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方延電話時，顧逢晟正在醫(yī)院的高干病房里聽著醫(yī)生長篇大論的囑咐。老爺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如今記憶也開始不行了。

    他跟醫(yī)生說了句抱歉，帶著手機(jī)走到窗前才接通。

    “你在哪？”

    “醫(yī)院?！?/br>
    “我給你個和沈昱寧破鏡重圓的機(jī)會，在明熙的新酒吧你趕緊來，她喝多了?！?/br>
    方延說得很著急，顧逢晟皺起眉頭。

    掛斷電話后他交代好護(hù)工，然后匆匆忙忙離開了醫(yī)院。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想他們白天的會面，想沈昱寧尚未表露出的隱晦情緒，還有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是否允許她碰酒精等等。內(nèi)心那些擔(dān)憂顯露出來，司機(jī)將車開得飛快，他還是一句接著一句的說再快一點。

    這么些年，沒有人能讓他失了理智分寸，除了沈昱寧。

    趕到包間時，沈昱寧正睡著。

    他下意識放緩腳步，關(guān)門時也輕手輕腳。

    走上前站了好一會兒，暗紅色的沙發(fā)將她的膚色對比的更加蒼白，她睡著時最安靜，讓人忍不住心疼。

    顧逢晟難得有這樣可以仔細(xì)看她的時刻，他俯身坐下，默默將她那張如今不能再憔悴的臉看了個遍。方才在來的路上，他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與她破冰的方式方法，如果她愿意，低頭他也心甘情愿，只要沈昱寧別再不理自己。

    至少，他希望能陪著她痊愈。

    沈昱寧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之后，酒精令人意識低迷，她揉著太陽xue，朦朧中，看著侍應(yīng)生端了杯蜂蜜水進(jìn)屋。

    不過兩分鐘，明熙又走進(jìn)來說要送她回家。

    “你喝成這樣了真沒事？”她漸漸清醒了。

    明熙點點頭，“司機(jī)開車我護(hù)送，太晚了別耽誤你時間?！?/br>
    最后，沈昱寧披著明熙過于寬大的大衣離開了酒吧。

    隔壁包間里，方延和顧逢晟爭論不休。

    “合著我這半天白忙活了唄？”

    方延自作聰明以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把明熙留在包間，又偷偷告訴了顧逢晟沈昱寧在這的消息，為兩個人創(chuàng)造了獨處的機(jī)會，怎么這也該說開這誤會了吧。

    結(jié)果他這兄弟油鹽不進(jìn)，愣是在一邊看著，看著人整整睡了快兩個小時。

    “你當(dāng)年做手術(shù)，不會也把腦子摘出去了吧？”

    方延撂下酒杯，十分不解的看向顧逢晟。

    他跟明熙是同類型的人，認(rèn)為沒有什么比自己的情緒更重要，很少為別人考慮，所以他不理解，像他們這樣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人能有什么遺憾。

    再不濟(jì)，遺憾也是可以彌補(bǔ)的。

    總不會是像顧逢晟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這么些年還都只是徘徊不停。旁人說他如今掣肘，方延看他完全是將自己困住了。

    “我可問過明熙了，昱寧這么多年沒再談過對象，除了那個徐衍關(guān)系好點，其他人再也沒有過，徐衍你了解是個什么人，跟你完全沒有可比性，你的勝算還是很大的?！?/br>
    方延還在替他分析。

    什么都能成為用來計較得失利益的，原是他們最擅長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顧逢晟才緩緩開口。他的語氣壓得很低，在空調(diào)房里也不免讓人感覺有些寒意。

    “還記得昱寧的大哥嗎？”

    “當(dāng)然記得了，沈謙敘，他去世都得七八年了吧？”方延不確定的回憶著。

    “九年。”

    顧逢晟斬釘截鐵的說了個答案，然后給自己倒了杯酒，抬眼對上他的目光，眼里寫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又輕描淡寫的說了句。

    “他是因為我才死的?！?/br>
    方延木了。

    他應(yīng)該想到，沈謙敘意外離世后不久顧逢晟就退了學(xué)，而沈昱寧，也在葬禮一結(jié)束就離開了京平。

    是了，他們兩個分道揚(yáng)鑣的前夕，是沈謙敘的葬禮。

    看著他此刻的樣子，方延腦海中第一個涌現(xiàn)的想法是，那顧逢晟得多難過啊。他現(xiàn)在才覺得自己剛才自作主張簡直愚蠢至極。

    怪不得明熙百般阻攔。

    “逢晟……”方延心疼的看著他，鼻間一酸。

    “你們都以為是她心狠，其實原因在我，當(dāng)年我退學(xué)，主要原因雖然在老爺子，但其實也是因為無法面對她。”

    “所以方延，別在做這些無用功了，我們兩個的過去是個死局。”

    除了當(dāng)事人自己往前走，不然怎么都是徒勞的。

    方延很了解顧逢晟，他們一起長大，每個人的脾氣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顧逢晟長到八歲才被接回京平，圈子里關(guān)于他的傳聞并不少，亂七八糟說什么的都有，最為著名的，就是說他是于家產(chǎn)無望的一枚棄子。

    這些話聽得多了惹人厭煩，但顧逢晟不予理會，高中時成績優(yōu)異，高考都沒參加，直接被保送到了外交學(xué)院。這才讓那群人對他徹徹底底改觀。

    他這一路艱難又心酸，他置身事外都于心不忍。

    “可你真的甘心嗎？”方延想了想，還是直說了，“沈家的女兒，再加上昱寧現(xiàn)在扶搖直上的身份，多少人想跟她結(jié)親，難道你就想這么看著她以后和別人結(jié)婚而無動于衷？”

    顧逢晟不語，低頭喝酒。

    這個話題是禁忌，可方延覺得，既然已經(jīng)撕開了一個口子，那也沒必要再遮著藏著。他們都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面對問題還要推三阻四找尋理由。

    成年人，應(yīng)該直面問題，而不是越拖越遲。

    可他如今又能改變什么呢？

    公司還有一堆人等他料理，到處都是一團(tuán)亂麻，老爺子的身體也每況日下。

    末了顧逢晟嘆了口氣。

    “方延，我不甘心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他欲言又止，方延不用想也明白，徐衍如今事業(yè)蒸蒸日上，對他來說也是另一種隱形打擊。

    前些日子看新聞，是徐衍新任發(fā)言人的第一場記者會，記憶里謙和溫吞的少年變了性子，穿著一身西服筆直的站在藍(lán)廳的講臺前，身后是鮮艷的國旗，身下是無數(shù)藏起來的刀槍劍戟。

    而他自始至終態(tài)度堅定，話語從容，回答問題不卑不亢，處處都有恰到好處的分寸。因為這些，網(wǎng)上很多人喜歡這位新人。

    說來奇怪，那或許是從前他設(shè)想過的未來。

    但如今，完成的人并不是他。

    大學(xué)時，顧逢晟的成績是全系第一，徐衍雖然是第二名，但跟他之間仍有很大差距。大二下學(xué)期，部里來學(xué)校選派人才，顧逢晟是第一個被選中的，梁任年提議他參加遴選十有八九穩(wěn)妥通過，但他那時候覺得自己資歷尚淺，說還需要再見識世界，最后以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xué)習(xí)而拒絕了。

    徐衍比他有勇氣，遞上資料參加遴選，最后在面試環(huán)節(jié)被刷下來。顧逢晟問他到底是哪出了問題，他說是測謊的時候太過緊張所以回答的問題磕磕巴巴。

    末了還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要是你去參加，肯定不會像我這樣。”

    他當(dāng)時沒想太多，只是寬慰他幾句，遴選鳳毛麟角，能通過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徐衍努力了兩年，最后在大四時和顧逢晟一起通過了面試。

    那天是六月一號，盛夏的太陽炙烤炎熱。顧逢晟穿著白襯衫，料子很悶又束縛，但他走出教室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順利的話，九月份他們就可以公派出國學(xué)習(xí)，只不過，命運(yùn)先替他抉擇了。顧逢晟在政審前簽了自愿放棄。

    人這一生最難寫的是自己的名字，倘若這名字是寫在放棄夢想的申請單上，提筆時更是千斤重。

    夜深忽夢少年事，僅剩下的也只是一重又一重心酸和不甘。

    第11章 “沒人能比上她”

    一周后，沈昱寧因工作原因不得不參加了個貿(mào)易峰會。

    舉辦地在京平市國際會議中心，主要是為了研究下一步援非的一些政*策，國內(nèi)幾家大型企業(yè)都派了人來出席，聲勢浩大。沈昱寧在非洲待了四年，部里派她來的原因也是因為了解當(dāng)?shù)匦问?，所以能更清晰直觀的知道具體缺些什么。

    會議是一早就定好的，即使她在休假，也不得不來出席。

    第一項是圓桌會議，由政*府和企業(yè)代表組成，主要探討相應(yīng)的建筑工程。而華清作為近幾年援非工程最多的企業(yè)，自然也是座上賓。

    沈昱寧飛快掃了一眼華清的方向，卻并未看見顧逢晟。

    這一周里，顧逢晟忙著清理老臣留下的一些首尾，自從那天過后，便再也沒見過沈昱寧。

    他有必須要做的事，實在分不開身。

    企業(yè)代表都逐一落座后，喬望軒作為華清代表出席了圓桌會議。他視力很好，率先看到對面正襟危坐的沈昱寧，全桌上唯一的一位女性官-員，穿了件白色正裝，格外矚目。

    喬望軒想起那天在醫(yī)院暑熱難耐的傍晚，病房里的空調(diào)調(diào)的很慢，冷氣稀薄。

    顧青山病中多思，沒什么力氣，可說起他唯一的孫子顧逢晟時還是慈祥滿意，不像他，就算跟著母親一道去，聽見的夸獎也寥寥無幾。

    “逢晟怎么沒來？”老爺子躺在病床上，疑問著看著衣著光線的顧若清和喬望軒。

    顧若清笑了笑，上揚(yáng)的嘴角并不柔和。

    “今天是沈謙敘的忌日，想來逢晟應(yīng)該是去祭奠了。”

    “表哥一向這樣的，對沈家的事可比咱們要上心多了，前兩天我在寄云天吃飯還聽人說起沈家姑娘，如今，人家已經(jīng)是副廳級了?！?/br>
    他們母子倆在顧青山面前一唱一和，意思不言而喻。

    沈家這兩個字眼，一向是不能提及的。

    顧青山躺在病床前，呆呆的望向面前雪白的天花板，喃喃道：“都走了這么多年了?！?/br>
    “他倒是長情，怎么，難道還記掛著沈家那丫頭？”

    病重之人氣若游絲，但說到這時尾音微微上揚(yáng)。

    “只要我還活著，他就別想再跟沈家摻和到一起！”

    喬望軒當(dāng)然也知道，他刻意為之給顧逢晟下馬威，不外乎是借著外公的名義提醒他現(xiàn)在還并不是名正言順，所以公司里大大小小的決策不是都由他顧逢晟來做主。但是怎么這，這位準(zhǔn)太子爺一點好臉都沒給他，喬望軒禁不住挑釁，隨后就動用老臣給個他一點苦頭吃。

    如今來參加峰會，也只是因為顧逢晟無暇分身。而他替他前來，正好也能打這個心高氣傲顧總的臉。

    這會兒，喬望軒還正做著美夢，以他參加這樣盛大公開的場合來給顧逢晟施壓，不過他輕敵了。

    因為還沒過兩分鐘，顧逢晟就帶著人麻利的走到了他跟前。

    目光交匯時，他曲指輕敲桌面，笑容意味深長，內(nèi)斂中也不妨帶了幾分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