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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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來,陸昭其人所能調動的政治力量,并不遜于陸家,甚至遠在其上。既然如此,那么陸昭本人當然有權力來影響蘇瀛與陸家之爭的一個走向。 元澈對周恢道:“給將軍宮禁的通行符令。” 其實,自他封吳玥代蘇瀛領江州時,就默認了讓吳家作為一個調和人。 “不過皇后應該還不知此噩耗,將軍去時,望緩和言之。” 吳玥卻道:“臣必會謹慎言辭,只是怕是臣入殿之際,皇后便能猜出幾分了。” 雖已是深夜,陸昭卻仍未入睡。吳玥入覲,卻得知皇后已有客在殿中,便在廊下等候。過時稍許,只見大門推開,玄能法師從殿內慢慢走了出來。 玄能手持佛珠,雖然面色平和,但目光中卻仍有一絲憂慮,以至于經過吳玥身邊竟無所覺。隨后,陸昭便將吳玥詔入殿中。 進入正殿向左,便是書房,此時書房的案頭已堆了一些公文,陸昭正坐在書案后,對面是一張蒲團,想來也是方才玄能所坐。殿內除了有八名侍奉的女使,另有兩名內宦和兩名侍衛在門口值守,只不過并未入書房內侍奉。陸昭則一副事務性的模樣,等著吳玥開口。 “臣拜見皇后。”吳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隨后從袖內取出兩封帛書,“今日臣解鎮東將軍之職,既為皇后故舊,理應拜望深謝提攜回護之恩。此外,陛下另命臣領豫州、江州刺史,江州人事自陳留王諶、陳霆之弟陳震等,俱曾從屬于殿中尚書,乃是皇后故舊。因此,諸多事宜,臣仍需請皇后賜教。” 陸昭示意吳玥起身,吳玥這才走上前,將兩封帛書奉至案上。吳玥雖低著頭,卻仍看到拿詔書的那雙顫抖的手。然而陸昭再開口時,卻已是一副極盡平靜的語氣,語中甚至還帶了一些吳音:“將軍儂輕坐啊。” 此時,吳玥便知道,這一聲發高平調的“請坐”,既是請他,也是在思念那一位親人。一瞬間,他抬起了頭,君臣二人的目光便碰上了。陸昭并無淚水,意味深長地看了吳玥一眼后,目光便空洞地望向了書房外的珠簾。 吳玥對著陸昭坐了下來,同樣也側頭望了一眼書房外,珠簾后那兩個內侍的身影已然清晰可見。 陸昭將案頭的紙筆理了理:“軍國大事,將軍自有方略,江洲雖有我諸多故舊,但仰賴唯有雷霆君恩而已。” “倒是吾有一事想請教將軍。方才玄能法師來此,論及佛教淵源,便引出玄學自郭象之后余波,其中不乏對名教加以討論,這便談到了《通道崇檢論》,只是此書現已失佚,法師與我正欲補全此節入史,卻苦無論據。將軍雖從軍旅,但家學素有底蘊,不知可否為我等補闕拾遺?” 此時,一卷空白的紙張推向了吳玥。 吳玥眼前一亮,深思片刻,而后道:“《通道崇檢論》見錄于《江統附子淳傳》,提及阮裕與王蒙,此二人都承襲郭象、王弼等人學說。玄學余波,無過乎名教問題。郭象所著《莊子注》言‘理有至分,物有定極’,又言‘大小之殊,各有定分’,其意無非是勸人各安本分方能自足其性。如果以小羨大,或是以大羨小,便是不安分。東晉門閥執政,郭象有此論,用以統民,堪稱適用。不過,其更作言‘若皆私之,則志過其分,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則失矣。’此論看似崇尚名教,其實不過是為食rou糜者辯護罷了。” 說著,吳玥提起筆,開始落墨:“若皇后想要引考補闕……王坦之的《廢莊論》、李充的《學箴》,韓康伯的《辯謙》都可作以參考。” 侍奉在一旁的霧汐以為吳玥要列書名,然而定睛一看,紙上卻寫了另一段話:虞氏必亡,可要除蘇瀛? 都說口乃心之門戶,能一意二用者,已是天賦秉異。 陸昭接過紙箋,看了一眼,淺淺一笑:“王弼、李充、王坦之之輩,不過復述郭象之言。王蒙同時研究禮制,此玄禮雙修之人,倡導名教、自然合一,倒并非僅為世族所用,亦可為皇帝所用。倒是不乏有人借佛教教義,來宣揚名教方外之地,倒常引起諸多爭執。”說著,提筆在紙上批了一個“否”,隨后將紙掉了個頭,重新推回給吳玥。 陸昭問道:“其實信仰佛教的士人中也不乏有接受名教之論,認為名教與自然可以合一,譬如阮步兵曾有‘將無同’之論,孫綽亦有《喻道論》。但也有釋道安作《二教論》,認為佛教難與儒道混為一談,不敬王者。史書雖不拒雜言,但若唯持此論,恐怕也將人心惶惶。不知將軍可有建議?” 吳玥接過紙箋,看了看,道:“沙門不敬王者之論,東晉桓玄曾有駁斥。桓玄認為君臣之敬本乎自然,而非名教之事,是以沙門雖不崇名教,亦不能罔顧君臣之論。不過桓玄篡晉,此語倒顯得頗為可笑了。臣以為,范縝的《神滅論》倒是頗為可用。范縝不信因果報應之說,既無因果報應,也就無所謂不滅之身,也就無有方外之地,方外之人。不過《神滅論》中有不少論點皆出于道家,不知皇后可有著作,以備查詳?” 吳玥說著,手同時揮筆,寫下另一行字:禁中徐寧兵馬可有詳實? 陸昭取過紙箋,看了看,道:“佛有五千大鬼,《老子》亦有五千言,或需引入儒家之說。” 吳玥道:“顧歡的《夷夏論》臣會著人呈送,并有昔年漢庭三千牘可進。此外仍有一卷小錄,曾記晉人魏陽故事,尚存于荊州友人處,不知皇后可有需要調入洛陽?”吳玥一邊說,一邊提筆寫下一些人的名字,其中有暗中保護顧承業的戍衛名單。 陸昭聞言慨然一嘆:“魏陽孝義之舉,佛家難望天倫,倒不必多此一舉。”說完,陸昭把這份名單交給霧汐,“收好,來日去府庫找一找。” 陸昭慢慢站了起來:“將軍此去,祝將軍旗開得勝,攬功歸來。” 吳玥亦起身下拜,然而剛要走時,卻忽然想起一事,道:“雖說范縝有《神滅論》,然梁武帝亦有《敕答臣下神滅論》。范縝既為臣子,梁武帝既為人君,此亦屬名教,因此范縝之言便難行于世,而人人皆附梁武帝之論。若來日佛家也引梁武帝之論,不知屆時皇后將何以答呢?” 梁武帝最終以政治壓力把佛教推崇至極高的地位,打壓諸多學說,這是教義的無力,亦是人臣的無力。當皇帝為了政治原因,本人扶植僧佞,貶抑諸家的時候,作為范縝的皇后,又當如何反抗? 陸昭沒有回答。 吳玥問:“或引王弼之言,崇本息末?” 陸昭沒有回答。 吳玥又問;“或引何晏之論,圣人無名如堯帝?” 陸昭依舊沒有回答。 吳玥最后抬起頭,抬得很沉很重,他望著陸昭:“若不然,則引嵇中散之論,‘圣人不得已而臨天下’?” 陸昭最后仍沒有回答。 吳玥默默跪地,而后下拜,道:“臣必不所負,今夜拜別皇后,唯祝皇后來日母子平安。” 東晉第一次王敦之亂時,王敦兵入健康,便問王導對于周顗、戴若思兩名抵抗者的人如何處理。第一次言,此二人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王導不答。其次又言任以中樞令臣,王導亦不言。最后又問,不如殺掉,王導終不肯言。隨后周伯仁為王敦所殺。所謂助人益者無言,則是有異議。為人害者無言,則是不反對。 如今他一問陸昭是否不予追究,二問是否行禪,三問是否稱帝自臨天下。陸昭皆不答。 吳玥坦然邁出殿門,他明白了她的選擇。 第409章 執棋 金色的龜九片甲文莊重而華麗, 昂首向天,四足叩地,既立足于權力, 亦仰望于權力,紫色的綬帶重重地垂著——這是右衛將軍印。 而緊挨著金印的, 是一尊銀印, 銀蛇盤踞得好生安靜,然而雙目微睜,儼然蓄勢待發——中書與尚書的地位自東晉之后便縷縷擢升, 終為兩千石貴品,乃是銀印青綬。 徐寧閉著眼睛, 雙手慢慢撫摸著,感觸著。龜甲無痕, 蛇鱗溫潤,顯然, 曾經的 無數持有者也在不為人知的清晨,一遍又一遍摩挲過。權力的令印仍有重量, 只是欲望讓它不再鋒利, 只是閃耀。 徐寧坐在桌子前出神,一名內侍稟報入內。 印盒小心翼翼地蓋上了,徐寧抬起頭, 露出笑:“皇后昨日殿中可有異象?” “稟右衛將軍,昨日先是玄能法師與皇后講經,后來征東將軍入皇后殿, 與皇后相談。將軍先是言及執掌江州等諸多人事, 言語中應是要沿用江州的王諶、陳震等人。皇后對此并不置可否。隨后皇后與征東將軍言及佛法辯論一事,涉及諸多人物故事, 奴婢并不曉得,只記得有王弼、范縝、郭象、嵇中散等,又列舉書名目錄,有《夷夏論》、《老子》、《喻道論》、《二教論》、《神滅論》等,并提及梁武帝《敕答臣下神滅論》……” 小內侍機敏聰穎,記憶力極強,將殿中對話復述了個大概。 徐寧坐在座位上沉思。 皇帝封吳玥為征東將軍,執掌江州、豫州,所出的是正詔,他身為中書加過印,因此知道這則消息。皇帝將江州刺史撥給吳家,而非揚州刺史,本意還是想對蘇瀛有所保全,繼續以皇權力量壓制揚州。而陸昭身為皇后,忽然看到皇帝對自己人下了這么重的手,肯定也知道揚州出事了,皇帝不得不以重利來安撫陸家。之所以這個刺史沒有落在陸歸的頭上,還是曇靜、曇攸那兩名僧人搞出來的讖語起了作用。 不過皇后竟然沒有對此事做出任何表態或者過問,反倒去問吳玥佛論辯難之事,大概也是徹底接受了這一事實。 徐寧不免內心冷笑,女主當權,本身就是對這世道固有架構的撼動,危機重重之下,難免處處掣肘,又怎么可能跳脫出自身利益而思考,不過是戰戰兢兢,依附于既有的強權構架罷了。如果皇后本人選擇息事寧人,那么無異于將全部希望寄托于皇帝本人。 既然如此,那么他接下來的布局方向則是要著重考慮馮諫、魏鈺庭、盧霑等人的立場與實力。這一次,他與蘇瀛的合作效果居然不錯,如果能夠拉動所有寒門實力以及部分世族來掀起“倒陸”的風潮,那么即便皇帝本人有心回護,也無濟于事。 思索片刻后,徐寧寫了幾封手書,書信多發往長安、撫夷督護部等地。如今洛陽方面急需用人,右衛將軍部也有不少要職需要簡拔人才充任,他希望長安、撫夷督護部的一些寒門族人以及故舊能夠遣子弟赴任。其中,盧霑的兒子雖然剛滿十三,但也被徐寧安排在右衛將軍府出任掾屬。另外,給魏鈺庭長子魏蘭時舉薦為右衛將軍府長史的信,也派人快馬寄往荊州。 正當他解決完此事,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忽有屬官傳信,說尚書令魏鈺庭業已入宮,想請他前往署中議事。 “魏鈺庭已在洛陽宮了!什么時候的事?還有誰隨同入宮?”徐寧猛然坐了起來,質問道。 屬官言:“吳太保在征東將軍出城后一個時辰,也入洛陽城,現被安排在司徒府內,等候陛下傳詔呢。” 偏偏等吳玥出城后再請吳淼入城,徐寧當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為了怕吳家擔心父子俱在洛陽,會被一鍋端,因此特意有此安排。能夠做出這個安排的,只有皇帝本人。只是兩人急詔入宮,他作為中書令并不知道,應該是苑出私詔,僅有皇帝印璽。 私詔的公信力并沒有那么高,漢武帝時期,戾太子矯詔起兵,能聚集的力量并不多。包括晉朝賈南風矯詔令司馬瑋誅殺司馬亮、衛瓘,事后也因是私詔不具有效力,兔死狗烹反刀了司馬瑋。但凡有基本的政治素養的,不會輕易相信一封私詔,除非傳詔是雙方都極為信任的人。 首先排除的是行臺的人。 金墉城在洛陽城西北,在曹魏、西晉為帝后游樂的別宮。金墉城與洛陽城城墻相連,結為營壘,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南有乾光門,東有含春門。若要從洛陽城宮城入金墉城,便要先經過宮城北面的華林園,由華林西門而出,而至乾光門。如果皇帝希望行臺配合,那么消息送出時,禁衛一定會察覺動靜。 不是行臺的人。 “昨夜征東將軍、皇后宮室可有人私自出宮?”徐寧叫來一名禁衛軍官問道。 “沒有。昨夜征東將軍未曾出宮,宮門下鑰后,皇后宮內也未有人出入宮禁。” “那就奇怪了。” 這兩個人居然就這么信了,到底是為什么? 徐寧皺眉嘀咕著。難不成皇帝與二人達成了某種更深的合作?想至此處,徐寧神色灰敗,繼而額頭上滲出一絲冷汗。 去不去見魏鈺庭?魏鈺庭見他要與他說些什么?徐寧嘆了一口氣,如今皇帝還在洛陽,假使真想抹除自己,也只是揮一揮手的事。他去不去見魏鈺庭,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抉擇的。最終,徐寧正了正衣冠,命人護衛,前往魏鈺庭的尚書臺。 尚書臺看起來一切如常。魏鈺庭初入尚書臺,其他尚書又不曾入落,因此難免有點冷清。徐寧戰戰兢兢踏入署衙,不時地看著來往的內宦和官員,希望能從他們的眼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徐中書今日事情緊急,先不多作寒暄,請入席吧。” 魏鈺庭神色如常,待徐寧入座,方開口道:“我聽說中書近來多奔走于內,不知所忙何事,是否需要尚書臺相助?” 徐寧袖內雙手捏拳,過了許久方才抬首道:“尚書久守長安,只怕不知洛陽之禍啊。陛下即將南征,蘇慕洲卻使陸氏族人喪于治下,內外群情眼見要崩于一線,我……我實在不知我等寒門來日將如何自處。若是皇后深信戚佞家賊讒言,一朝呼喚朝野世人,一眾寒門英才不知將幾人流血,幾人得保頭顱。” 魏鈺庭卻極其鎮定地看著徐寧,不免露出一絲感慨的笑容:“青史留名乃是私心,為國捐軀當為公義,無論公私,我等士大夫又怎能惜身自守,罔顧天下。況且陛下年少英略,又怎會陷忠義臣子于此。” 徐寧略挺了挺身板,道:“尚書令久居長安,遠離洛陽紛擾,難免聽信風言,怯聞禍事。方鎮私相授受,大將為謀軍鎮故意不出,行臺執政牝雞司晨,竟用女官監察,這都是禍亂之肇始啊。我不過寒門后進,孤伴君前,不能時時聆聽尚書教誨,難免日日驚懼,戾言諸事,還請尚書莫要笑我。” 魏鈺庭深深嘆了一口氣,雖是逢場作戲,但也不免為蘇瀛感到可惜。如今皇后愿意放過蘇瀛,但徐寧還要挑撥蘇瀛和陸家的關系,這就是置大局于不顧,強行將方鎮與自己的斗爭路線捆綁在一起。皇帝為什么用徐寧,他又怎么會不知道,其人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問題。但那個時候,只怕涉事的蘇瀛也要相陪殞命。 “既為我等寒門留以存續,此次倒有一事,中書可以出力。”魏鈺庭將一卷譜牒向前一推,至徐寧眼前,“施磬不宜再留在七兵部,吏部的譜牒我已經掉過來了,只需中書首肯,日后施磬便入右衛將軍府聽事吧。” 徐寧聽罷,內心一喜,和手道:“既能為同袍盡以薄力,某自然不敢有辭。” 魏鈺庭微笑道:“中書既能應允,我也就別無他求。中書事務繁忙,我也不執意強留了。來日共事頻繁,到時再與中書共敘舊情。” 徐寧也從席上起身拜別,垂首行出署衙外,這才轉身離開。 魏鈺庭目光冷冷地望著遠處的背影,不免感慨嘆息。 如今緊張的局面,尚書臺不能夠允許蘇瀛的人和皇后的人出掌七兵尚書這種要職。度支尚書柳匡如也即將轉調弘農太守,新度支尚書魏鈺庭先暫為代領,而七兵部尚書由行臺的七兵部王儉兼領。畢竟南征成功與否 也取決于陳留王氏嫡長子王謙的命運,王儉身在其位,一定會致力于讓戰事走向正軌。 施磬的去留頗為尷尬,雖然其本人沒有摻入到政斗中,但如今局面很難被時人接納。然而又不能因此罷免施磬,一旦把蘇瀛逼得太緊,投了楚國,使魏國盡失江東,那就太得不償失了。為了穩妥,只能把施磬暫時安排在徐寧的右衛將軍府。徐寧能借此與揚州羈縻更深,難免得意一時。 然而徐寧是什么樣的人,魏鈺庭自然懂,他會把施磬當做籌碼打出去的。“倒陸”、“倒世家”,從來都是政治正確的口號,背后的私計一點也不少。作為日后注定被清洗掉的徐寧一方,施磬作為一枚無辜的棋子,犧牲是無法改變的命運。 魏鈺庭也明白,為何皇帝要求自己來做這件事。每一個軍鎮重將都將看到他今日把施磬推入深淵,日后海內升平,他這個中樞魁首再無和軍鎮合作的可能。 皇權再光輝,也難免由黑暗成就。執棋者的手上,無一例外,全都沾滿鮮血,唯處底層,方可無辜。 魏鈺庭回到書案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封早已書寫好的信件,交予一名親信:“速將此信發送荊州,親自轉告吾兒,無論是誰讓其離開荊州,也不能答應,即便被驅逐,也萬萬不可回都。如若不能見容陸氏,立即從武關北上,直赴北涼州托庇鄧將軍。” 第410章 血污 南征大軍出征在即, 雖然天下人都看到了大國一統的愿景,但發生在司州、揚州等一系列事件,都讓人深刻地意識到, 大國一統并不意味著亂世終結。 自先帝登遐一來,門閥執政看似走向衰亡, 但一如秋初的烈日, 尚帶著炎夏的余溫。這種余溫在缺少雨水調和的干燥季節,勢必會點燃一場烈火,局勢自此陡然轉向。越來越不加掩飾的黨同伐異, 從不曾消除的世庶矛盾,風波詭譎的上層博弈, 仿佛讓一切回到元澈祖父一朝易儲之變的前夕。 百姓對于高層的權斗根本無從知曉,然而他們的嗅覺也極為靈敏。巷道上鮮有車馬往來, 幾名壯漢正從米糧鋪面出來,搬運最后幾批高價購買的糧食。天宇雷云翻騰, 無形的壓抑便湮沒在閑談與人間煙火里。 洛陽宮一處偏殿內,元澈閉目入定。“入定”本是釋家語, 閉上眼睛, 自此向內,觀察耳眼鼻舌身心意,察覺到自己, 就不會被自己腦海里的想法帶著走。善念、惡念、雜念,有的時候元澈并不知道這些年是否由自己產生的,這些看似出自于自我的本能, 似乎從來不屬于自我。而諸多國運人事, 從來也不獨來自于皇帝。 徐寧從外面進來,見元澈閉目坐在蒲團上, 先跪下去叩首。 金蟬子飛撥如流星,在一聲沉悶的響聲后便停下了。“宮禁都安排好了?”元澈輕聲問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