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若想在混亂的局勢中活下去，很不容易。

    紫奴做得算不錯了。

    在盜匪橫行的青海湖牧場，紫奴招募了一批吐谷渾流亡部落的壯丁，再加上曾經(jīng)追隨她的一批樓蘭國舊部，這些人組成了牧場的中堅力量。

    接管牧場后，在接連幾次的盜匪突襲中，紫奴淡然自若指揮防守，每次都擊敗了來犯的盜匪。

    但是，長此以往，紫奴有點難以應(yīng)付了。

    而且她在信中明確寫到，盜匪對牧場的突襲是有針對性的，看得出是有組織的預(yù)謀，每次突襲都是一伙吐蕃軍結(jié)成軍陣，騎馬朝部落中帳沖鋒，其余的盜匪則分左右兩翼助攻。

    這樣的陣勢，不是普通盜匪能做到的，必然是軍中將領(lǐng)才能擺出來的，明明只是突襲牧場，可盜匪卻如同兩國戰(zhàn)場交鋒一樣井然有序。

    紫奴察覺到了異樣，也曾向蘇定方所部求助過，但每次蘇定方派軍隊趕到，那伙盜匪便飄然遠(yuǎn)遁，等到大唐軍隊撤走，他們又來突襲。

    吐谷渾的局勢固然混亂，盜匪橫行，但像這樣的盜匪，顯然已很不尋常了，紫奴敏感地察覺到，這伙盜匪中，吐蕃將領(lǐng)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當(dāng)初蘇定方率唐軍平定吐谷渾后，吐蕃大相祿東贊顯然是留了后手的，吐蕃軍撤退之后，他在吐谷渾境內(nèi)嵌入了不少釘子，這伙盜匪應(yīng)該就是其中之一。

    祿東贊是不肯服輸?shù)娜耍退闱閯菀褵o可挽回，他仍會盡一切努力，破壞大唐接收吐谷渾。

    在這樣的背景下，紫奴的牧場實在是風(fēng)雨飄搖，很難維系。

    看完了信后，李欽載陷入了為難。

    該怎么幫這個女人呢？

    他雖爵封縣公，可他手上沒兵權(quán)，也沒辦法調(diào)動吐谷渾或安西都護(hù)府的兵馬幫他剿匪。

    若是為了這點事進(jìn)宮求李治，李治也許看在私交的面子上會答應(yīng)，調(diào)動一支兵馬保護(hù)紫奴。

    可是這種事李治不好做，李欽載也不好做。傳到朝臣耳中，難免會被參個公器私用，以權(quán)謀私什么的罪名，君臣倆都惡心。

    “夫君可有辦法幫紫奴？”崔婕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李欽載嘆了口氣，道：“夫人幫我寫封信給她，塞外苦寒，讓她帶人先回長安暫住。”

    “蘇定方將軍已奉詔回了長安，但他的部將仍留在吐谷渾，明日我去拜訪一下蘇老將軍，請他幫個忙，讓他下令部將將青海湖周圍掃蕩一圈，不一定有用，但至少是個震懾。”

    李欽載說著，自己都沒抱什么希望。這法子其實沒什么效果，那伙盜匪玩游擊戰(zhàn)，唐軍殺來他們就跑，唐軍撤了他們又回來，如此反復(fù)，而唐軍又不可能一直駐守在紫奴的牧場里。

    崔婕有點不滿意，道：“那可是咱家的牧場，土地是咱家的，牛羊是咱家的，紫奴麾下的兵馬也是咱家的，不能就這樣扔了吧？”

    李欽載嘆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夫君我?guī)ьI(lǐng)李家部曲親自奔赴青海湖，指揮剿匪之戰(zhàn)。”

    崔婕急忙搖頭：“不行，夫君是千金之軀，怎可親身犯險，牧場不要也無所謂，夫君若有事，咱們整個家便是滅頂之災(zāi)。”

    這話聽著順耳，看看李家大婦這格局，夫君顯然比一片牧場貴多了，再搭個小三也不賣。

    “夫君，牧場雖然無所謂，但紫奴還是不能有失，咱李家的人都金貴著呢，夫君要不要派人接應(yīng)，將她從青海湖接回來？”

    “夫人放心，一個會劈叉的美麗女人，男人就算拼了命也要救的。”

    腦海不由浮起那支飛天的舞蹈，紫奴裊娜而圣潔的舞姿，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一生難忘。

    …………

    隆冬已至，關(guān)中連降幾天的大雪。

    長安城附近的道路已被大雪覆蓋，尺余厚的雪地，行走猶為艱難，車馬更是難行。

    這樣的天氣，人們早已停了活計，貓在家里取暖，富貴人家早早備好了木炭和銅爐，窮苦人家也拾夠了木柴，點起爐火，一家人靜靜地坐在火堆前。

    富人暢想明年的收益，窮人無暇嘆息往年的悲苦，錙銖算計著明年地里的收成。

    孩子們無憂無慮地圍著爐火打鬧，天真爛漫的笑靨落在長輩眼里，瞬間化開了悲愁，突然覺得充滿了干勁。

    人這輩子總要有個奔頭，為婆娘，為孩子，為這搖搖欲墜的家，再苦再累，沒徹底累倒之前，都要咬牙撐住。

    此生已已，也許來生不會那么累吧。

    萬籟俱寂的惡劣天氣里，長安城外東面和西面城門，分別行來幾支隊伍。

    隊伍的方向顯然是長安城門，每支隊伍都很長，一行滿載的車馬在雪地里艱難地挪動，每行一段，車轱轆便陷進(jìn)泥濘雪地里，只能靠人力使勁拖拽，才能將馬車拽出來，然后繼續(xù)前行。

    快到長安城門時，隊伍里為首的領(lǐng)頭人看著巍峨高聳的城墻，如釋重負(fù)地露出微笑的同時，也被大唐長安這座雄偉的都城深深震撼。

    幾支隊伍分別從不同的方向來到城門外，他們都不是唐人打扮，穿著奇裝異服。

    離城門還有數(shù)里，隊伍停下，所有騎士下馬，領(lǐng)頭的人率先面朝長安城伏地跪拜，口中大喝：“奉吐蕃大相祿東贊之命，吐蕃使臣扎西勒攜重禮朝賀大唐天可汗陛下！”

    說完面朝長安城重重磕頭，然后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再次跪下，重復(fù)剛才的那句話，如此反復(fù)。

    長安城外東面也有兩支隊伍，他們的打扮還算正常，至少穿戴的衣冠跟唐人一般無二，可不知為何，華夏衣冠穿在這群人身上，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像一群沐猴而冠的猢猻在直立行走。

    東面這兩支隊伍可就沒那么和諧了。彼此之間相隔很遠(yuǎn)，而且火藥味十足。

    來到城門外，其中一支隊伍的領(lǐng)頭人也朝城門跪拜，相比吐蕃使臣的禮節(jié)性跪拜，這支隊伍的領(lǐng)頭人拜得更虔誠，更投入，而且姿勢是五體投地式，非常賞心悅目。

    跪拜下來后，領(lǐng)頭人重重磕了三個頭，大聲道：“奉倭國國主中大兄王命，遣使臣朝賀大唐天可汗陛下！”

    另一支隊伍的領(lǐng)頭人自是不甘示弱，跪舔這種事也要拿出態(tài)度的。

    于是他也隔著老遠(yuǎn)朝城門跪拜下來，大聲道：“永忠于大唐的藩屬新羅國，奉國主金法敏之王命，遣使臣朝賀大唐天可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