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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之上 第129節

    “哎。”王濟道,“這件事宜早不宜遲。今年局勢是什么樣?世家的底子早就打空了一半,楚國也愿意與我們聯姻。可是等過了今年,世家緩過了這口氣,一定極力反對此事。且楚國嫁女嫁的是渤海王,日后太子登寶,和楚國的關系也不一定就好。到時候荊州、江州、益州、揚州必要投放大量人力物力,朝廷還能有精力施行土斷嗎?得趁現在,得在楚國的人來之前辦,得在所有人圍著太子、公主的婚事時候辦。要知道,司州可不止有世族,還有一片裂土之封的封國啊。”

    兩人正洽談時,此時已有門房來報:“護軍府已向全城下令,從今日起宵禁提前,各家宴飲不宜太晚。”

    王濟當即皺眉道:“護軍府這是要干什么?”

    門房道:“小人也是打聽才知道,昨夜渤海王途中墜馬,今日要入京,護軍府昨日便已出城戒備。”

    王濟擔心道:“那世子呢?”

    正說著,外面早有人報備入內,乃是跟隨王叡的宏兒,入內道:“主君,世子派我回家報信,渤海王傷勢嚴重,怕是不能遠行。世子要護送渤海王歸都,一個時辰后就到。”

    魏鈺庭在一旁聽著,腦海中正飛速處理著復雜的信息。王氏府上人的話他也不好全信,得在戒嚴之前想辦法回宮,回宮之后,事情真偽也就自然知曉。然而他剛要開口,卻聽王濟對他道:“長安城將戒嚴,魏令宜速回宮。”

    “尚書令的意思是?”

    王濟嘆了一口氣:“看來土斷新政有人惡意阻撓啊。渤海王一出都就墜了馬,護軍府忽然就要戒嚴,只怕不欲都中再有人前往司州啊。”

    王濟說完,魏鈺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護軍府出都,渤海王墜馬,這兩件事確實怎么看怎么蹊蹺。

    說完,王濟便對身邊的弟弟王潤道,“快去把準備的東西取來。”

    片刻后,王潤捧著一個細長的匣子返回。王濟先不說明匣中之物:“新法之事,我已擬好條款,加蓋尚書印。陛下那里已呈覽過,也已批允,如今只差中書這一道關。中書若是回屬便可看到。”說完,這才讓王潤打開匣子,里面是一支筆。筆桿通體紫色,上錯金彩。筆帽亦是赤金鏤空,但近觀卻隱隱可見上面交錯鑲嵌著數顆璀璨寶石。

    王濟道:“這是家父的一件舊物,原有兩支的。筆桿是墨竹做的,墨竹葉細而青,莖瘦而紫,年百歲者,方才得如此純正之色。這筆套嘛,金石俗物,上嵌著十五顆寶石,紫宮垣十五星,不過取個紫薇的口彩而已。如今魏令君入中書主位,也是寶劍配英雄。”紫微原為帝星,以其政事之所從出,故中書省亦謂之紫微。王濟說著又拔起筆套,指著筆毫道,“我父親最鐘愛的便是這筆毫,這筆毫乃是取金猿、灰狼、紅貍、鼠須、白鹿五種毫發而制,故呈五色。五色毛出鳳池也,江淹尺錦才情,懷五色筆,也是極好的寓意。別看是五種毫,每根毫的粗細、韌度都是一模一樣的,書寫起來剛勁有力,絕不滯澀。”

    說完王濟長嘆一口氣道:“父親原先也好弄文墨,只是近年來也多有李廣之嘆。好筆塵封于匣,也是可惜。如今既然紫薇新星已在天宮,此筆便贈與中書,傳個代吧。”

    魏鈺庭的心砰砰跳著,眼睛早已錯不開。

    然而王濟卻把筆放回盒子里,啪的一聲,輕輕蓋上了蓋。

    魏鈺庭只覺眼皮一陣,隨后,便見王濟把這只匣子雙手遞給了他:“還有兩支麝墨,取個荀令留香之意,中書留著寫字玩吧。已經給讓人包好了,中書一并帶走。我家難比江南世族豪奢,筆墨紙硯也非樣樣都能拿的出手,中書不要嫌我家鄙陋才是。”

    魏鈺庭過了半天才緩過神來,連忙推謝道:“王令,這禮物太貴重,我……我不能收啊。”

    王潤看出來魏鈺庭內心極喜歡這支筆,當即立斷道:“魏令,我沒我大兄這么客氣。今日魏令既然來了,便必須收下。不是為別的,就為咱們大魏的新政。不瞞魏令,當年子卿任中書令,家父當年就給了他一支。如今前中書令和現中書令,各有一支,這是繼往開來之意,也是中樞與地方呼應之意。等土斷新政大功告成,地方和中樞的奏表就用這兩支筆來寫。這不是什么贈禮,這是君子之約定!”

    魏鈺庭聽罷,雙手接過盒子,道:“既是君子之約,那在下便收下。只是新政之后,在下也是一定要過府歸還的。”

    此時王潤笑著道:“我說大兄怎么執意要送魏令,原來魏令兩袖清風,用完即還,如此惠而不費。”

    “就你機靈。”王濟笑著覷了一眼弟弟,旋即向魏鈺庭拱了拱手道:“土斷新政,兇險俱在宮闈。犬子幸而無事,今朝歸來,擇日也可啟程。中書若要成此事,就在這幾日了,遲恐生變。”王濟送魏鈺庭至大門后道,“今日雖未盡時,卻也盡興了。”說罷一眾人便相對拱手告辭。

    與此同時,江恒也見過陸沖,隨后雙雙出門,作別道:“陸侍郎放心,我即刻前往魏令家中為其陳明利害,必不使王子卿得逞!”

    第309章 期冀

    江恒不會騎馬, 自家門口雇了一輛馬車出發,直奔皇城西北魏鈺庭的居所,然而卻被告知家中無人, 魏鈺庭已前往王府赴宴。江恒再至王府查問,卻不敢表現焦急的模樣, 亦不敢多作聲張, 只說魏鈺庭母親見天色已晚,兒子還未歸家,托他來打聽。

    王氏府里的人斜眼瞅了瞅, 只道:“今日我家主人宴請賓客太多,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位。”

    倒是旁邊一個門房的人, 因家中也有老母,頗能體諒, 便推了推另一人道:“都是爹生娘養,何苦為難人?”便對江恒道, “魏中書離開的時候坐車往南走的,或是進宮去了?”

    江恒聽罷連忙揖手道謝, 隨后重新坐上馬車, 往宮城去了。

    王叡自入城后,一路騎馬先至家門口,此時宏兒已在門口等候。王叡遂問道:“父親說動魏鈺庭沒有?”

    宏兒道:“應該說動了, 魏鈺庭已經入宮了。”

    然而門房的人忽然想起什么,向王叡回稟道:“世子,方才有一人來找這位魏中書, 說是魏中書母親尋人歸家。或許……”

    “有人來找過他?”王叡的目光充滿了機警。

    “是。”

    “他怎么來的?什么樣子?你是怎么回的話?”

    “人是坐馬車來的。清清瘦瘦的書生。”那人見王叡面色依舊是不辨喜怒, 以他多年的經驗,知道此時最為危險, 遂指了門房的人道:“他……是他回的話,說是魏中書入宮去了。”

    王叡此時意識到自家意圖已被人窺得,向宏兒冷冷點了一下頭后,旋即撥馬而去。宏兒笑著走向兩人跟前,道:“你倆,隨我來吧。”

    宮門戌時下鑰,江恒一路趕著馬車先往南走,快近司馬門時,旋即折返向西。大司馬門日常不開,唯有正朔大朝的時候才開。平日能夠出入此處的也大多是王侯三公之屬。兩臺在未央宮之南,未央宮又在宮城之西,因此所有的官員日常辦公都是從西門走。然而馬車快到西門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江恒焦急地問。

    片刻后,趕車的馬夫掀開了車簾子,道:“抱歉了公子,這些人想雇我的馬車,給的錢可是公子你的千倍。公子,你看剩下的路也不多了,你就自己走過去吧。”

    江恒往外一看,果然有幾人立在眼前,皆是富貴打扮,并且幾人都是騎著馬的。江恒此時也知道漢中王氏的人已經意識到自己要入宮攔下魏鈺庭,特派人追上來,強行拖住自己。可畢竟天子腳下,京兆尹是寒門的盧霑,護軍府也是靖國公陸振執掌,幾人不敢用強。江恒也知在此處糾纏全無意義,旋即下車,拔腿向宮城西門跑去。

    魏鈺庭疾行入中書署衙,西面的值房還亮著燈,他便過去察看,只見徐寧還在整理文移。徐寧原是詹府主簿,但自張沐死后,太子也將他排抑出去。如今魏鈺庭已是中書令,手下也有文吏,他不忍見徐寧走投無路,再加上張沐之死這件事他也有責任,便將他招入文吏班底中。

    “仲康還沒有休息?”魏鈺庭走進值房,喚了徐寧的表字道。

    徐寧連忙起身拱手:“今日下午本該送來加印的詔書、公文還沒有到,卑職便在此處等著。”

    “下午是誰在御前侍奉?”魏鈺庭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尋常。

    徐寧道:“下午是顧侍郎當值,晚些的時候,因還要議太子大婚的流程,皇帝陛下又把顧侍郎留下了。”

    魏鈺庭聽罷,連忙返回自己的值房。上午送來的文書他都處理過了,此時他又翻找一遍,仍然沒有那份土斷新政的詔命。

    一定是被滯留住了,魏鈺庭思索著。陸沖是給事黃門郎,孔昱是侍中,中書省里還有顧承業、柳匡如,這兩人都和陸家關系頗深。如果這些人一齊發力,是能夠勸住皇帝讓其改變心意的。他必須入禁中,見皇帝一面。魏鈺庭想至此處,便寫了一封投書,命人交與光祿勛,隨后將王濟送與他的東西鎖在閣中,攜了中書印前往禁中。

    魏帝用過晚飯后并未前往后宮休息,而是繼續在宣室殿聽太常議事。如今皇家三件婚事雖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司州還未靖,總是要國事為先,因此許多禮節上的問題便拿到晚間討論,原本要發往中書省的官文也都積壓下來。

    魏帝聽著太常、儀曹定下的章程,忽然詢問道:“主婚之人定了沒有?”

    皇太子大婚,雖由太常、宗正主持,但主婚人仍未定。于理,北海公元丕與司徒吳淼俱可主持此事。但各家似乎也不愿再為二公加以榮銜,因此這個提議經過商討以后,最終結果是不同意。但是又不能明著忤逆皇帝的意思。所幸高宇初亦是禮儀大家出身遂言道:“回陛下,臣等考據舊典,皆以為王者之于四海,無不臣妾。夫三綱之始,定乾坤之儀,安有以天父之尊,而稱臣下之命以納伉儷;安有以臣下之卑,而成天父之名以行大禮。因此設主婚人一事,臣等以為不妥。”

    魏帝無言相駁,遂點了點頭道:“六禮和告版準備的如何了?”

    高宇初道:“回陛下,六禮悉備,用來告廟的六禮版文如今也都制作完畢。太常府已備雁一頭、白羊一口酒、米各十二斛。這是前三禮要用的。等前三禮一過,按儀制,太常府便備白羊一口,玄纁帛三疋,絳二疋,絹二百疋,獸皮二枚,錢二百萬,玉璧一枚,酒十二斛,白米十二斛,馬六匹。版取晉制,長一尺二寸,寬四寸,厚八分,以應十二月、四時、八節之意。只是六禮的使節,如今陛下該敲定了。六禮都要派一位使持節的將軍,按禮制,前三禮派尚書令,后三禮可派尚書令,也可以派更高一些的三公去。”

    皇太子大婚,內宮一般會派出一位使持節的將軍,領太常、宗正、一位散騎侍郎或侍中前往未來太子妃的家中。

    魏帝道:“既如此那便加尚書令王濟為崇德衛尉、使持節,主持前三禮。司徒吳淼加封太保、使持節,主持后三禮。至于最后迎親之事,也請司徒代勞吧。侍中就讓孔昱去。顧侍郎擬詔吧。”

    曉得了魏帝平衡各方的想法,高宇初識趣地應了聲是,隨后又對在一旁侍奉的中書侍郎顧承業道:“勞煩侍郎了。”

    此時李福走到魏帝身邊,低聲道:“陛下,魏中書請求覲見。”

    魏帝想,今日事多,索性中書令和中書侍郎一同處理,該加印加印,該發書發書,便道:“讓他進來吧。”

    十幾封詔令被題名加印,魏鈺庭一邊處理著要交給太常府的詔令,一邊尋找著那份土斷新政的詔令。終于,在最下面,魏鈺庭發現了它。這份詔令與自己設想的并無太大出入,明考課之科,修閭伍之法,都是齊民編戶那一套東西,雖然細節仍需充實,但已經可以下詔了。許多政令下達先要施行,最后才會根據實際的情況再一次又一次的調整。

    魏鈺庭慢慢拿起了中書印,或許只有在當下這個窗口期,土斷的政令才能試行。在司州進行土斷,對于漢中王氏來說沒有任何利益糾紛,如果土斷成功,那么王叡身為司隸校尉,也會獲得相應的政績。他知道,漢中王氏必然還有著其他能夠獲取利益的地方,但是如今寒門力量依然沒有崛起,想要做成許多事情就必須與其他勢力暫作聯合。

    印落下了。

    魏帝此時已經精力不支,暫回偏殿歇息。

    “聽說五郎那邊出事了,是有人放了暗箭?”

    夜已深了,元洸被人抬回宮中時,滿腿是血。熾烈guntang得疼痛膠著在身上,他抬起昏沉的眼皮,見一眾太醫忙進忙出。股骨接駁,左腿上有一尺長的傷痕,這輩子怕是難以正常行走了。褚胤親自前來,在用藥止血后,取出碎掉的骨渣,現在正進行最后的縫合。黑袍玉帶的國相面無表情,靜靜立在臥榻的旁邊,寬大的袍袖仿佛壁畫上的黑色雙翼。天魔波荀,他有無數眷屬,無數欲望,仿佛遵守著與人類永恒的約定。

    “臣該出發了。”面對處于半昏迷狀態下的渤海王,王叡平靜地說道。

    元洸忽然望向王叡,手伸向半空中,卻因先前大量失血而虛弱無力地垂了下來。“你會把她帶出長安吧?”他對他們的約定尚有期冀,但也只有一半的期冀。

    王叡慢慢走到床榻邊,跪下身,鄭重其事地握住元洸的一只手,笑容明亮得刺眼,聲音如同惡魔喁語:“臣會把她帶出長安,也會把大王帶出長安。”說完,王叡輕輕放下對方的手臂,重新披上裘衣,消失在殿門外的夜色之中。

    朔風凜凜,秋月如珪,在未央宮西闕早早等候的繡衣御史汪晟看到大門前漸漸明晰的人影,稍稍鞠了一躬,將懷中之物雙手奉上:“土斷新政的詔書,加封尚書令使持節的詔書,奴婢給司隸校尉帶來了。”

    第310章 jian雄

    中書省署衙內清清靜靜, 徐寧已經回

    到官員值宿的寓所睡覺,此時,署衙內僅有魏鈺庭一人。自從王諶前往江夏就任、王謙任荊州刺史, 主官王嶠便很少出現在此處。地方與中樞仍需溝通,但是王嶠作為王家在中樞的執掌人, 卻沒有必要刻意加重王家內外兼重的局面。魏鈺庭此時倒有些懷念自己任中書侍郎的日子, 永遠有人在頭上擔責。天塌下來,砸死的都是個高的。

    月色半透在窗前,屋里還有蛐蛐兒的鳴叫。這種小蟲兒趁著入秋清掃鉆進屋里, 借著地龍,挨過一日又一日。魏鈺庭立在那個上鎖小柜子前, 手中的燭火在室風中跳動,連同這個小柜子也變得金碧輝煌起來。他輕輕打開鎖, 如同解開鉗住自己欲望的鐐銬一般。柜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兒,魏鈺庭卻下意識地一閉眼。

    燭光下, 他的眼皮微微的抖動著。黑暗中騰起乳白色的霧氣,而他仿佛在那里捧著那支毛筆。筆桿瑩潤的紫色, 光潔的質地, 如同掛在月亮邊的流云;燦燦的鏤金和寶石,明閃閃地挑撥著,如同墻角時而傳來的清脆蟲鳴;還有筆尖柔順的毫, 是流淌在身上的軟緞,是綴在鬢間的貂蟬,流轉之間, 會發出致密柔滑的響聲。

    俗靡的欲望被身體憶起, 與虛無縹緲的滿足感雜糅著,他沒有抬手伸向那支筆, 那支筆自己撲向他。

    “中書?”敲門聲砰砰響起。魏鈺庭只覺腦中一震,驚得睜開了眼。

    “請問是魏中書在里面嗎?卑職江恒。”

    魏鈺庭望著柜子,重新上好了鎖,隨后便去開門。

    江恒一路跑到宮城西門,進了宮里卻不敢橫沖直撞,緊捯著腳步來到中書署衙,此時雖是寒歲,卻依然滿頭大汗。

    “出了什么事,這么急?”魏鈺庭今日已感受到一絲不尋常,但是他所掌握的權力,他的地位,不足以讓他窺得事情的全貌,甚至冰山一角。這樣的恐懼與不安在他心里一直存在,現在他看到江恒,仿佛好受多了,連同腦海中那支筆的影子都消失不見了。“進來坐吧。”

    江恒道:“在下前來,是請求中書不要批準土斷之政。”

    “為何?”魏鈺庭并不懷疑江恒的人品,但土斷之政可以說是寒門團體長久以來地共識。

    江恒道:“中書應該知道,河南yin祀已涉及之廣了吧。這幾年連年征戰,一些yin祀便鉆了空子,靠著世家大族的包庇,大肆傳教,收攏信徒,搜刮百姓的財產。現在,河南吃不上飯的百姓已經很多了,再過一段日子,世家大族便會派人前來收購百姓的田地。中書想要在這個時間來試行土斷嗎?”

    魏鈺庭道:“世家大族兼并土地,國朝施行土斷,就是為了解此弊端。”

    “那么土斷后,百姓要如何安置呢?”江恒問。

    魏鈺庭:“自然由朝廷劃分土地,撥給他們。”

    江恒先點了點頭,又問:“那么中書有沒有想過,司州到底有多少田地可以分?河南三崤密布,多山脈雄關,可以分的土地可不多啊。土地不夠,就要分世族的田,但朝廷是朝廷,世族掠奪、強盜掠奪,朝廷卻不能明搶。”

    “這我也有想過。”魏鈺庭道,“辦法有兩種。一種朝廷設立律法,定價收購世族部分土地,再命各郡府清查案宗,逼迫世族歸還侵占的土地和人口。當地派兵執行,鎮壓不服從的世家。第二種辦法就是找一個中間人,進行洽談,讓世族們適當歸還土地。”

    “那請問,派兵的人是誰?洽談的人又是誰?”江恒道。

    魏鈺庭此時有些明白江恒的言外之意了:“派兵的人是王子卿,洽談的人也只能是王子卿。你覺得王子卿既不會出力協助,也不會和那些世族洽談?”

    江恒只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如果王叡不這么做,中書覺得局面會如何?”

    魏鈺庭忽然面色煞白地靠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如果王叡不這么做,百姓沒有糧食吃,就要造反。造了反,朝廷需要王叡這個司隸校尉出面鎮壓,不僅不會追究他的責任,還要放權給他。而我,我們,土斷的提議者,就會被輿論指責,成了致亂之源。”

    江恒聽罷,心里也松了一口氣:“中書想通了,卑職也就沒有白跑這一趟。”

    魏鈺庭卻苦笑了一聲:“晚了。”江恒愣怔地看著魏鈺庭。魏鈺庭道:“詔令已經發出去了。另外,王濟如今是使持節加崇德衛尉,即便護軍府想要強攔,也攔不住了。”

    江恒聞言,驚得都有些站不穩了。倒是魏鈺庭,臨大事總還是頭腦清醒,頗有決斷:“這件事要想挽回,得想辦法讓太子妃出面,讓陸家出面,眼下只有他們還有能力。”

    江恒連忙起身:“中書的意思,是要借太子妃的封國?”

    魏鈺庭轉身面相室內的一副輿圖,指了指司州南境附近的一個墨點,上標注著陽翟二字:“陽翟控汴、洛之郊,通汝、潁之道,山川盤紆,形勢險固。其南抵淮、沔,西憑依襄、鄧,縱橫北向,上接陽城,下連繁昌。陽城有鄂阪關屏護,繁昌左右有襄城、許昌拱衛,再往南更可與建鄴呼應。如果陸家的勢力能在此立穩,無論是安撫民變,還是執行政令,都會給王叡極大的壓力。韓都因陽翟以角群雄,皇甫嵩等破黃巾賊波才于陽翟,前朝郭誦固守陽翟而石勒久攻不克,這是真真正正的心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