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羅夫人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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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有些毛骨悚然地嘀咕,不會是砒.霜吧?她有點不敢接。 傅綾羅迎出來,笑著拿過匣子塞在袖口,看了眼寧音,“多謝你跑一趟,回頭喝點姜湯,別生了病。” 她話音未落,寧音已經塞了個銀角子過去,阿柳唇角笑容更真切了些,清脆應下來,也不歇息就往回走。 “您忙,我就不攪擾了,先回去復命。” 傅綾羅笑著應下,回身到屋里,就開始換外出的衣裳和鹿皮靴。 * 在馬車上,寧音看著自家娘子懷里,實在是不踏實,直到出了王府二里地,才小聲問,“娘子,您叫祝阿孃給您尋了甚了不得的東西?” 可別真是毒藥,那娘子也得賠命,著實劃不來。 傅綾羅笑著眨眨眼,不肯答,“一會兒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寧音鼓了鼓腮幫子,輕哼著坐到窗戶邊。 老天爺賞臉,她們行至定江城最寬廣的安民街時,外頭的雨聲竟漸漸小了。 她們甚至能隱約聽到不遠處,定江城最大的道源茶樓里,文人憤慨的聲音—— “說什么科舉是天下寒門學子的青云梯……不過是世家子遮掩腌臜的綾羅衣罷了!” “江林兄說的是,我等就算長途跋涉去了京都,也是陪跑!” “甚至卷子有可能成了旁人的,我等苦學幾十年,不求……史冊留名,卻也見不得自己辛苦做出的文章,成了他人……” “王上,往年皆有學子因為得罪世家子,丟了性命,我等不愿意去參加科舉,只求封地能給我等微末機會……” 傅綾羅和寧音對視一眼,心里清楚,王上出門會文人,便是在這里了。 傅綾羅輕輕掀開馬車簾子,遠遠便看到銅甲衛的身影,還有幾個身穿蓑衣的百姓在外頭站著聽,銅甲衛也不攆人。 她從喬安那里得知,京都加開了恩科,號召天下學子入京趕考,這是從各封地手里搶人。 聽喬安嘀咕的意思,這些拿筆桿子的最好糊弄,也用不上給他們什么好處。 只需挑出幾個識時務的典型獎賞了功名利祿,勾著文人的鼻子,再加以煽動,文人的嘴就能變成鋒利的刀,一刀刀扎封王的身上去。 若她是定江王,也絕不會放人,既然都是煽動,南地的天自己煽動治下文人豈不是更簡單? 她輕輕放下簾子,突然想起個事兒,問寧音,“傅華嬴什么時候沐休?” 寧音:“一旬一休,衛統領說,都是旬末才叫大公子當天回,當天返,不叫大公子住家里頭。” 傅綾羅放心了些,她今日做所的事情,傅華嬴不適合在場。 紀忱江并未進雅間,大馬金刀坐在茶樓二層大廳,甚至連屏風都不用,主打一個禮賢下士。 跟在王府里冷漠憊懶的模樣不同,他丹鳳眸中一片肅然,緋色薄唇中,時不時溢出幾聲無可奈何的輕嘆。 輪廓分明的白皙面容上,全是憂國憂民的正氣和要替文人做主的堅毅,這般姣好面容和陽光正氣的氣場,很能唬得住人。 在場的文人愈發慷慨激昂,他們也就沒發現,紀忱江眸底深處的淡漠和厭倦。 紀忱江被這群人越來越大的聲音吵得腦袋疼,視線不經意掃向窗外,看到還未走遠的馬車,上頭帶有王府的標記。 “她今日要回傅家?”紀忱江輕聲問身側。 在一旁守護他安全的衛喆立刻回話,“是,傅娘子令我封鎖了王府,今日無要事者不得出。” 紀忱江心下腹誹,這小娘子威風倒是不小,還挺會使喚人。 他端起茶盞淡淡吩咐:“叫暗衛跟著,別叫人欺負了。” 沒得阿孃捧在手心的寶,回去給人當草。 衛喆趕緊應下,去安排之前,近前輕聲道:“出府前,傅娘子還請祝阿孃幫她做了長御令牌。” 紀忱江端到唇邊的茶水頓了下,看向衛喆,“令牌?” 衛喆頭垂得更低了些,他知道王上聽清楚了,王上大概就是對阿棠的膽子有些不可置信。 寧音也震驚極了,她看著傅綾羅將令牌掛在腰側,瞳孔地震。 “娘子,您,您這…私造…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啊!”寧音恨不能撲過去直接把令牌砸爛。 傅綾羅側身防著寧音突然動作,她小胳膊小腿兒的,敵不過寧音的大力。 她趕緊解釋,“不算私造,阿孃心疼我被傅家欺負,讓我嚇唬嚇唬傅家罷了,不在外頭使。” 寧音快要哭出來了,“就老夫人和二夫人那性子,什么都敢嚷嚷,若是讓人知道了,祝阿孃且不說,您幾個腦袋夠王上砍的?” “哦,過了今日,他們就嚷嚷不出來了。”傅綾羅淡定道。 萬一傅家人記吃不記打,也得些時日,到時只要她拿到令牌,造謠王府女官,還能再收拾他們一次。 傅綾羅掀開簾子吩咐跟隨的護衛,“將門房拿下,守住傅家,今日傅家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十數護衛應聲:“諾!” 寧音在傅綾羅掀開簾子后就不敢多嘴了,她唯一慶幸的是,傅綾羅還穿著蓑衣,擋住了令牌,不怕叫外人看見。 等護衛控制住傅家的下人,傅家族老也被接了過來。 傅綾羅請族老在前頭,身后跟著手捧‘壽禮’膽戰心驚的寧音,一起進了傅家。 這會子,二房兩口子正在傅家老夫人和老太爺的院子里,一家子閑磕牙呢。 傅家原本世代種田,沒出過什么出息的子弟。 如今傅家的一切,都是傅翟靠著楊婉嫁妝,以銅甲衛首領的身份搏來的。 所以傅家老夫人老太爺還有二房,現如今生活習慣也沒擺脫了鄉下人的淳樸。 二夫人陳氏歪在老夫人身邊,嘴里瓜子皮滿天飛,也不耽誤她噼里啪啦說話—— “君姑,這都多少天了,那小蹄子一點消息都沒有,定是拿咱們當猴兒耍呢!” 傅老夫人林氏一口瓜子皮呸出來,冷笑,“今天就是第十天,她要還不回來,明兒個我就去找族老,替阿翟休了那賤婦!” 傅威父子倆只樂呵呵飲著酒,茲當什么都沒聽到的,反正家里婆子能折騰,隨她們去。 陳氏略顯刻薄的面容上,眼珠子轉了轉,“族老那胳肢窩是偏的,那老不死只關心在王府當差的華嬴,怎肯讓咱們休了大嫂嘛。” 林氏遲疑了下,“那若是影響了華嬴,王府不叫他當差了,如何是好?” 陳氏拍著膝蓋哎呀出聲,揚聲道:“說破天去,我才是他親娘,您是他親祖母,他還能翻了天不成?王府不叫他當差了,回來當個富家翁,娶幾房媳婦,替大兄綿延子嗣,也不錯嘛。” 見林氏還是舍不得跟王府的關系,陳氏哼哼出聲,“君姑別忘了,那小蹄子還在王府呢,您怕什么?” “若不然,咱們先把休書寫了,扔到王府姓祝的那個賤媼那里,嚇唬嚇唬傅綾羅也好,省得她總不將您和君舅放在眼里。” “就她那狐媚子樣兒,王上說不定舍不得,納了她回去當夫人,咱們好歹還沾點光。現在不清不楚的算什么?沒得叫外頭人罵咱家女娘不值錢!” 林氏逐漸被二兒媳說服,她心思一轉,若傅華嬴回來給大房生孩子,傅綾羅那小蹄子光明正大被抬進王府……以后他們可就是定江王的小岳家了! 總好過現在說出去,別人都當他們是吃人的豺狼,容不下大房的孩兒們在家里。 “等等,阿棠那孩子性子倔強,逼急了她,她會不會跟咱們魚死網破啊?”傅二老爺傅威摸著自己的腿,記起當年的痛楚,還是沒忍住小聲問了句。 陳氏吊梢眼一瞪,滿臉不屑,“反正她不敢叫人打死你,若她真敢叫人打你,就算暫時吃點虧,回頭咱就去郡守那里告她忤逆不孝,將大嫂挪墳,總能把她逼回來,定江王也管不得。” 傅威咧了咧嘴,想了想到手的好處,不吭聲了。 只要死不了就成,回頭真受了傷,還能借機多問陳氏要點錢,出去喝花酒呢。 陳氏見兩個老東西和傅威都不說話了,面上露出喜色,出溜下軟榻。 “我這就去叫人拿紙筆——” “嘭!”的一聲,她話沒說完,屋里門叫人狠狠踹開,門撞到墻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屋里幾個人差點從軟榻上摔下去,陳氏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外頭雨幕襯得屋里有些陰沉,屋里幾人罵罵咧咧抬頭往外看,就只見幾雙冷幽幽的眸子,跟狼一樣盯著他們。 第17章 “混賬!”傅家族老聲音氣得直發抖。 這位族老是傅家輩分最長的二叔公,瘦瘦小小的耄耋老頭,身上氣勢卻很足,一聲怒斥驚醒了屋里眾人。 “不知所謂的東西!傅氏一族的臉面都叫你們丟盡了!” 陳氏為人潑辣,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小聲嘟囔,“傅氏哪兒來的臉面,不都是大兄掙下的。” 傅綾羅眸光微涼,她這位好二嬸知道傅家一切從何得來,還能理直氣壯端著碗罵娘,陳家真是好教養。 二叔公見傅綾羅面色悲涼,繼續罵,“你們還有臉提阿翟!若不是阿翟拼了命在紀家軍搏出個名頭,又娶了一房好媳婦,傅家能有今日的榮光?” “你們吃著喝著阿翟用命換來的富貴,還想拿阿翟唯一的血脈賣個好價錢,畜生都比你們有良心!” 傅老夫人林氏猛地站起身,壯碩的身板幾乎將陳氏擠個跟頭。 “誰說這小蹄子是阿翟唯一的血脈了?華嬴才是大房頂立門戶的兒郎!” 她拍著胸脯大聲叫嚷:“我是阿翟的親娘,是傅綾羅的祖母,我要給她說親,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怎么就沒良心了!” 說罷她往軟榻的腳踏上一坐,拍著大腿哭嚎,“沒天理啊!我當年生阿翟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沒了命啊!!” “我白發人送走了黑發人,好心好意為孫女謀個好親事都成了惡毒!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讓我死了算了!” 二叔公氣得渾身發抖,“這里沒你們兩個婦人說話的份兒!傅家的兒郎是死絕了嗎?!” 不等林氏和陳氏婆媳倆再唱什么戲,二叔公直接瞪視傅家父子倆—— “傅老斗!傅威!你們還算不算男人?叫兩個婦人騎你們脖子上屙屎屙尿,回頭你們干脆跳糞坑里算了!” 傅老太爺小時候被二叔公打過,不敢頂撞,傅威卻是個從小上房揭瓦的混不吝。 他梗著脖子辯駁,“我們也是為了阿棠好——” “閉嘴吧!”二叔公氣得上前幾步,拐杖直接敲傅威肩膀上,敲得他嗷嗷叫。 “我聽著面皮都臊得慌,難為你還好意思張嘴!” 二叔公看了眼低垂螓首,渾身憂傷氣息的傅綾羅,心里的羞愧和虧欠如湖水般淹沒了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身子晃了晃,傅老斗好歹記著這是自己的親叔,趕緊上前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