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 第78節
“我們找到了附近街道上店鋪的監控,看見傍晚八點左右,她往失蹤的沙灘那邊走過去了,”她頓了頓,“從監控里看,她沒有再回來?!?/br> “接警后,我們已經派直升飛機在附近海面搜索過,志愿者也乘救援船出去找過,但是海上天氣太惡劣,風速高,海浪太大,安全起見,我們只能把救援船撤回來了,最快也要明天早晨看情況才能決定要不要繼續搜索?!?/br> 她同情地望著許知意。 “我個人的猜測是——只代表我個人的想法,我是在這里長大的——按我的經驗,這種天氣,生還的可能性不大。” 更何況苡安可能并沒有求生的意志。 “我很抱歉?!迸僬f。 許知意請她幫忙在地圖上標了夏苡安失蹤的沙灘的位置。 “我們的警員已經在附近搜索過了,沒有再發現什么,不過你們當然可以再去看看?!?/br> 女警官借給他們兩只手電筒,“今晚浪很大,注意安全。” 許知意跟她道過謝,和寒商重新上車,按照地圖上的位置找過去。 地方很偏僻,只有零星幾戶人家,然后是向下的坡地,斷裂錯落的黑色礁石,最后是一片狹長的沙灘,向遠處延伸。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大海沉黑一片,海浪呼嘯著,洶涌地朝岸邊撲過來,席卷一切,又朝大海深處退回去。 沙灘上空無一人。 手電筒在黑暗中辟出一道強光,許知意攥著手電,在礁石和坡地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往各種隱蔽地地方掃來掃去。 “說不定她改主意了,這么冷的天,躲在哪兒避風,一不小心睡著了。” 寒商不說話,默默地用一只手拉著她的胳膊,跟著她,也打著手電在礁石間仔細尋覓。 寒商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明知過來不會發現什么,不讓許知意親眼來看一遍,她不會甘心。 兩人沿著長長的沙灘一點點搜尋過去。 海浪大一陣小一陣,涌上來的海水浸濕了兩人的鞋和褲腿,刺骨的冰冷從腳漫上頭。 走了很久,一直到前面全是峭壁,再也沒路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寒商問:“我們回去?” 許知意不肯走。 “天亮了,說不定能看見點什么,我們再往回找一遍。” 寒商拉她在礁石上坐下,“歇一會兒。坐幾分鐘我們再往回走?!?/br> 許知意用目光搜索著海面。 “說不定她又被海浪帶回來了,沖到岸邊,要是這時候我們剛好看見,能拉一把,她就回來了?!?/br> 厚重的灰色云層壓著海面,浪還是很大,海水翻涌著白色的泡沫,海面和沙灘上沒有半個人影。 兩個人沿著原路往回。 天色大亮,他們回到了昨晚出發的地方。 風順著衣領和袖口鉆進來,寒商停下腳步。 “應該是真的沒有。許知意,太冷了,我們回車上吧?!?/br> 兩人默默地回到車上,許知意坐在那里發怔。 一個活生生的人,昨天還在一字一句地發消息,今天說沒就沒了。 寒商把車開回警局。 女警官已經要下班了,她說:“今天白天我們還會有直升飛機在附近海面上搜尋,你們還要繼續等么?” 許知意點頭,“我等?!?/br> 她轉頭問寒商:“你今天……” 寒商打斷她:“我今天沒事,我陪著你等?!?/br> 上午的時候,天氣狀況仍然沒有轉好,天陰著,風浪很大,救援船還是不能出海。 直升飛機出去搜索,仍然是壞消息,他們把附近海面找了一遍,一無所獲。 快到中午的時候,下起了大雨。 樂燃考完了,打電話過來,許知意把情況告訴他,對他說:“不用過來了。” 樂燃懂她的意思,人應該是真的沒有了。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接手案子的是個中年的華人警察,因為是同胞,對許知意直言不諱。 “應該沒有生還的可能性,你們先回去,如果后續有新發現的話,我會第一時間電話通知你們。我剛剛已經聯系到了國內夏苡安的父母,他們要過些天才能趕過來。” 許知意和寒商在這里待了一整天,在路邊的小店隨便吃了個漢堡,開車回程。 已經是傍晚下班的時間,靠近悉市,路上的車越來越多,排成長龍。 許知意呆呆地望著前面的車流,忽然想到一件事。 夏苡安的朋友圈一片安靜,上一條更新還是一個月前,可是她還有一個不太用的微博賬號。 許知意飛快地在關注列表里找到她,點進去。 昨天晚上,八點三十九分,那個賬號發了一條微博,只有短短兩句話。 【如果被魚吃掉,粉身碎骨,是不是就再也不用來了】 【好累啊,再也不想來了】 八點三十九分。 她在海邊待了半個多小時,最后還是脫掉鞋子和外套,放下了手機。 水那么冷。 海水只是浸透了許知意的鞋和褲腳,就讓她冷到全身發抖。 苡安當時怎么能下定決心,在那樣風高浪大的晚上,走進那么冰冷徹骨的海水里。 雨滴順著擋風玻璃淌下來,一道一道的,前面的車尾燈一片模糊。 寒商開大雨刷,轉了一下頭,看見許知意縮在座位里,縮成一小團,頭偏向車窗那邊,頭發從昨晚就沒梳過,掉下來的頭發擋著臉。 車子漸漸進入市區。 悉市還沒有下雨,天死氣沉沉地陰著。 再往前就是林蔭路,樂燃此時應該到家了,強森和盧克都考完了,這會兒應該在樓下吃晚飯。 寒商沒有繼續向前開,打了方向盤,轉上岔路,在路邊把車停下來。 他下了車,繞到許知意這邊,幫她打開車門,拉她下車,順勢把她抱住。 許知意完全沒抬頭,把臉埋在他胸前。 她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冷靜鎮定,跟所有人都很客氣,很不正常,現在終于哭出來了。 只是遮著自己,不想讓人看見。 寒商把她從胸前剝出來,在她面前俯下身。 “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br> 就好像很多年前,山澗的石頭上,她的腳踝腫到不能動的時候,他說:“手搭上來,我背你上去?!?/br> 許知意趴到他背上,摟住他的脖子。 寒商勾住她的腿,把她往上顛了顛,背著她往前走。 許知意很快就發現了這樣背著的好處。 伏在他背上,無論她怎么哭,都不會被別人看見。 天陰著,路上沒有行人,只有一輛輛車呼嘯而過,有戶人家的老太太出來開前院的信箱,驚奇地看著他們兩個。 許知意抱著寒商的脖子,把頭更深地埋在他的后頸那里。 她無聲無息地哭著,把他的衣領弄濕了一大片,就像當年那個夏天,她肩上留下的那一大片洇濕的印子。 寒商要去的地方是一大片墓園。 悉市的墓地奇葩地穿插在居民區中間,像大片的綠地公園,只是林立著或高或矮的無數石頭墓碑。 死去的人與活著的人分享空間,和平共處,仿佛墓地和便利店一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墓地這種時間空蕩蕩的,沒有人,有些墓碑前擺放著敗落的鮮花。 寒商背著許知意一路向里走,仿佛漫無目的,只為了讓她趴在他背上無聲無息地哭個夠。 他的背比以前更寬,像一條穩穩地托著她的船。 只是比船更溫暖。 過了好久,許知意只剩下一下一下的抽氣聲,寒商也走到了墓園的最深處。 他找到一個長椅,把她放下來,自己也在旁邊坐下。 許知意仍舊低著頭,不想別人看見她紅腫的眼睛和哭花的臉,寒商就只把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用自己的兩只手合起來,輕輕攏住,望著前面的墓碑群。 “這是每個人最終都會來的地方,是所有人的歸宿。”寒商說。 許知意也望著成片的墓碑,不出聲。 每個墓碑下,都躺著一個曾經鮮活地喜怒哀樂著的人。 鉛灰色的天空下,冷風刮過,這一大片寂靜的灰色墓園卻奇異地安撫著人心。 寒商說:“每個人來到這里之前,都只有短短幾十年,區別只是,有的人來得早一點,有的人要晚一點,或早或晚,最終都是一樣的。” 許知意轉頭看向他。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對著墓碑出神。 他mama去世得那么早,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就不得不直面死亡這件事。 對死亡,他比同齡人更敏銳,想得也更多。 只是那時候的十幾歲的寒商,只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