的箭矢,心里又止不住打顫。

    她偷偷嫌棄自己的膽怯,急轉著思緒,不敢說謊,“我知道王上寬宥,可王上氣勢非凡,又庇護著一方百姓,我從小就聽著王上的偉岸故事長大,實在控制不住敬畏之心,是我的問題,并非王上駭人。”

    這回答紀忱江不太滿意,聽說女子愛說反話,這小女娘話里估計也不少有,他哪兒駭人了?

    他輕笑出聲,“你見不著我時,行事膽大到能撐破天,見到我時,又跟割了喉的雞崽子似的,怕就是怕,不怕就不怕,沒得叫人以為我長了張叫人矛盾的臉吧?”

    傅綾羅:“……”割了喉的雞崽子刺到她了,她磨磨銀牙,努力忍下。

    “你聽旁人說我的故事,大致是我殺了多少人,又發了多少脾氣?”紀忱江笑吟吟看著她漸漸恢復血色的小臉,好整以暇繼續下棋。

    “偏不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只信旁人不信我,乖順聽話這詞兒,你用著就不虧心?”

    傅綾羅:“……”她深吸了口氣,心底念著要冷靜。

    “還有……”

    忍無可忍,也不用再忍了,傅綾羅心想,主君激她以下犯上,不滿足主君的話,豈不是叛逆!

    誰還不是被嬌慣大的呢,她氣得纖細身子微微發抖。

    脾氣壯膽,打斷了紀忱江雞蛋里找骨頭的無稽之談,“王上說自己脾氣再溫和不過,與下屬和臣子在一起確是溫潤如玉,頂天立地的可靠性子,不假。”

    “可您怎的不問我,放在墨麟閣門口的石雕盆是要種草還是種花,一腳就給踹碎了呢?”

    “您叫我看到的,都是喜怒不定又能輕易打殺了誰的模樣,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娘,平時記得聽您的話,偶爾控制不住害怕,不是很正常嗎?”

    紀忱江被噎了一下,眼神疑惑,“那石雕盆是你放的?”

    他想著該到了發脾氣的時候,也不好總在書房和演武場摔打,門口那么大碗口的盆還空著,想是沒用,才給踹碎了。

    他眸中升起細碎笑意,看著小臉兒紅撲撲的傅綾羅,感覺順眼多了。

    雖刺痛未消,他還是很好心情地解釋,“那就再換兩個,往后我不動那里。你想種花也無妨,你都坐我身邊來了,我還能計較幾盆花的事兒,那不是沖你。”

    傅綾羅不吭聲,若非又是驚嚇又是氣惱,令她身上發軟,她真想起身就走。

    紀忱江仔細盯著她輕顫的睫毛,心里很有些新奇。

    以往他從沒將目光放在女子身上過,也就不曾注意,原來女娘竟長得這般細膩的皮子。

    他露出一抹不算正經的笑,若傅綾羅抬頭,估計更氣得慌,“拿話砸我的時候,就不怕我了,對吧?”

    那多砸兩回也行,他還挺適應自己這賤骨頭。

    傅綾羅深吸了口氣,壓著性子搖頭,“綾羅不……其實沒有真的怕王上?!?/br>
    即便以前不曾跟他多接觸,端看喬安那天真性子就知道,不管王上是個什樣的人,并不會隨意磋磨身邊的人。

    紀忱江心里更加愉悅,甚至能抵消身上的一部分刺痛,聲音里的笑意掩不住,“為何?”

    傅綾羅囁嚅片刻,始終記得坦誠,雖有點不甘心,還是小聲道:“我的命是王上救的,我怎會真的怕您?!?/br>
    紀忱江笑意楞在唇角,去捏黑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突然間靈光頓開。

    傅綾羅為何是例外?

    曾經渾身血淋淋躺在刺玫叢中,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稚童,在那些骯臟伴隨著嬉笑遠去后,只能孤零零等死。

    即便等來了祝阿孃的相救,他依然清楚,那稚童當時有多怕,多么無助,若非運道好,他會死。

    就在傅綾羅差不多的年紀,同樣是親人的迫害,萬家燈火,行人如織,對這小女娘而言,都只如同那些刺玫,全是催命符,她也要靠天意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