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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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歸擺了擺手,打斷了魏蘭時不著調的說辭:“這些話到底是出自你父親一人,還是出自旁人,我是懶得追究。徐寧的右衛將軍開府尚未儀同三公,便與刺史加兵州府平級。他征辟未與州府通信,擅自調人,既違政令,又干涉軍令。凡在荊州涉事者,一律斬首。至于郎君你所言,與我所知實在大有不同。待我求證洛陽,再放你走,也不耽誤你另謀高就。” 兩人正說話時,官道上另有一隊人馬趕來,為首的似是看到了魏蘭時,連忙喊:“大郎!大郎怎么在這里!” 陸歸命人讓開一條路。騎馬的人至近畔,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道:“大郎,家主傳書,讓大郎務必待在荊州,切莫歸洛啊。” 魏蘭時展開書信,一閱果然,嘆道:“不意家父心中,車騎將軍乃是山濤公。先前不知,多有失禮,愿隨將軍歸府聽事。” 第412章 符號 盧誕入洛陽當日, 魏鈺庭正于署衙內辦公,只聽殿外依稀談論右衛將軍府有一少年入職,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便心下起疑。待他行至殿外細細盤問,方知徐寧竟把盧霑之子盧誕招攬入洛, 臉色驀然一變, 當即前往中樞署衙。 當魏鈺庭見到徐寧時,氣的已然連話都講不出。徐寧卻是滿面堆笑,一把將魏鈺庭扯入一間偏室內, 并讓一眾戍衛圍守在外。 徐寧望著魏鈺庭,擺出一副歉然之色:“我知尚書素來厭惡我為人, 同儕之中,清風高節不如盧霑, 才華文思不如張沐。我也不妄求尚書人師之情,友人之誼。不過既然盧家小郎順利入洛, 想來鏟除陸氏當是天意。此番除非大勝,我這卑賤之軀或能僥幸存活, 來日時局想來還要托付后輩們。尚書與我通力合作, 籌謀大事,也是托舉晚輩,此節你我都無私念。” “悖逆, 佞賊!”魏鈺庭含恨哽咽,“何至于讓一個孩子涉此險境。” 徐寧只是干笑兩聲:“尚書批語,我無從申辯。但寒門立世不易, 昔年尚書還是詹事、于金城籌謀推翻陸中書時說的話, 臣依然記得。此事,必得是他。張沐何辜, 血濺黃土,這一條命是否與盧誕之命有異,還請尚書賜教。” 見魏鈺庭凝噎而坐,徐寧站起身,拍了拍魏鈺庭的肩膀,道:“古來多人亡政息,身死功毀,我也知道尚書已將愛子托付于車騎將軍。尚書既然左右搖擺,尸位素餐,這個寒門魁首的位置,不妨就交給我吧。大變在即,來日仍需尚書臺支持一二,愿尚書能念張沐自刎之節,惜盧誕幼筍之命。” 說罷,徐寧推門而出,吩咐戍衛將魏鈺庭送回尚書臺。如今算上從各地招募以及從鎮東將軍府補充的兵源,他掌握的禁軍有一萬余人。這一萬余人分布在洛陽華林園、閶闔門、及南面銅駝街附近,兵力較為分散。 他心目中理想的起事地點是景樂寺。景樂寺在閶闔門南,銅駝御道之東,能俯瞰司徒府,且最好聚集大量重臣時流,因此重陽節這段時間是最佳的選擇。 “曇靜、曇攸兩位師傅恢復的如何了?法事安排是否妥當?”徐寧問跟隨自己的一名親信。 親信躬了躬身:“兩位法師說,可以隨時起事。” 法會原本僅限于皇后等小范圍參與,旨在祈福。時近九月重陽,皇帝重新下詔,于又增設誦經、超度、持咒、禪修等法會,于洛陽各大寺廟懸繒燒香,散花燃燈,名坊甬道,蔚為壯觀。 其日,諸寺院設供眾僧,東都素有景樂寺院設獅子會,諸佛菩薩皆馭獅子,則諸僧亦皆坐獅子上作佛事,乃是難得一見的盛景。如今帝王南下出征,這種盛事反倒更要大辦,用以安定民心,因此詔令層層下達,金墉城行臺的官員們,也同意入洛參加。 法會接連七日,陸昭身為皇后也無需場場都去,重陽節當天先去景樂寺觀禮,次日休息,第三日才是持咒法會。 重陽節當日,皇后儀駕先至景樂寺。景樂寺只有一座主殿,形如座輦,雕梁畫棟,冠絕一時。主殿之外是一圈堂廡,由曲房相交連接,便與瀏覽中庭景致。寺院與外街并無隔絕之意,外墻枝葉拂戶,紅葉披庭,設有六座齋寮,多有女樂及方伎。獅子會時,諸菩薩展現異端奇術,梵唄繞梁,蔚為壯觀。 由于景樂寺在宮城外,主要由洛陽令陸遺來負責,陸昭也難得有一次能夠和內外溝通的機會。徐寧在佛寺中耳目眾多,但九九重陽,陸昭身為皇后還是要見吳淼、王嶠二公,并賜“辟邪翁”、“延壽客”,以消陽九之厄。 賞賜完畢后,按故例,皇室與貴臣游園賞菊。陸昭雖已近臨產,但身子不算重,走路也不吃力,趁著好節氣,便與吳淼、王嶠二人走了半日。 “這是萬齡菊,遠處那一株是喜容。”劉炳被從長安調遣入洛,今日也重cao舊業,只是不侍奉御前,唯張羅皇后宮中事,和飲食、起居相關各局他都說得上話。 幾人走走停停,隨后轉入一處殿閣休息。劉炳旋即又命人傳上頗似糖面蒸糕的點心,一邊道:“這是蜜煎局仿民間重陽糕的制法重新改良的。民間多用糖面蒸,上綴豬羊rou并鴨子絲,插小彩旗。顏色未免俗氣,口味也未免油膩。如今宮里用五色米粉蒸糕,用熟栗子碾為細末,入麝香、糖、蜜和之,捏為餅糕小段,如獅子會盛彩,名之獅蠻栗子糕,口味清淡甜香。” 宮中饋贈重陽糕是常例,吳淼和王嶠各嘗了一口,紛紛稱贊。陸昭卻不入口,只道:“我這幾日飯量也愈發小了,替我多包些,帶回宮里吧。” 吳淼和王嶠交換了一下神色。 劉炳應是,隨后帶人出去包糕點去了。李度也退出殿外,巡查了一下殿閣四周和暗哨,確保有事發生時陸昭能夠第一時間撤出。 待殿中只剩下陸昭、吳淼與王嶠三人時,吳淼才向陸昭道:“此地離左右衛將軍府很近,乃徐寧禁衛覆蓋之處,實在難得從容相談,還請皇后恕臣等失禮了。”說完,吳淼從袖中取出一枚金扣,乃是十三環金帶的最后一部分。 放在案上后,吳淼繼續道:“近一年以來,皇后所作諸事我等盡收眼底,明定戶籍,分發籍田,使生民有養,老弱有依。然而洛陽近來不乏僧佞作亂,妖氛漸熾,能匡扶正道者,唯有皇后一人。承蒙皇后信任,以大事相議,臣必然捐身以成,為國無悔。” 吳淼這一番開場白算是給這次參與起事定下了一個大義的基調。而陸昭則拿出了洛陽宮城的圖紙,底稿是由曾擔任將作大匠的叔父陸擴提供,從長安出發時,陸昭就一直貼身收著,但是這份輿圖還增添了諸多細節。 王叡在洛陽城內時,為了備戰也做了不少拆除和改造,一些密道、斷墻和臨時搭建的城垛都被標注出來,十分細致。而且在只道徐寧兵力后,也有不少地方寫明了日常駐扎的兵力。吳淼此時也開始執筆,根據自己和兒子在禁軍內安排的關鍵軍官崗位進行標注。 雖然兵變當日具體情況還會有所變動,但知曉了這些基礎信息也能對徐寧發動的策略有所推斷。 “徐寧并非短智之人,雖然掌兵一萬有余,但對這一萬人也并不會完全信任。”吳淼道,“想來徐寧自知此次有些以小博大,不得不尋找契機。臣以為徐寧會在近日佛會上起事。重陽佳節,洛陽也時流云集,徐寧借此機會可將參加法會諸人控制住,以便獲得更多的籌碼,逼迫行臺與馮諫將軍與其對話。” “而行臺無非兩個選擇,一是以五千兵力出面鎮壓,但如此便會給長安的盧霑和馮諫以更多口實。魏鈺庭本人也不會與行臺合作,因為一旦行臺占據主動,大獲全勝,他也無力制約。行臺眾情難抑,徐寧身不足論,但殃及池魚者,卻是魏鈺庭。馮諫將軍所想,大抵也如魏尚書。” 陸昭點頭表示肯定。徐寧看似在玩火,其實也是利用各方矛盾和利益盤將大部分人和皇帝有關的人綁在一起,毀其利益,同毀自身,同毀皇權,即便是魏鈺庭和馮諫,都要對其加以 回護。行臺本身又是極為復雜的執政機構,首先王儉所代表的陳留王氏就不愿意僵持下去,以破壞參與南征將功贖罪的機會。吳淼這句話,是實實在在為陸昭考量,盡量劃出一個三家都能滿意的方案。 陸昭道:“既然如此,還是要盡快誅殺徐寧等人,至少動手要先與人前。” 王嶠一邊點頭一邊聆聽,禁軍問題上,他的確涉足不深。然而他也明白自身參與的意義。兵變雖然是政變活動最為重要的一環,但兵變的成功卻并不意味著政變的成功。 此時吳淼和陸昭將禁軍的掌控程度展現于紙上,隨后也讓王嶠選出自己信任的幾支力量。兵變這種權謀活動參與的關鍵人物越少越好,參與的人越多,環節越多,只要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那就是整個政變的失敗。 兵變的核心無非三板斧:靜遏內外,控制制詔,斬除敵方政治力量。雖然過程中需要細膩的cao作,但對于一個政變老手而言,場面和宮城外百姓能看到的視角一樣——閶闔門一出一進,完事。 眼下,王嶠、吳淼和陸昭都是執政資望極為深厚之人,人選很快便敲定下來。這些三方都認可的人會組成兵變的核心班底,基本也就確定了一個極為迅速、準確的兵變策略。 這些兵變人員,以吳淼掌握的最多。吳家之所以格外盡力,一是吳家本身已經沒有退路,二是吳家人丁不旺,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增加自身在政變中的話語權。 而王嶠所提供的名單禁軍方面主要集中在行臺金墉城,之后便是各州府、郡府等門生故吏,確保在兵變之后迅速保證洛陽周邊服從中央政令,鎮撫各方。 陸昭真正的強勢是在諸多強藩以及對河東汾陰的掌控,從根本上壓制地方不滿勢力想要起兵入洛的念頭。 三方各自互補,也就打下了政變成功的基礎。 一番協商后,從洛陽宮南閶闔門至宮城中心、乃至于北面華林園的關鍵負責人便定了下來、 負責洛陽宮南正門閶闔門的人是路敏。路敏先前隨吳玥在西北任軍職,又曾幫助時任中書令的陸昭在崇信縣活動,最后又返回長安,在崔諒之亂中和陸昭等人搶奪京畿,大放異彩。隨后,路敏便進入禁軍,在吳淼的運作下進入領軍將軍府,一直跟隨馮諫。如今,閶闔門作為靜遏內外的核心仍在馮諫的掌控中,路敏任右門衛監,判百官兵馬進入事宜。 北面華林園上接金墉城,下連宮城,分別對應光極門與承明門。金墉城與光極門一直都由王赫負責,王赫也是上一次宮變的老同伙了,可靠放心。金墉城這股精銳力量需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占領承明門,然而此處也是徐寧最為嚴防的地方。 陸昭和吳玥對此也有準備。先前東巡泰山,吳玥便讓一部分人虐了虐那些觸犯軍律的僧侶,又安排一部分親信對這些僧侶施加援手。在徐寧接納這五千東巡兵之后,這些幫助過僧侶的人大多都得以入選,如今已有幾人在承明門擔任中低層軍官。 然后是宮城內的調度,王嶠提出一個人選,乃是武功蘇氏出身的吏部大尚書蘇昀,兩家去年聯姻。其子蘇檀曾任司徒府從事,如今升調司徒府東曹掾,司徒府目前又在洛陽令陸遺的兵力范圍內,因此蘇昀是三方都能夠認可的人選。 吏部大尚書掌握譜牒以及諸多人事檔案,并對地方、中央官員任命頗有權威。在中書印為敵方所掌的情形下,吏部大尚書配合一名中書省官員已經足夠拿捏權力架構的流動,使得陸昭等人在兵變之后擁有和各方對話的底氣。 至于中書省官員,顧承業便成為當然之選。論出身,與蘇昀一南一北,足以覆蓋各方利益。顧承業曾師承陳郡謝氏,與陳留王氏也算有些利益關聯,其人又由吳家的人派兵保護,也是三方都認可的人選。 最后剩下的位置則是此次兵變的協調人與發令者,此人必須有能夠調動各方的威望與力量,以此能夠推動各方配合行動。此外,其人還要能夠讓馮諫這股最強大的禁軍力量不敢輕舉妄動。陸昭身為皇后,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是由于臨近產期,陸昭本人很難出現在行動一線。如果不能參與到奪取閶闔門到控制禁中的全過程,那么在政變之中所獲的話語權也是極為有限的。 對于此事,陸昭選擇避而不談,也是要聽一聽王嶠與吳淼兩人的看法。其實次一級的人選不是沒有,王嶠身為司空,名爵俱重,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陳留王氏聲名實在太大,王嶠居中發號施令,又有吳淼配合,很難不引起各方遐想,這政變究竟是要維護皇后的政權,還是他陳留王氏化家為國的一次嘗試? 如此一來,這次政變的最終目標,各方就不得不考慮清楚,哪一方最好都不要越界。 吳家本身不會有太大問題。 對于陸昭而言,她當然希望重新回到執政中心,把持中樞。但是此次行事,她必須依靠吳家在禁軍中的力量,還要依靠陳留王氏收攏人事權力,那么話語權就注定被分走。她需要辨別清楚,王嶠是否是想要一個從龍之功。 雖然王襄給了她十三環金帶,但畢竟只是王襄給的,轉到王嶠身上就差了一層。此外,王襄給的十三環金帶標明的意思也沒有十分明確。承認由陸昭拿回執政權從而力挺陸家,這的確不假。但這象征天子之物究竟是給誰的?是給陸歸的還是給陸昭的?亦或是給未出生的皇嗣的?如果想讓她來上位,又何妨明確言之? 信與不信吾自明也,言與不言己頗有疑。 這個沉重的話題最終由吳淼開口了:“此次行事,在于誅僧佞,斬徐寧,控扼禁中,讓皇后監國復事,出詔制書。” 果然,王嶠的神色有異,言辭也有些閃爍不定:“陛下雖然南征,但也是掌國之君。我等兵變,也是為陛下護皇后周全,是實打實的忠臣行徑。若貿然請皇后稱制,來日陛下凱旋而歸,只怕也難以坦然面君。我等既取之大義,又怎能踐踏大義,還望太保三思。” 王嶠既然已經表態,陸昭也就笑了笑,道:“我與陛下既為夫妻,又為君臣,情分名分,俱難行制詔之事。以皇后令諭明曉各方即可,我等既不逆行犯上,眾人也難悖義相難。” 陸昭對此次政變也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決不能再推出一個大權臣上位,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暫時承認元澈的權力統序。自己即便有什么謀求,也是要從元澈手中接過統序,如若不然,權斗的程度與維.穩的成本都會極高。她都已經走到現在了,還等不了這一時么? 況且她和陳留王氏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對方的底色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即便是陳留王氏真心想要推她上位,她也必須要考慮日后制衡陳留王氏的策略,而真實情況就是沒有任何可行的策略。 因此,陸昭也柔和地收斂姿態,表明不會借此機會稱制而徹底掌權。她很明白,他們這三個人雖然共同謀事,但對于此次政變本身跨度卻有著不同的定義。 對于吳家來說,政變以攻閶闔門為起始,以司徒府收攏相權為結束。 對于陳留王氏來說,政變以王謙被俘為起始,以家族徹底用功勞洗刷劣跡為結束。 對于陸昭來說,政變以她到達洛陽為起始,以皇帝南征歸來為結束。 在此過程中,她必須極力避免外戚、遺族、權藩這三種色彩的渲染。 皇權大義有多重要無需贅述,這個符號她只要想用,就永遠不能任人踐踏,包括她自己。 第413章 賈后 在與吳玥、王嶠二公會面后, 政變事宜便徹底推向正軌。然而外界的無數雙眼睛并不會因此停歇,此時也都緊盯著皇后與二公的一舉一動,并隨時隨地做出策略調整。 政治斗爭永遠是動態的, 等著對方一步一步掉進自己所設的圈套,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對于重陽節皇后與二公會面, 徐寧雖然沒有真憑實據, 但三人密室談論的總歸不是什么敬老愛老的事。因此中書省當即出詔,三名宗王俱有榮封。原淄川王元湛升為濮陽王,領濮陽國。北海公元丕之子元欽襲爵郡公, 領北海郡。而汝南王元漳雖然爵位沒有任何變化,但封邑改為裂土實封。 詔書所出如此之快, 且章印俱全,顯然也有皇帝本人的提前布置。 歷史上皇權崛起繞不過的一關是宗室強藩。而宗室強藩的設立從權力格局而言, 是宗王對于現有皇權的一次瓜分。 不過如今局勢設立強藩于皇權來講是利大于弊。單以濮陽王的冊封而言,濮陽國在兗州之北, 上接汲郡,下連陳留, 控扼河水, 有白馬渡和文石津。設以封國,一是要從兗州刺史挖出一部分力量配給宗室,二是從地理位置上和陸昭的河東郡形成對沖。汾陰乃至于洛都被你掌握誠然不假, 但濮陽一旦封鎖,洛陽對青、徐和大半個兗州只有兩眼一抹黑。 更惡心的是吳淼與王嶠本身就是兗州大族,元湛在濮陽封王, 開府俱賴兗州士人, 本身就會帶動兗州世族向其靠攏。濮陽這么大一口灶眼,你不燒就有別人燒。兗州境內大族不止你吳、王一人, 以地方政治格局來看,如果吳淼、王嶠等不能夠支持元湛,本身的生存空間就會被急劇擠壓。 此外,濮陽王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誘餌。一旦皇帝南征出現問題亦或是洛陽政變涉及皇統,那么舉誰上位就是一個最大的問題。吳家和王家出身兗州,推舉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濮陽王上位獲利最大,如此可以一舉瓦解這個政治聯盟。 而北海公元丕之子元欽襲爵也是對北境六鎮的一次沖擊。北海公二子因資質庸劣不堪,而未能繼承父親一生事業,但并不意味著他們甘心如此,也并不意味著他們身邊沒有勢力圍繞。抬高北海公一子,給予國公規格的開府權力及政治優待,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推動北海郡世族與北境不服勢力集結起來,通過元欽向祝悅施壓,關鍵時刻使祝悅第一時間難以抽出力量支援陸昭。 汝南王元漳的裂土實封作用雖不如另兩個高,但也能促進其脫離陸氏隊伍,與時局中的各方達成利益平衡。一個輩分與爵位都格外尊崇的宗王,不光邀買成本極高,一旦皇權動蕩,利益受損最終的也是他。如果陸家打算以洛陽為支點易鼎,濮陽王出手都是第二序列的,司州的汝南王第一個就要笑開了花。 綠葉宗王幾十年,真當汝南非龍脈?清君側!滅陸家那一窩反賊!皇權的尊嚴,大魏的國祚,本王扛不起來,撿漏還不會嗎? 陸昭很快也感到了危機。對于吳家,她倒沒什么不放心的。濮陽王帶動兗州世族靠攏,以吳家本身的體量來說,支持濮陽王和支持她獲利都差不多,甚至因為她與吳玥之間極深的關系,吳家的地位能夠更高,更被信賴。 而陳留王氏則不同,體量太過龐大的利益體從來都不會產生什么革命斗士。只要在利益獲得上能夠達成最滿意的局面,他們沒有必要對某一方趕盡殺絕。隨著榮封宗王的詔書下達與發酵,留給陸昭cao作的空間也會越來越小。如果她真坐在宮里等著政變那一天,到時候怎么被王嶠賣掉都不一定。 陸昭想了想,最后還是在九月初十的時候在內宮以會見親屬的名義召見了顧承業。顧承業自入仕以來,便無甚事業心,全靠承襲祖上爵位,風流度日。再加上其人容貌俊美,待人隨和,無論高門寒庶,倒都能說的上話。 待兩人稍敘后,陸昭便問:“表兄近來可曾與舊時拜會?魏中書新遷尚書,總兩臺尚書事,近日都下賀者甚眾,表兄可不要因避閑塵而疏遠于問候。” 顧承業臉色驀然一變,而后道:“魏令久不至官署,似乎與徐令并非同路。” 陸昭思索片刻,還是沒有將所謀全盤吐露,因此僅僅頷首而嘆:“洛都妖氛甚重,太阿藏而未顯,尚書令雖有勢位,但海內人心惶然,也只能獨善其身,守于清靜。不過如今既已識得jian臣,更負勇力,于國于家,都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魏鈺庭是寒門魁首不假,但在徐寧這個新上任的實權派面前,則是有些回避之心的。人一旦身居高位,考慮的不止有利益,還有風險和成本。魏鈺庭吝于發力,也是想在徐寧跌倒后重新上位,作為可以續存的倒陸人選,接受徐寧留下來的政治遺產。在此過程中,只要他不表態、不作為,就永遠是各方想要拉攏的對象。 陸昭極力要拉魏鈺庭入局,也是要壓榨魏鈺庭的政治潛力。時局中已經出現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激流,王嶠的態度很可能有所搖擺。因此她要逼一逼魏鈺庭,至少要讓他望一望司空之位。 對于魏鈺庭的避事態度,顧承業也覺得有些不妥:“皇后出身遺族世家,皇嗣卻仍承帝祚正統。如今局勢板蕩,妖僧橫行,就連皇后都不得不作一二自保之念。尚書令忝居高位,諸事無為,為臣如此,危急之時,怎能仰賴其人拱護皇嗣。今日皇后既有此深慮,不知可有定計?” 陸昭當即命人抬出幾匣竹簡,道:“此為臧榮緒《晉書》抄本,也是十八家里囊括兩晉史實的唯一一本。宮里現存三份抄本,此匣中有張華與晉武帝十三王列傳,表兄攜幾卷拜訪魏令,想來魏令也不好驅趕雅客了,余者就留與表兄自覽吧。” 顧承業自出宮后現回家稍作準備,隨后攜上裝有張華列傳的木匣準備前往魏鈺庭府上,同時又命扈從攜晉武帝十三王列傳在銅駝街附近等候。 魏鈺庭只將匣中之物稍作瀏覽,思考片刻后方對顧承業和手道:“此番必不負皇后所托。” 張華乃是西晉名臣,出身寒門,一路輔佐晉武帝、晉惠帝。其人曾執掌詔命,任職中書,期間多次提拔寒門人才,陶侃便是其中之一。永熙元年,晉惠帝司馬衷即位,任命張華為太子少傅,但卻因楊駿猜忌不得重用。隨后賈南風誅楊駿,這才開啟了張華位極人臣的巔峰之路。 賈南風的形象多以亂政善妒的形象出現,但其在位間對百姓而言執政平和,其中不乏與張華這位寒門魁首的搭配。張華為賈后寵信,出任中書監、加侍中,執掌詔命,定計誅司馬瑋。其人庶族,儒雅有籌略,進無逼上之嫌,退為眾望所依,因此賈后倚以朝綱,訪以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