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娟哭得更大聲了。

    “娟子！”

    楊娟沒等?到葉泉答應(yīng)下來，反而?先等?來了丈夫惱火的叫聲。

    楊娟感覺不太對勁，睜眼一看，自己膝蓋壓根沒著地，半曲著僵在半空，看起來有些滑稽。楊娟低頭看去，自己抱住的大腿穿著的褲子顏色有些眼熟，往上看，對上丈夫氣得發(fā)?青的一張臉。

    想道德綁架，也?得綁對人?才行?。

    楊娟一下子松開手?，尷尬地站起來，“葉、葉大師……”

    吳方呲牙咧嘴地按住肩膀，剛剛被推到楊娟手?中那一下，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年輕姑娘，而?是一座難撼動?的高山。

    他挨了一下，楊娟跪都跪不下去，一個照面，吳方就確定自己今天聽說的消息沒錯，夜宵店的葉老板是有真本事的人?。

    吳方不敢再亂來，趕緊解釋，“葉大師，不是我們非要這會?找來，是您只在晚上開店，可到了晚上我們不敢出?門啊！您是大師，和常人?不一樣，但?我們只是普通人?，撞了邪害怕得要命。今天聽說您有本事，我們就趕緊找來了，冒犯了您實(shí)在抱歉，您想怎么出?氣都行?。”

    楊娟站在他旁邊抹眼淚，嗚嗚咽咽的哭，“我苦命的女兒啊……筱月你死了也?不得安寧……”

    俞素素聽得一愣。

    筱月？怎么又來個小月。

    葉泉眸光微動?，“有什么事，不能去找白?云觀？”

    吳方嘆了口氣，情真意切地?fù)?dān)憂起來，“這不是怕去白?云觀，人?家把我閨女收了或者打散了怎么辦啊？好歹父女一場。”

    俞素素憑借多年吃瓜經(jīng)驗(yàn)，偷偷搖頭。

    之前找來夜宵店的人?有的也?是這樣的考慮，但?吳方的擔(dān)憂，怎么看怎么透著一股假惺惺的味道。

    吳方察覺葉老板態(tài)度松動?，順桿往上爬，“我是祥省快報(bào)的主編，今天正好聽認(rèn)識的記者來打聽消息，說起葉老板能夠溝通陰陽，贊不絕口。我家里確實(shí)有事，想著您可能有辦法幫忙，就趕緊帶著老婆過來了。”

    說起來根源還在葉泉找梁宇查月亮主人?的事上，梁宇去找人?問事情，強(qiáng)調(diào)這次加急辦事，多少漏出?了些口風(fēng)。

    吳方聽說了能力，就立刻找了過來，連葉泉具體?的消息都沒顧上打聽，弄錯人?鬧了好大一個沒臉。

    葉泉有些無語，給梁宇發(fā)?了條消息，以后別隨便跟人?說起這些。她開著好好一個夜宵店養(yǎng)老，來的人?不為吃飯，成天找她去看敗壞胃口的鬼臉，像話嗎。

    葉泉發(fā)?著消息，隨口問道，“你們女兒叫什么？她怎么了？”

    “筱月，吳筱月。”

    葉泉沒邀請他們坐下，也?沒直接拒絕讓人?出?去，吳方夫妻倆站在門口有些尷尬，但?為了解決問題，也?顧不得了。

    吳方道，“她哥哥叫吳朝陽，太陽月亮，起名多好的意頭。我們希望孩子能出?人?頭地，有最好的未來，但?筱月不如她哥哥，這些年一直讓人?擔(dān)心……”

    “說重點(diǎn)。”葉泉不耐煩地打斷。

    “對對。”吳方發(fā)?散的思維收回來，說起這些天的怪事，“今年七月底，筱月在學(xué)校出?了意外，我們很難過，但?出?事怪不了學(xué)校，我們只好去領(lǐng)了尸體?，送她下葬。未婚的女孩是不能入我們祖墳的，我單獨(dú)買了公墓……”

    “好幾萬呢，依山傍水很好的，我們做父母的夠?qū)Φ闷鹚耍∷宰幼罅耍€要回來怪我們！”楊娟忍不住插話，不滿溢于言表。

    葉泉掃了她一眼，楊娟聲音越來越小，閉上了嘴。

    吳方還在繼續(xù)，“下了葬，頭七二?七過整月，我們都好好給她燒了紙錢，先前都沒出?事，按理是沒事的。但?……”

    吳方臉色發(fā)?青，瞳孔因恐懼縮小，“筱月回來了。”

    “她長大了和我們不親近，往往只有周末回家看看。這次她一樣準(zhǔn)時回來了，但?是……她已?經(jīng)死了啊。”

    第84章 三方委托（五）

    那是?一周多以前的事了。

    八月的最后一個周末,吳方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開門聞見妻子煮了甲魚湯，還有點(diǎn)驚奇。結(jié)婚后這些年妻子很少燉這個，他剛湊過去舀了一勺嘗,就被推出廚房。

    楊娟抱怨他,“給兒子燉的,口水弄進(jìn)去了可怎么吃啊,你要喝喝那一鍋去。好久沒做了手都生?了。”

    吳方一看,明白了。要不是給兒子做湯練手，他們晚餐桌上都擺不?上一鍋湯。

    他好?氣?又好?笑想理論，被妻子瞪了一眼，“你們報(bào)紙現(xiàn)在就是?混個退休的日子，哪有陽陽辛苦？咱們快點(diǎn)吃,吃完我去給陽陽送飯,你去不?去？”

    話不?順耳，但有兒子掛著,吳方?jīng)]跟楊娟一般見識，趕緊準(zhǔn)備吃飯。

    兒子工作穩(wěn)定不?和他們一起住，坐車去兒子那邊要挺久的,不?早點(diǎn)吃完過去，恐怕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兒子就要睡覺了。

    那天比平時吃飯時間略早點(diǎn)開飯,正吃著，吳方聽見有人開了門。

    “朝陽回來了？”楊娟驚喜不?已?，急著起來去玄關(guān)見兒子,剛走出去兩步，人就僵住了。

    吳方習(xí)慣了妻子嘟嘟囔囔忙這忙那,見了兒子嘴巴肯定都停不?下來，沒聽到聲音，就感?覺奇怪了。

    “怎么了？連句話都不?說。”

    他們住的是?老式樓房，繞開擋在客廳前?的墻才能看到門口。吳方放下筷子過去，拐過彎。

    “讓爸爸看看你瘦了沒——”沒說完的話卡在嘴里，吳方死死盯著拉開門的少女，大腦一片空白。

    臉色慘白的吳筱月穿著最后一次回家時的衣服，抬頭對?他笑了笑，“爸，我回來了，您看我瘦了嗎？”

    吳筱月漆黑的眼珠像個塑料假人，一絲光都沒有，衣服也有些臟，散發(fā)出一股奇怪的灰味。

    少女沒等到父親的回答，也沒在意，習(xí)慣了在家里被冷待。

    吳筱月在家門口行動自如，背后的感?應(yīng)燈亮著橘黃的光，打下一片黑沉沉的影子。吳筱月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了，做著回家該做的事。

    她僵硬地挪動手臂，把?鑰匙放進(jìn)口袋，關(guān)上門。

    關(guān)門聲驚醒了嚇呆了的楊娟，滿腦子的血都沖上了頭頂，大叫著往后退，“啊啊啊！你是?什么東西？！”

    吳筱月關(guān)了門，低頭四處看看，尋覓著什么。聽到楊娟的問題，她遲鈍地慢慢抬頭，“媽？我是?筱月啊，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你叫我回家的啊。”

    已?經(jīng)僵硬的臉龐做出疑惑表情，牽動肌rou時有些扭曲，看起來透著一股詭異。

    “媽你生?病了嗎？”吳筱月抬手要摸楊娟額頭，關(guān)切問道。

    楊娟猛地后退一步躲開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叫罵，“你不?是?筱月！你這個怪物別想騙我，滾開啊！滾出我家！筱月已?經(jīng)死了一個月了，我看著你被燒了，燒成?灰了！”

    鬼怕惡人，她覺得只要夠兇夠潑辣，就能喝退這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娟子！”吳方聽到她崩潰喊出了什么，臉色驟變，顧不?上拉妻子，趕緊后退避開疑似是?鬼怪的女兒。

    吳方在的小報(bào)報(bào)社，過去為了噱頭刺激，會發(fā)一些不?入流的小文章。含蓄的艷情故事和恐怖民俗，都見過，吳方也有所耳聞。

    據(jù)說有的人死去后停留在人世，有一口氣?未散，執(zhí)念吊著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就會找到她執(zhí)念的人，像往常一樣留下來生?活。

    等到執(zhí)念破除，告訴她可以安息，鬼了卻執(zhí)念也意識到自己?死去了，自然?不?會再糾纏，自己?就離開去投胎了。但在此之前?，直接叫破它已?經(jīng)死了的現(xiàn)實(shí)，很可能會讓鬼立刻發(fā)瘋暴走。

    吳方不?想死在這里！

    但奇怪的是?，吳筱月像沒聽到楊娟的話似的，表情絲毫沒變，依然?是?有些僵硬卻又認(rèn)真看著她、關(guān)心她的“好?女兒”。

    “媽？”吳筱月疑惑地喊了一聲，見楊娟行動迅捷，不?像是?生?病，沒執(zhí)著上一個問題。

    吳筱月在門口看了看，打開了鞋柜。

    吳方趁鬼女兒低頭，趕緊把?嚇壞了要鬧的妻子拉到后面，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提醒，“別叫了！”

    楊娟情緒激烈地重復(fù)，“我看著她，我看著她燒成?灰了！那是?鬼啊！”

    “我知道！”吳方氣?急，“你還提醒她已?經(jīng)死了，不?想面對?‘人’，你非要鬼把?你吃了是?不?是?？激怒這東西，咱們一起死對?你有什么好?處！？她既然?說是?回來‘看’咱們，還當(dāng)自己?是?人，是?咱們女兒，就是?可能會離開！你不?想再也看不?到陽陽吧？我也不?想。”

    說她已?經(jīng)死了，鬼女兒好?像聽不?到，身上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不?對?勁的地方。

    鬼怪回家，雖然?搞不?清楚是?在做什么，但能安生?一會是?一會。

    楊娟被吳方低喝叫醒，愣愣問怎么辦，“那咱們……”

    吳方定下主意，“就當(dāng)她是?回家來了。給我裝得像一點(diǎn)，好?好?把?她送走！”

    吳筱月對?身后父母的響動恍若未覺，看了看鞋柜，忽然?又抬起頭，“媽，我的拖鞋呢？我穿了好?幾?年了，給我換了當(dāng)生?日禮物？新鞋收在哪里啊，我怎么沒找到。”

    吳筱月不?在了，東西丟的丟燒的燒，像平時經(jīng)常看到的鞋柜里的東西，自然?是?第一時間清理掉了的。這會怎么可能找得出她的鞋。

    吳方推了楊娟一把?，楊娟僵硬地站在幾?米外，擠出一個笑，“啊、啊，新鞋洗了還在晾呢，你先穿媽的吧。”

    “行。”吳筱月接受了這個解釋，開開心心往家里走。她走一步，夫妻倆就后退一步，慢慢退到了還擺著晚餐的客廳。

    吳方夫妻倆杵在客廳里，多余的動作一動不?敢動。

    吳筱月神色自若地進(jìn)來，“今天吃飯好?早啊，對?不?起哦，我回來晚了。知道我回來還燉了湯，謝謝mama，mama真好?！”

    楊娟嘴唇動了動，忍著沒否認(rèn)，干巴巴笑著應(yīng)了。

    吳筱月越過他們直接去洗了手，自己?從廚房拿了筷子，拉開椅子坐下，奇怪地看向?夫妻倆，“爸媽不?吃飯嗎？飯要涼了。就算生?氣?我回來晚了，也不?能跟自己?身體過不?去呀。”

    她的話像觸發(fā)行動的按鍵，不?論吳方夫妻倆多么不?想走過去，還是?得坐到桌子前?。夫妻倆挪了挪椅子，擠在長方形桌子的短邊，離吳筱月最遠(yuǎn)的位置，慢慢拿起筷子配合“吃飯”。

    一桌子精心準(zhǔn)備的飯菜色澤鮮亮，但吳方夫妻倆都沒心情先動筷子，時刻警惕著她會不?會讓他們坐近點(diǎn)。

    好?在吳筱月也沒有太難為他們，看著夫妻倆擠在一起，笑了笑，“爸媽感?情真好?。媽給我找的相親對?象，肯定也很好?，我們要是?能像你們一樣好?就好?了。”

    上次叫女兒回家，確實(shí)是?要她去相親的。還有后來……

    夫妻倆心驚rou跳，沒敢接話。看著扯開僵硬笑容的鬼女兒，吳方配合地笑了兩聲。

    “mama燉的湯還是?這么香，我得向?mama學(xué)習(xí)。來，mama喝湯，辛辛苦苦做了這么多，mama辛苦了。”

    吳筱月穿著一件外套，進(jìn)家門后坐下來脫了，露出兩只手臂。她拿起勺子舀了碗湯，站起來遞給楊娟。

    坐在對?面的楊娟看得清清楚楚，手臂內(nèi)側(cè)側(cè)面長了淺淺的暗紫色斑點(diǎn)。

    那是?尸斑。

    楊娟差點(diǎn)吐出來，吳方趕緊捏捏她的手，提醒妻子小心點(diǎn)。

    “好?、好?。”吳方替妻子接下來，“筱月啊，你也累，自己?好?好?吃飯，不?用管我們。”

    吳筱月又舀了一碗湯遞過來，“那怎么行，爸爸工作辛苦了。”

    吳方臉都笑僵了，接過湯碗。好?在鬼女兒接下來沒再做什么可怕的事，像個人一樣夾菜吃飯，不?時夸幾?句楊娟。

    光聽聲音，簡直像是?一頓溫馨的家庭聚餐上，活潑戀家的貼心小棉襖女兒真心實(shí)意地關(guān)心著他們。

    只要筷子一停，對?面臉色慘白的鬼女兒就抬頭看來，“爸媽怎么不?吃呢？”

    吳方夫妻倆擠在一起，機(jī)械性地抬筷子夾菜、塞進(jìn)嘴里，完完全全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等到吳筱月放下了筷子，吳方夫妻倆緊跟著放下了。

    回憶著過去的日子，長大后的女兒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回來吃頓飯就走，楊娟努力讓自己?的喜悅不?要那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