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 第92節
裴長律終于恢復了一點狀態,輕輕哼了一聲。 “洗得倒是干凈。與我無關的話,你在澳洲遇到她后,為什么特地第一時間主動打電話來告訴我?” 寒商耐心地幫他答疑。 “這次在澳洲重新遇到許知意,無論有沒有你求我幫忙,我都會想辦法幫她解決問題。她流落街頭的那天晚上,我會主動給你發消息,告訴你我遇到她了,只是因為我發現,她不再用舊的微信號了,我想拿到她的新手機號碼,順便套到她的現狀,找你是最快的方法,僅此而已。” 裴長律的作用,就是個電話號碼簿。 電話號碼簿的臉色發白。 寒商總結,“我們兩個一直把你當成一個方便的借口。就像……”他想了想,“……就像想要一起撐傘時下的雨,想牽手時爬的山,雨和山在整件事里,完全不重要。” 裴長律被他這幾句話砸得說不出話來,目光轉向許知意。 寒商已經說得很透徹了,但是過于直白,許知意心中有點不忍。 她說:“我是真的只把你當成好朋友,我一直喜歡的都是寒商。說實話,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 裴長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是能看出一點來,”他承認。 “可是男男女女,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又都長得不錯,有點感覺是正常的,誰不是呢?” “你們兩個這么多年,都沒有發展的意思,那次去美國做交換生的時候,我特地觀察了一下,你們也并沒有怎么樣,我回來后,你們就再沒什么接觸了,所以我以為……” 他嘆了口氣。 “知意,我不是個保守的人,不介意你跟別人談幾段戀愛,反正我自己也在戀愛。我甚至覺得,你太單純了,太單純就容易做不現實的夢,你最好先去吃一點男人的苦頭,看一看男人的真面目,有經驗了,才能明白我的好。我只是沒想到,你最后會真想放棄我,跟別人在一起。更沒想過,這個人會是寒商。” 裴長律的聲音干澀。 他自己也察覺了,清了清喉嚨。 他調整了片刻狀態,重新打起精神。 “知意,你理性地想一想,寒商并不適合你。” 寒商沒有出聲反駁,許知意也很安靜,想聽聽他準備說些什么。 “人都說齊大非偶。你不會看不出來,寒商這個人,腦子聰明,膽子大,但是性格極端,做事也很極端,這種人的人生大起大落,好的時候是很好,一飛沖天,但是壞的時候也能壞到底,跌進十八層地獄,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爬得出來。 “而且他mama的事,你也清楚。” 他提到這個,寒商的眼神立刻陰沉起來。 裴長律看他一眼,“我不是說,寒商是他爸爸那樣的人。我的意思是,他們這種階層的人,利益糾葛太大,涉及的錢太多,動不動就是生死搏命,和他在一起,說不定哪天走在路上,一條小命就莫名其妙地沒了。” 許知意想起了那輛對著她撞過來的汽車。 在某種意義上,裴長律是對的。 “跟著他,并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 裴長律越說越鎮定,有條有理地幫許知意分析利弊,就像當初在紙上幫她規劃出國讀博的路徑一樣。 “我跟他不一樣。我可能不如他優秀,不那么驚才絕艷,但是我是個非常安穩和實際的選擇。所謂小富即安,跟著我,有穩定的收入,有受尊敬的階層,有房有車有綠卡,有舒心的公婆關系,這才是理想的生活。” 他說:“知意,你還看不明白么?我對你非常合適。跟著我,才能一生安定無憂。” 許知意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 那種“安定無憂”的生活,她已經在夢里體驗過了。 寒商忽然悠悠開口。 “什么‘跟著我’、‘跟著他’,她一直都沒有在跟著誰,她的漫畫要做成動畫,她自己的短片也要去參加菲納國際動畫節了。” 裴長律還沉浸在他的思路里,完全沒聽懂:“什么?什么節?” 寒商懶得解釋:“沒什么。” 裴長律深吸了一口氣,英俊的臉有點蒼白。 “知意,我不是不喜歡你,當然是喜歡的,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漂亮meimei。但是我們兩個太熟了,我在你這里,一直都沒有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可是我的心現在正在狂跳……” 裴長律抬手按了一下心臟的位置。 “……我覺得自己沒法呼吸。我不能沒有你。在我所有的幻想里,未來的老婆都沒有是別人過。過了這么多年,我發現我爸媽的判斷非常對,你才是最適合我的。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你再重新認真考慮一次,好不好?” 許知意沒出聲,心中瘋狂跳戲:裴長律,你覺不覺得你剛才那幾句深情告白說得特別特別瓊瑤? 裴長律還在繼續:“我保證,以后一定會當一個盡職盡責的好丈夫。知意,我不相信你一點都不喜歡我,這些年,你一直對我那么好。” 這件事必須說明白,許知意誠懇地說:“我對你好,是因為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真的。” 裴長律的表情并不相信。 許知意鄭重道:“長律,你還記得大肥rou嗎?” 裴長律一臉困惑:? “幼兒園的時候,”許知意努力喚起他的記憶,“rou皮上打著藍鋼印的大肥rou。我小班你大班。” 裴長律突然想起來了。 兩個人小時候,上的是爸媽單位里的家屬幼兒園。 許知意進幼兒園小班時,裴長律已經上大班了。 幼兒園中午不回家,提供午飯,因為孩子不算多,所有人都在擺著長桌和小椅子的餐廳里一起吃飯。 問題是,飯菜做得很災難。 許知意在人生的極早期,就見識到了什么叫做黑暗料理。 其中最恐怖的一樣東西,就是一種煮出來的五花rou塊。 rou帶著皮,除了薄如紙的一兩層瘦rou外,大部分都是肥的,而且煮得很淺,肥rou完全沒爛,咬不動,嚼起來咯吱咯吱響。 rou塊的皮上,帶幾根硬毛是正常的,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藍色的檢疫鋼戳。 但是老師管得很嚴,一人一份,每個小朋友都必須要吃光光。 遇到這種大肥rou時,簡直絕望。 剩菜的小朋友,會被老師一個個點名,在幼年許知意心里,被老師點名是一件堪比地球毀滅宇宙爆炸的大事。 那天又遇到大肥rou,許知意對著餐盤,絕望得想哭時,有人忽然悄悄從身后貓過來了。 一只手無聲無息地伸進餐盤里,抓起一塊肥rou。 是裴長律。 “你不喜歡?別哭啊,我幫你吃就行了。” 裴長律悄悄地把肥rou塞進嘴巴里。 他嚼了幾下,干嘔一聲,不過還是拼命咽下去了,然后瞄一眼老師的背影,趕緊又抓起另外一塊。 一塊接著一塊,吞得毫不遲疑。 那以后,只要再有這種可怕的大肥rou,全都有裴長律自動摸過來包辦。 小時候的世界很小,只覺得這件事天大地大,裴長律的壯舉,不亞于把許知意從霸王龍面前拯救回來。 許知意看出裴長律想起來了,繼續說:“我記事很早,到現在都忘不了你一邊幫我吃肥rou,一邊一下一下地干嘔的樣子,我從那時候起,就做好了決定——我一定要當你一輩子的好朋友。” 許知意耐心地繼續說:“所以這些年你的一些做法,在我這里其實是過界的。但是考慮到我們那么好的交情,我不會跟你計較。” 裴長律呆在原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站了好久。 “你讓我消化一下這件事。”他說,“我真的有點不能接受。” 許知意并沒有催他。 “我想先回酒店,好好想想。”裴長律說。 他才來沒多久,就又要走了。 寒商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別。我受不了。”裴長律說,“我自己叫車。” 他低頭在手機上叫車。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裴長律下樓。 “我們送送你。”許知意說。 畢竟認識裴長律那么多年了,看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許知意有點不忍心。 裴長律點了下頭,“好。” 有電話打進來,他叫的車找錯了地方,司機把車停在兩個路口外。 裴長律說:“沒關系,不用過來,我走過去。” 他還是那樣,彬彬有禮,從不與人為難。 外面路上很安靜,大家睡得早,連遛狗的人都回家了,昏黃的路燈下,三個人一起往前走,誰都沒再說話。 走過兩個路口,又轉了個彎,許知意驀然發現,這里有個熟悉的公交車站。 這就是搬家的那個晚上,遇到寒商的地方。許知意只知道離老宅不遠,沒想到這么近。 一輛出租車停在車站旁,裴長律走過去,拉開車門。 他的手搭在車門上,卻沒有上車,忽然轉過身,問許知意:“知意,其實……我也沒有那么差吧?” “沒有,”許知意說,“就只是我們兩個不太合適。” 裴長律扯扯嘴角,苦笑一下,上了車。 他走了,寒商才開口。 “原來是這種過命的交情?” 幾塊大肥rou的交情。 寒商說:“許知意,你除了肥rou,還有什么別的不吃的東西?給我吃。我全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