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 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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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笑了,幫她穿上防彈衣,也顧及不到此時此刻眾人皆在,輕輕托起她的臉。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是我耽誤了你,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替你去。”顧逢晟自知攔不住,但希望她能放心,強忍住暈眩和不自覺打起的寒戰,盡力讓她看自己還算正常。 即使她不再是一名外交官,可到了這樣危險緊張的時刻,她還是要做第一個沖在前方的人,作為丈夫,他別無選擇,只能給予支持。 她是他的妻子沒錯,但她先是她自己。 她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庇護的小姑娘,如今,她成為了庇護別人的人。 槍炮漸停后,在眾人的目光下,沈昱寧帶著使館里的一名武警開車離開了。 她走后不久,顧逢晟再度陷入昏迷。 - 坎瓦算是位于達木贊沿岸的一個偏僻地方,是一個古老的村部,居住著當地特色的民族,當地居民愛用顏料將房屋裝飾涂鴉,遠遠看去色彩繽紛,從遠處看去十分夢幻,因為色彩和風景備受歡迎,也一直成為達木贊最盛名的旅行地點,許多人來達木贊旅行也只是為了到這個小鎮看看。 但現在因為戰爭,斑斕的色彩也只剩下被轟炸后的殘垣。往日深藍的湖水如今也被炮彈浸染成灰色。 進入村莊只有上橋一條路,車子剛開上橋頭,便被關卡處的叛軍攔住。對方看到車子外面貼著的五星紅旗,放下胸前環抱的步槍后走到車窗前查看。確認完身份后,很快放行。 村子里到處都是飽受戰爭的不停逃竄的流民,看到車子過來就以為是反叛軍,所有人都拼命往前跑,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看著人越來越遠,沈昱寧急忙跳下車,拉住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用法語輕聲詢問。 老太太見她是女子,又是截然不同的面孔,放下警惕告訴她這幾個人的下落。幸虧當地百姓心善,知道這么多年來中國對達木贊的援助之情,收留了他們還幫助躲避。 最后,沈昱寧成功將宋慕他們帶回了營地。 三點半,撤離的軍艦也抵達了港口附近,大使館在辦事處建起臨時簽證處,搭了帳篷讓大家排隊來填信息。 大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收拾行李拿好東西往外走,人流潮涌不斷從院子里一涌而出。沈昱寧逆著人流往里面走,看了一圈也沒找到顧逢晟。 就連白嶼和林則也沒找到。 她有點著急,跑到屋子里找了一大圈,發現顧逢晟在醫務室的擔架床上躺著。 他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整張臉看起來蒼白至極。 “顧逢晟,我回來了……” 沈昱寧呆住了,淚水不受控制流下來,跑上前蹲在床邊,伸手抱住他哭個不停。 “這一路都很平安,那些叛軍見到我們都沒有刁難,我,我的病好像好了,手沒有抖,也沒有因為槍聲應激,你睜眼,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斷斷續續,話里帶著顫音,一遍又一遍說著,再抬眼時,淚水成線一般掉了下來。 沈昱寧用力去推他,強撐多日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盤。 “我可以直面那些過去了,顧逢晟!” 第65章 尾聲 云消霧散 萬物澄澈 沈昱寧哭了好久,埋在他胸前快要將外衣浸濕,顧逢晟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她揪著他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滿是灰塵的臉混了淚水,傷心到了極致。 他伸手,輕輕替她擦了眼下的淚。 “不要哭。” 顧逢晟剛醒,嗓子還帶了點沙啞,又很輕微。 他原本想著多幫些忙,結果自己先倒了,醫生及時救治,確認他沒有發熱不是瘧疾加重,只是過度疲勞的原因。林則這才找了張床放到這里讓他休息,他是真累到不行,躺下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沒聽見一點她進屋的聲音。 直到她哭得聲音太過強烈,他才突然被驚醒。 沈昱寧感知到他指間的溫度,猛地抬起頭看他,顧逢晟見她淚眼盈盈,唇色發白但還是對她笑了下。 她還在哭,只是非常迅速的起身,將他從上至下檢查了一遍,確認到他無事后這才稍微冷靜下來。 “你干嘛不說話!” “我剛才,我剛才差點以為自己見不到你了,我叫你那么多聲你也沒聽見嗎?” 她又哭又說,覺得委屈卻也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喚他未回應的那一瞬間,沈昱寧甚至把自己的后半輩子都想了一遍。 若他真有什么意外,那她對父母親人盡完該盡到的義務后也會去陪他,這些年,她都是為她自己而活,學外交雖是因為他,可追尋夢想是她的決定,顧逢晟無論從什么時候,都是沈昱寧選擇之外最重要的那一個。 “是我不好。” 顧逢晟起身,將沈昱寧抱在懷里,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如果不適因為她強制要求,他真是不忍心讓她受一點風險。這趟達木贊,兩人經歷了生死和戰火,如今劫后余生只有慶幸,擁抱的力度都加了重,緊緊擁在一起,力氣重到像是要把彼此嵌進身體里。 “你剛才說你好了,是哪里好了?聽到槍聲反應還劇烈嗎,聞到血腥味的時候還有沒有流淚?” 他低下頭,胸腔起伏著,懷抱里寬厚溫熱,鼻間全被彼此的氣息所占據。 沈昱寧的下巴搭在他的頸窩,聽著顧逢晟一句又一句急切的問題,沒回應,只是輕輕撫摸著他的脊背。 這一瞬間,兩人的世界里都被彼此所占據。 過了好久沈昱寧才戀戀不舍的松開懷抱,對上他的眼點點頭。 是。 顧逢晟,我真的好了。 這里是她靈魂深處里最不想面對的一片記憶,就連回想時都要自己欺騙自己,日日夜夜只要想到就會流血哭泣的地方,在夢里都要拼命逃離的地方,如今,她自己走出來了。 那些困境和難題,那些已經過去的種種傷痛和經歷,在這一刻徹底釋懷放下。這段時間里他們經歷生死,拯救旁人的同時也在反思修正自己的過往,廢墟需要整理,戰后的殘骸也需要重建,她也如此,破碎的靈魂得到共助,迎來新生。 今后的每一天,都會是最好的日子。 - 顧逢晟他們是最后一批離開的,跟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一樣,在最后關頭撤出了達木贊,登上軍艦后,他們一行人站在甲板上眺望,整個城市陷入煙熏火燎的黑暗,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和炮彈。這樣一個國家,終究是被毀了。 十天后抵達國內,此時此刻,達木贊的戰爭國內也陸續開始報道。 非洲項目損失慘重,幾乎是血本無歸,公司憑空多了一百億的虧空,資金鏈有些緊張。顧逢晟休整過后去召開了會議,原以為股東們會怨聲載道,沒想到這些往日里錙銖必較利益為先的人們沒再多說一句,甚至聽聞他這趟不容易,揚言說虧了就虧了,只要人平安就好。 經過此次,這些人是徹底服了顧逢晟。原本只是以為他逞口舌之快回應不會拋下這些在外工作的底層員工,不曾他真是去了,遇上戰爭又寧可自己花高額租金也要讓員工們全身而退。 光是這兩點,旁人便沒什么話再說出來了。 會議到了最后,顧逢晟表態虧空的事會另想辦法,現在最主要的是下一部的戰略調整。 他為了趕這個計劃在回程的路上都在想,跟白嶼和林則商討的全是之后的合作,于是馬不停蹄打算跟大家說一說分工,林則不過剛打開 ppt,會議室的門就突然被推開了。 顧若清拿著刀沖了進來,直接跑到顧逢晟跟前。 她的狀態已經接近瘋癲,雙目無神面色灰暗,仿佛是剛從地獄里逃出來的亡魂,只剩下一副充滿仇恨的軀殼。 顧逢晟反應很快,在她用力之前先一步躲閃,眾人嚇得不行,紛紛如鳥獸散,一面大叫保安快來一面飛速跑出了會議室。 她形似傀儡,看到顧逢晟時大笑出聲。 “都是報應!” “達木贊那么亂你都有命回來?看來我當年還是不夠狠,我應該讓你不得降生,或者在你沒有去南淮之前就把你毒死!” 保安很快上了樓,四五個偷偷跑進來將她鉗制住,顧若清沒有力氣,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任由他們將自己按倒在地。 那把尖窄的刀很快掉在地上,金屬反光面里,她看到了此時此刻猙獰的自己。 她笑著,越發顯得可怖。 “你們誰敢動我!我是顧若清,華清是以我命名的,你們放開我!” 顧若清掙扎不斷,可越用力就越無法掙脫。顧逢晟見狀,伸手示意他們放開,起身走到她面前,將那把刀輕輕撿起來。 他沉默著,對上此刻顧若清猩紅憎恨的眼。曾幾何時,這雙眼里有他見過最慈愛的目光。如今,全都變了。 沒有家族能完全逃脫利益制衡,顧逢晟以為自己到不了這種境地,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從小到大都溫和善良的親姑姑指刀相見。 人生又到底是什么呢,他始終想不通。 保安們放下她,顧若清癱在地上,看著眼前顧逢晟锃亮的皮鞋,仰頭大笑,只是笑著笑著,眼淚也流了下來。 “九年前我曾設計想讓你變成殘廢,卻被沈家那小子攔住了,你命大有人替你,可今天,斷腿的是我兒子!!!” 顧若清抬頭,“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自從被顧逢晟以養老之名囚禁在京郊別墅,她沒有一天不在后悔當年,若是她當初做的絕一點,那就不會有今日顧逢晟來毀她的局面,顧逢晟做絕到了極點,日日叫人看著她不出門,變著法的看著不讓她作亂,就連自己的親兒子來看她,也都要尋找機會。 顧若清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樣退出,她想要顧逢晟徹底離開華清,再也阻不得他們娘倆的道,想著兵行險招,于是跟喬望軒說起聯姻之事,她想在最后的時候利用自己的兒子謀求最大的利益,想要借此對顧逢晟施壓,這事在她看來是天衣無縫,在外人眼里不過是死前瀕臨的荒謬笑話。 喬望軒聽到這件事后也是直接拒絕,他被壓制禁錮了三十年,想做的事不能做,想愛的人守護不了,就連自己最后的一點價值,也都要被榨干殆盡,他厭倦了,真真正正的厭倦了。所以在他順從了三十年的母親跟他說完這件事后的第一瞬間,他做出了拒絕。顧若清不解,很快了解到喬望軒跟一個女子往來密切,經人查驗過后發現兩人十分親密,這個女人甚至還有了身孕,她忍無可忍,找人料理了這件事,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也徹底沒了。 他萬念俱灰,跑到京郊別墅里跟顧若清大吵一架,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車禍,人撿回來一條命,但此后生命的每一天,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 喬望軒一生都是她意料之外的降生,自然而然被當成棋子,被當成武器,總之,不會是一個孩子,他這半生如同行尸走rou,按照顧若清的意愿去活,從未自由鮮活過一次,如今總算能為自己選擇一回,可惜,宿命并未讓他就此解脫。 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這個本就精神不正常的母親。 如今,顧若清是徹底沒了指望,看著顧逢晟風風光光的回國,她咽不下這口氣。當然,瘋子的行為和思想旁人是無法揣度的。 顧逢晟從頭至尾安安靜靜聽完,一句話也未曾說出,直到林則報了警,警察前來帶走顧若清,走到會議室門口時,他才說了句等等。 語氣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最后,顧逢晟撿起方才她發瘋時從頭發上滑下來的絲巾,放在了被手銬之下枯柴般緊握的雙手中。 她這一生作惡無數,如今,也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 …… 從達木贊回來后,沈昱寧第一時間去了蔣醫生的醫院,經過十幾項大大小小的檢查后,確認她如今已經大體治愈,那天是顧逢晟陪著去的。兩人離開醫院時陽光正好,進入十月也一點不覺得冷。 回到家,沈昱寧著手開始準備自己的書,她打算把這些年的駐外經歷集編成冊,也算是對逝去時光的紀念。于是瞞著所有人,默默實施自己的任務。 只是有些事想起來十分簡單,做起來卻非常非常難,這個念頭一開始有,她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日忙到半夜都不回屋。 有時候顧逢晟忙到凌晨回家,進門見書房還亮燈,也會好奇她到底在忙什么,有那么幾次偷偷湊到跟前去看,甚至動用美男計試圖讓她轉移,結果這大小姐不為所動,三言兩語敷衍他幾句就匆匆忙忙回到屋里。顧逢晟想著夫妻間有秘密也正常,于是不再過問,全憑著她的心意去了。 沈昱寧奮筆疾書寫了快半年,總算在年底截了稿,正好趕上冬至那天,隨便找了個出版社投了出去,沒成想剛發出去不到半天,對方就聯系她簽了合同,見面時認出她更是驚訝的連連尖叫出聲。 進入 2016 年,元旦過后的第二天,顧逢晟受邀到外院簽署合作協議,他強烈要求沈昱寧也跟著去了。 當天出門前十分費勁,一向不重視外表的顧逢晟在衣帽間給她選了半天的衣服,沈昱寧心下不解,直言大冬天穿什么都一樣,可他言之鑿鑿,說好不容易回了趟母校,必須要注意形象。 沈昱寧白他一眼,最后不得不穿了件跟他同色系的大衣出了門。 京平冬日里寒風料峭,車子剛到外院大門顧逢晟就停下了,迎著沈昱寧錯愕不解的目光,下車帶她一步步走進院里,末了怕她冷,又把臂彎上的圍巾戴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