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一盞殘夢 (po1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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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人獨處的世界靜謐寂寥。 雙生子的睡姿如此相似,宛如鏡中倒影,又似并蒂而生的池中蓮。 就連呼吸頻率也逐漸趨同,彼此交織,化作唯一的聲響。 阿歡側躺著,將手放在身前,呆呆看自己的五指張開又合攏。 呼吸間吐出的白氣在眼前絮繞不散,氤氳了視線,把一切都變得模糊。 如一色煙濕的濃霧。 涼意從身下的冰床滲透過來,少女眉目微冷,忽而低斂下眸。 她的世界很小,能容納的感情也很少。 每次與阿樂相見后產生的情感太多太多,超過了她能夠承受的極限,帶來無盡的煩擾。 就如此時不必要的、心口處的悶痛。 阿歡將這一切歸結到那顆屬于對方的心臟又在作亂,不自覺攥緊胸前衣裳,輕輕咬住下唇,發出一聲含糊的痛囈。 身后的人影好似動了動。 舒緩的靈力不知何時流入靈脈,女孩黑如鴉羽的睫毛顫了顫,皺緊的眉頭慢慢舒展,意識逐漸昏沉。 在陷入夢境的前一刻,阿歡迷迷糊糊想,她好像聞到夾雜著血腥氣的、淺淺的花香。 又是一場夢。 夢中桃源仙境,綠茵紅飛。 清冽山泉順流而下,湖光山影,恍若隔世。 參天的古樹盤根錯節,根深葉茂,從枝椏間落下燦爛的金色光芒。 陌生的又熟悉光景。 心顫得厲害,少女不自覺向前一步,伸出雙手,想要接住光。 在手心合攏的前一刻,光芒消散。于是萬物枯萎,桃源坍塌。 如褪色的陳舊畫卷,破敗而蒼涼。 烏發披散的男子立于被摧毀殆盡的古源境前,忽而雙膝跪地,頭顱低垂,吻上被血浸透的花瓣。 在開口的瞬間,那雙緊閉的眼中流下暗紅血液。 聲音嘶啞,晦澀難辨。 “神樹……我請求您。” 他們曾在巨大的神樹下嬉笑玩鬧,神樹的枝葉如此繁茂,被風一吹,就會簌簌的落下光芒。 “僅此一次,以我的一切……” 那時一切都如此美好,一切都尚未發生。 他講述自己宏大的愿望,而他唯一的meimei托著臉看他,眸光清澈,笑容明朗。 無盡的絕望淹沒了聲音,聞人翊將額頭貼上古樹枯萎灰敗的根莖,雙唇顫栗,許下無望的哀愿。 以此身,鑄以骨血。 換她,重來這世間。 這本應是無法實現的悲求。 古源境的血脈依附于原初靈脈而生,只能活一次。 他們的靈力歸還廣袤無垠的靈氣河流,周而復始,輪回不息。 意識則在神樹中安然睡去,化作流螢般的微光,拂樹若生花。 好在,神樹有靈。 以最后的力量,降下溫柔的憐憫。 時隔千年,以另一種方式,回應了他的祈愿。 只是半盞殘遠的舊夢。 從夢中驚醒時,背后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濕。 深入骨髓的寒意蔓延開來,少女急促地喘息著,幾乎有那么一瞬,忘卻自己是誰。 卻又在睜開眼的瞬間,意識到不對。 透過剔透的冰窗,她看到的外界并不是純白的雪原,而是一大片花田。 那樣明艷的色澤,依稀與夢中重迭。 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阿歡心中愈發不安,甚至不自覺喚出聲:“阿樂?” 許久沒聽見回答。女孩翻身下床,連衣服也來不及換,跌跌撞撞便跑了出去,終于在花田的正中找到一抹紅色。 少年半蹲在花田中,正以靈力催放最后一朵花枝。 他像被阿歡的到來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將雙手藏在身后,勉強笑了笑,“jiejie,你醒了?” 那種夾雜在花香中的血腥氣愈加濃郁。 “原本想,過一些時日再催放的……” 阿樂仿佛疲憊到了極點,說話時聲音既虛又小,卻依舊帶著獨有的甜蜜,“兩生花雖有益于神魂,卻極難種,我也沒有把握……” 垂落在兩側的黑發被額間冷汗打濕,一縷縷貼上臉頰,也無力擦拭。 濕潤的液體順著指縫流下,少年眉眼低垂,遮去眸底繾綣難辨的情愫,“不過,忽然不想等了。” “為什么?”阿歡的聲音開始發顫。 夢中的場景與此刻愈加相似,繁花盛開,花團錦簇,一大片一大片的兩生花將整個雪原點綴成燦金色,然后被浸潤過的靈力融入身體,潤澤經脈。 花瓣被寒風吹得翩飛,掃過她臉頰時,帶來又軟又淺的金色的香氣。 卻又如此寒冷。 這一次,阿樂還是沒有回答。 眼前一陣陣發暈,他踉蹌著退后幾步,抬手捂住腹部。 “jiejie……”溫軟的嗓音帶上難以抑制的疲憊,飄飄渺渺將散的煙云般,“抱抱我好不好?” 少女怔怔望著他,腳步虛軟,不自覺踏出一步。 只是在她伸出手之前,少年忽地身形一晃,倒入她懷中。尖尖的下巴埋入她肩窩,身體往下滑。 阿歡下意識接住,手心觸碰衣物,滿是濕漉漉的液體。抬手去看,滿目鮮紅。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阿樂無力地閉了閉眼睛,喉頭哽咽,淚水一點點浸濕眼眶。 哪怕一萬次擁抱她,也不會得到回應。 可到了第一萬零一次,依舊會因為觸碰到她,心生悸動。 ……想要一起活下去。 少年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整個人是滑落的狀態,目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睫毛結了霜。 冰涼的指尖輕碰了一下女孩。明明想與她十指相扣,感受不到指尖的存在,又松開。 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僵硬,心口再次傳來一陣陣難以抑制的疼痛,只是這次,阿歡忽然明白了緣由。 他們是雙生子。 一蓮托生,相依相存。 本來,就該一起疼。 “阿歡……”阿樂已經支撐不住身體,幾乎跪入花叢中。 視線已經開始渙散,他卻彎起眼睛,笑容甜蜜,音色溫軟:“這份禮物……你喜歡嗎?” 他在說什么。 阿歡耳邊嗡嗡作響,心跳得很快很快,仿佛要從囚禁著它的這具身體逃脫,好回到原本待著的地方去。 它原本的主人卻一動不動,虛環著她腰身的雙手無力地垂下去,松開手中握著的東西。 那是一塊棱形的冰棱。 也是自七歲那年,代替了原本的心臟,鑲嵌在聞人樂心口處的存在。正中封著的那一抹殷紅,竟是她的血。 此時落入花叢,化作養分,轉瞬不見。 阿歡的腿開始發軟。她托著那具綿軟的身軀滑坐下去,裙擺散開盛放紅蓮。 “阿樂?”她輕聲問,尾音發抖,抬手去摸那張蒼白如雪的臉。 少年雙眼已經半闔。指尖的血印在他眼睫之下,鮮紅奪目,如哀哀泣血。 阿歡靜默片刻,忽然抓起對方無力垂在一邊的手,笨拙地學著阿樂最喜歡的樣子,交迭的手指交織在一處。 “阿樂,我說錯了……”她睜大眼睛,聲音發顫,像不知所措的孩子,“你不和我過生辰嗎?” “……”少年冰涼的指節顫了顫。像是安撫一般,發出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然后很輕很輕地,碰了碰她。 自此,再無其他。 雪下不斷,落滿發頂、落滿裙擺,落滿金色的花瓣。 曾瀲滟如琥珀酒的眸光在她懷中,一點點寂滅。 細碎如星塵般的靈力碎片靜靜散開,徒勞閃爍,沒入寒冷的霜白世界。 于是純白的雪原就此傾塌。 仙門,玄清宗。 還是離開時同樣的朗朗長空,還是同樣的爭斗。 厲飛英的頭顱仍躺在不遠處,時間才剛過去幾分鐘。 阿歡跌坐在地,容顏蒼白,被鮮艷的紅衣襯出將敗芍藥般頹唐的艷麗。 “怎么回事!?”有人在問,聲音很陌生,不是任何一個她所認識的人。 然后那人扶起她,那只緊握著胳膊的手力度大得她生疼,以至于連淚水都忍不住落下來。 現在……是哪日…… 阿歡好像聽見自己說話。 明明必須要說些什么可所有她能發出的聲音,也只是含糊不清混亂的氣音。 慘白色的斷骨滾落在手邊,一寸一寸,刻滿密密麻麻的術法。 阿歡這時想起少年將它遞給自己時臉上的表情,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歡喜又羞澀。 而她問,你為什么,要活著。 po18f.cоm (po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