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她主動寄住，妻子也很是想念她，有她陪伴在側(cè)，最初那段時間妻子的心情明顯很好。但這到底是人家的孩子。

    孟芷垂下眼，烏睫輕顫了下，“對不起，爸爸……我知道很打擾你們……”

    只是眨了下眼，她豆大的淚珠就瞬間滾落。

    “只是我從小在這里長大，我不習(xí)慣江城，我喜歡這里。”

    賀修懷的眉都皺起來，給她遞去紙巾，“不要哭。”

    “而且孟mama身體很不好，一直在療養(yǎng)，孟爸爸照顧她都來不及……他們確實是沒有心思放在我身上的，我在這里住，他們不會介意的。”孟芷擦著眼淚，眼眶卻更紅，“我答應(yīng)您，等我以后工作穩(wěn)定下來，有了收入以后，我就搬出去租房子，好嗎？”

    她幾乎是哀求的哭聲，凄涼地望著他。

    賀修懷兀自攥緊了手。

    喉間作啞，他根本再說不出半句話。

    ……

    她出去后，賀修懷走到窗前，一手插在口袋里，看著彌漫的夜色陷入沉默。

    她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們看著長大的，哪里不知道她從小被保護(hù)得很好，不過是稚兒心性。當(dāng)初突逢變故，他們急著將一切歸位，心思都在漓漓身上，沒能太多地顧慮到她。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也是殘忍。

    現(xiàn)在不由得，也就再硬不下心來。

    他很深地嘆了一口氣。

    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孟芷已經(jīng)回到了房間。

    她靠在門后，一顆飄蕩的心逐漸落下。

    她勾了下唇。

    剛才賀修懷沒有再說什么，但是意思也就是，他提的事情算是不了了之。

    她當(dāng)然沒有忘記那天在樓梯上聽到的他們的對話，而且這兩天她一直在思考在他與她提起后她該如何回答。

    當(dāng)場回答和在思考兩天后再給出的回答，顯然是不同的。

    現(xiàn)在看來，她的答案很漂亮。

    江城？

    她根本不喜歡那個小城市。

    她貪戀黎城的繁華。

    貪戀。

    賀家的富裕。

    她當(dāng)然也看得出來，賀明漓要她走。

    /

    吃完飯時間還早，傅清聿沒有走最近的路，而是選了一條比較熱鬧也比較豐富的路，途中順帶經(jīng)過清溧灣，再開往賀家。

    自從他上次發(fā)給她定位后，賀明漓總算是來這里認(rèn)了個路。她往外面看著，漂亮的眼眸掃過周圍的設(shè)施，隨口道：“話說，我都沒去過你現(xiàn)在住的地方。”

    雖然不必那么客氣地邀請她同住，但是邀請她去暖個房喝個酒還是可以的。

    她回身輕瞥他一眼——從他表面上，哪里看得出他是會發(fā)那些話的人。

    她暗自腹誹：悶sao。

    悶著sao。

    傅清聿也沒理她在想些什么，嗓音微低，“會有機會。”

    夜風(fēng)打進(jìn)來，吹得很舒服。

    賀明漓想到了什么，心思一動，問說：“那你那里住得怎么樣？”

    傅清聿的目光從前路挪走，看了她一眼，“做什么。”

    “就問問。”

    他一針見血地挑明：“你也想搬出去？”

    賀明漓：“……”

    和聰明人說話很舒服。

    和過于聰明的人說話就很沒勁了吧。

    她輕蹙眉，倒也承認(rèn)，“有這個想法。”

    傅清聿看似認(rèn)真沉思了兩秒，道：“我那早就住滿了。”

    賀明漓：“哦，這樣啊，那算……”

    她很好說話，不是很執(zhí)著地非要住這里，他一說住滿了她就算了。

    傅清聿：“不過也不是不能再住進(jìn)去。”

    賀明漓：“嗯？”

    傅清聿：“我?guī)湍懔粢庵锌辗苛烁嬖V你。”

    賀明漓：“……哦，好吧，謝謝你。”

    傅清聿的臉，多變的天。

    說變就變。

    說話還能急轉(zhuǎn)彎的。

    第8章 8 、濃霧 08

    回到賀家以后，賀明漓一邊點開手機一邊往里走。

    手機里躺了不少未讀消息，她還沒來得及看。

    康管家見她回來，迎上來問說要不要給她熱杯牛奶，或者榨一杯果汁。

    賀明漓剛看到一個熟悉的微信頭像，眸光微頓，似是有些不可思議。愣愣抬眸，“幫我煮杯咖啡吧。”

    這么晚了喝咖啡，看來是還要繼續(xù)忙。

    康管家頷首去做。就是有點心疼她一個小姑娘這么辛苦。在他們眼里，她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可是這么多年她從來沒有停下過腳步。

    賀明漓隨手放下包，點開那個微信頭像。

    ——頭像上是一張在草原上拍的照片，遙遠(yuǎn)的地方有個人騎在馬上，陽光熾烈，紅衣鮮艷。

    別人看見了可能會猜是網(wǎng)圖，但是賀明漓知道不是。

    因為這照片上的人是她。雖然距離遠(yuǎn)、看不清人，但是這是她小時候騎在馬上拍的照片。

    一身紅衣，剛從草原上馳騁歸來，父親遙遙給她拍下了照片。風(fēng)在耳邊肆虐，她笑得恣意。后來有了微信以后，mama用這張照片當(dāng)頭像，一當(dāng)就再也沒換過。

    江城有一大片草原，她在那里學(xué)會了騎馬。

    來到黎城以后，卻是很多年沒再碰過。

    她很久沒有騎馬了，也很久，沒有觸碰過過往了。

    孟mama身體不好，手機不常在身邊，所以回復(fù)也不及時。賀明漓和她的聯(lián)系很少。

    可是在看到消息內(nèi)容時，她就已經(jīng)紅了眼眶。

    【是嗎？太好了，說明我們小漓長大了，以后就是大人了。】

    【會不會很辛苦呀？工作強度大不大？是做什么的呀？和我說說？】

    【一轉(zhuǎn)眼，我們小漓都要參加工作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余婉和孟芷從外面回來，說笑聲傳進(jìn)來時，賀明漓也按掉了手機。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她闔了下眼，收拾起情緒。

    十一歲那年，她給孟mama發(fā)的短信被余婉看見了，家里因此而不太平了很久。

    她對孟家的感情和不舍有多重，他們初次發(fā)覺。

    可是剛剛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他們捧在手心極盡呵護(hù)，哪里舍得她有一絲一毫離開的可能。

    他們更加用心地安撫著她，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想讓她同過去告別。

    那時候，賀明漓問了他們一個問題：“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見他們？”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還是得到了答案——

    “等你長大。”

    “什么時候才算是長大？”

    “等你畢業(yè)，結(jié)婚。成為一個大人的時候，你就是長大了。”

    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每提起這個話題，他們都會難過。而她既然已經(jīng)得到答案，知道在那之前他們都妥協(xié)不了，她也就不再提。

    總不能，總叫他們流淚。

    他們對她的用心，她都感受得到。孟爸爸和孟mama也都叮囑她，要多聽他們的話，要和家里人好好相處。

    那時候，傅清聿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身邊。她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新的環(huán)境，擁有了新的伙伴。

    好像，與過去徹底地割裂了。

    不過不回去也不只是因為賀家，還有一個原因是孟mama身體不好。她怕回去再回來，離別的不舍會影響孟mama病情，也怕兩家起什么爭執(zhí)的話會耗到孟mama心力。

    所以她竭盡全力地，維持著這份太平。

    而家里人并不知道她和孟mama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即使并不多。

    孟芷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聽起來心情不錯，今晚應(yīng)該收獲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