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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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都說陸中書善妒,與崔鎮之女不和,怎么如今反倒同車而乘?” “嗨,此中流言蜚語,你我哪能得知實情,不過妄傳而已。就好比之前,略陽府曾言非戰時不必急于囤積米糧,如今大戰在即,這米糧還不是一天一個價。大半早已被官府收走了。” “你說這些人會不會從中漁利。” “陳二,你這是陷我非議時政啊。”說的人略有不豫,“罷了罷了,且回去吧。” 此時眾人或言先前流言不真,或對兩名纖弱女子的境遇格外悲憫。魏鈺庭立在門前只覺心中惴惴難安,陸昭既能在短時間內便與崔映之聯手,做出這樣的姿態,對自己來說乃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崔映之既與陸昭同出,那么無論是崔映之失身的流言還是陸昭善妒陷害的流言,都會不攻自破。且這一番動作下來,多多少少也影響了自己執掌的略陽府一眾僚屬在百姓中的信譽。 當時更讓他懼怕的還不是這些,此事若沸沸揚揚傳到長安或是安定,輿論上如果自己不占優勢,一旦案件的結果與陸家無關,那么他將面臨的是兩大方鎮的共同責難,或許漢中王氏還會趁機摻和一腳。到時候,自己就是一只儆猴的雞,賴臥砧板而已。 不得不說,這些高門世家玩起姿態,實在要比他們這些寒門高的多,排調風度,自有底蘊。女子質柔,歌詠載道,周圍亦有女童欣欣圍守,這些在世人眼里,是天然而然的弱者,但用在輿論上,卻是無比鋒利的刀刃。 此時他若將人攔下,只怕便要受所有人的言語圍攻。即便是日后有所言非,也注定會被旁人指摘。 但此事若不能現下解決,任之發酵,日后不論案子以何論作結,他都難得善譽。此時此刻必須做出恰當的表態,不能讓事態繼續糜爛了。 思至此處,魏鈺庭不禁驅馬上前。 陸昭的車隊仍在前行,見魏鈺庭已并駕齊驅,也不做停留,崔映之更是看都不看魏鈺庭一眼。 為免尷尬,魏鈺庭率先開口道:“陸中書要出城,何不言告于我,同為執政,實在不必如此見疏。” 面對迅速占領道德高地的魏鈺庭,陸昭只凄然一笑:“時謗殺我,甚于刀兵,我以弱女子之質,執掌中書未久,深恐再失和各方。故已告別太子,去崇信縣與崔娘子小住,印璽如今已置于署衙內,魏詹事若要急索,恕我塵埃惹身,不能親奉了。” 明明是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的話,從陸昭嘴里說出口,卻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弱女子,弱女子能弄來一個駟駕車,買通這些小孩子在這幫忙造勢,然后坐在車上言語高雅地辱罵他,那才是見了鬼。 魏鈺庭聽了,只覺得五臟六腑已入炭火之中,卻又不敢生出任何怨望,只笑答著:“中書何出此言。如今大戰在即,京畿零落,自是國難當頭。中書才華彪炳,怎能此時舍忠義而退居別處,令世人寒心啊?” 論說酸話,陸昭也不得不承認魏鈺庭頗得精髓三味,不過自己也樂得和魏鈺庭逗逗悶子,至少能給襄武那邊多爭取一點調查時間。那些犯人畢竟是為人所支使,一口咬定她理所當然,如果魏鈺庭早早前去,依此論斷,那么便再無翻覆的可能。 因道:“魏詹事國士無雙,魚龍寂寞,吾不能瞻仰風采,實乃一大憾事。隴右溝壑縱橫,懸崖峭壁,非謹慎善行者,不能存也。我本愛輕信,徒弱力,更宜身居草廬,不以自身攪亂大局,方不負親情君恩。” 此番交論,魏鈺庭已感到漸處下風,這個案子的背后實情,他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單以一個方向來考量后果。陸昭受讒謗,崔家受污名,兩家女兒共乘一車,也難免讓他聯想是否陸家已與崔逆達成某種交易。陸昭與太子是否情篤他根本不清楚,也就不排除陸家與崔家媾和,借此叛離太子的可能。 于是魏鈺庭換了一種姿態,略有些強硬道:“崔逆亂于京畿,陸中書卻與其女共乘一車,某奉勸侍中,即時收手,切勿行莽踏錯。” 此時崔映之心中早已頗為厭惡,用眼白掃了一眼魏鈺庭后,漠然道:“吾受太子庇護至今,未曾言及是非分毫,來到略陽反受是非紛擾。魏詹事執掌略陽,倒是行路頗穩,踏步頗正啊。” 魏鈺庭被搶白一句,一時語噎,見陸昭一行人重新起駕遠去,不由得內心忿忿然,舉起馬鞭狠指了指前方的陸昭。外表陰柔,行事狠戾,這陸氏兄妹兩人,實乃底色相同,魏鈺庭見輿論已經控制不住,旋即調撥馬頭。他需要再于衙署內布置一番,既然陸昭已交出中書印,那么中書不可控制,如今可以暫時安插幾人入署。即便來日有什么變動,他在中書有了自己的棋子,也不至于出事的時候全然不知,失去了主動權。 這次,他就感覺,自己在被某人蒙在鼓中。此事或許并非陸家所為,倒像是自家僚屬所做,但這些人做事之前,不來商量也就罷了,怎么出事之后也不告訴自己一聲呢。現在,他只能祈盼那些被捕的犯人,一口咬定陸昭所做,只要事情陷入僵局,他就有辦法拖下去。等到太子攻克金城,執掌整個涼州,這件案子即便是自己這邊的僚屬主謀,各方也不敢逼迫過甚。 真是cao心的命。魏鈺庭嘆了口氣,重新回到了署衙內。 看著魏鈺庭離去的身影,陸昭也疑心重重。若真是魏鈺庭,此時應該快馬加鞭趕往襄武定事,何須返還衙署呢? 第158章 崩局 魏鈺庭急反署衙, 請求面見太子,但此時元澈已然出城,后院中的戍衛被悉數調走。當魏鈺庭一臉陰郁地返回自己的辦公之處時, 只聽墻拐角處有人在喊他,卻是熊應裘。 “應裘何故在此?” 熊應裘環顧四周, 見無人看見, 便拉著魏鈺庭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待關上門后,方才道:“詹事放心, 事情都辦妥了。” “放心?”魏鈺庭眉頭緊鎖,繼而怒目圓睜, 灼灼望著熊應裘,“你……你都干了什么?” 熊應裘見魏鈺庭大有怒意, 楞了一下,再言說時, 面色不乏尷尬:“之前詹事在城內營造輿論,難道不是為了逼走中書?如今賊人污名于崔氏, 陸家必然難逃干系, 卑職已命人在道途中攔截押送的車隊。若是死無對證,陸中書便再也翻不了身了。卑職提前敬賀詹事,可得中書之位啊!” 魏鈺庭素性寬和, 然而聽聞這話,恨不能收斬此人。此時此刻,指使賊人行惡的人已確定是熊應裘無疑, 如今這是來向自己邀功呢。不過魏鈺庭也明白, 以熊應裘的背景和實力,不足以讓這么多人效死賣命。買通侍衛, 雇傭賊人,甚至最后殺人滅口的后招,并不是一介寒門卑流可以掌控實cao的,此時,其幕后推手,似乎也已經呼之欲出。 策劃這個計謀的人,實在不容小覷。這件事但凡卡在漢中、洛陽表態之后發生或是在太子取得金城之后發生,都不會有如此惡劣的影響。現下以他魏鈺庭為首的寒門執政派,和以陸昭為首的世族執政派,對于中書的爭奪,雖不能說是如火如荼,但也是暗潮涌動。設計這個陰謀的人,最終目的并不是讓陸昭名聲受損,而是要提前點燃世族與寒門執政的烽煙。 誠然,寒門們要竭力在涼州的戰事中謀求上升的地位,他魏鈺庭的中書之位足夠讓這些寒門同僚為之死戰,甚至這些人認為,身為魁首的自己,對此也必然是默認的。 但這一盆臟水潑到了陸昭的頭上,陸家自然是全力反擊。而在此次事件中被牽扯的,還有隴右彭氏、劉氏等諸多豪族。如果這些犯人真的死在了隴右,那么擔任地方長官的彭通和劉莊,必然要追究到底,拿出一個結果,洗清自己的失職之罪。 大戰前夕,京畿失控,如此復雜的形勢下,有人要在隴右掀起一場血腥風暴,讓各方都奮不顧身投入這場戰事之中。每個人都有不能退卻的道理,每個人都有不能言敗的理由,這場輿論之戰的持續演化,是原本即將平定的涼州再次分裂。而民生凋敝后的百廢待興,注定會被一場黨同伐異的血腥報復湮滅。 “熊主簿。”魏鈺庭已然氣的全身發顫,只有在遣詞上還保留著克制,“漢中王家,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 引發隴右混戰,從而得利最大的終究還是漢中王家,久在權場的魏鈺庭已不用什么確鑿實據,這是常年為政的老手最為精準的直覺。 熊應裘未能想到魏鈺庭這么快就知道了站在自己背后的勢力,但見長官如此憤慨,也知道所涉甚大,不敢藏私,遂直言:“王家許我出任漢中郡主簿,待來日或可升任別駕。” 別駕乃一州之副首,熊應裘自認無法做到魏鈺庭那般的高位。先前河東寒門張瓚出任南涼州別駕,他有心拜會了一次,心生羨慕。別駕大概已是這個世道寒門可以謀求的最高官位了,像魏鈺庭這般,天分機遇俱在,實乃可遇而不可求。 魏鈺庭頻頻點頭,嘆出一口氣:“別駕,呵,看來這詹府主簿,這些年是委屈你了。” 熊應裘聞言,只覺得心中委屈:“薛琬之子,論才能,并不如我,起家官便已是六品議郎,清貴非常。衛家世兩千石,執掌機要,衛冉不過是長了一副好皮囊,有一個好出身,即便衛遐失勢,也能在車騎將軍府混得風生水起。詹事,我自知才不如你,運也欠缺。日后不能如君富貴,我也認了。只是這些高門豚犬憑什么就能尸位素餐,氣焰壓我。王氏曾言想資我錢百萬。百萬錢啊!卑職就算當詹事當一輩子,所得不過十分之一。若我本分職守,何時才能和這些人比肩。” 魏鈺庭雖心中厭惡,但是同為寒門的他,也能理解熊應裘的心情。而且,他太明白寒門的執政短板在哪里。因為窮過,苦過,當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時,若無過硬的心智,往往也就經不住誘惑。 熊應裘為錢財所惑,與那些高門不為錢財所惑,不是因為寒門本性卑劣而高門志趣高潔。而是因為這些東西確實曾經為他們生活所迫,這些欲望早已深深地在骨子里雕刻了一遍又一遍,并在時人向慕富貴,趨炎附勢的眼神中,愈發的鏤骨銘心。 魏鈺庭嘆了一口氣:“高門蓬戶,天塹之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務,我輩不必顯達,但后輩顯達必有我輩。應裘你讀書通史,緣何不知?罷了……”魏鈺庭再望向他時,目光中多有悲憫,“你家人現在何處?” 熊應裘低頭道:“父母妻女俱在豫章,犬兒現在城內做文吏雜事。” 魏鈺庭痛心道:“我自會送你兒子前往崇信縣面見陸令。至于你,身死全名,或是茍活于世,自選其一吧。” 對于陸家的政治打壓,魏鈺庭自有一番道理,但卻并不打算付諸于這種毫無底線的手段。毫無底線意味著不講規則,在權力場上,不按規則玩的高門們尚且結局不堪,更何況一介寒門。陸家和王家如今除卻世族背景,又是一方軍閥,和軍閥玩不講規則的游戲,死都算便宜。 現在這件事,這件案子,最終結果如何魏鈺庭已經沒有資格去爭取,他現在要做的是必須要給各方一個能夠接受的真相。安撫陸家的情緒,平息謠言,這件事情至少要拖到太子攻下金城,甚至于擒拿涼王之后,才能再做其他打算。不然不僅熊應裘性命不保,自己的人頭便要作為太子填補各方情緒的慰問禮。 他必須先把熊應裘擺在陸昭面前任憑處置,如今他尚未與陸昭撕破臉,許多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后面他也可以不惜詹事之位,以此來平衡各方訴求,至少不要讓隴右局面全線崩盤。 禮法不存,鼎亦難安,熊應裘以死構陷,也當以死謝罪。漢中王氏雖是首謀,但根本不是他可以出面怪罪的。而且這個天下,已經不能夠再繼續分裂下去了。 略陽城外,押送囚犯的車隊并無過多戍衛。襄武本稍臨近漢中郡邊界,四面山體陡峭,不易車行。如今又正值夏日,一行人在烈日炎炎之下行走了一段時間后,決定找個陰涼地方休息。 幾名士兵前往溪流處打水,劉豫坐在石頭上,任由旁人給他打著扇子。如今兄長已快馬提前奔赴襄武,控制城中局面,以期減少流言為陸家帶來的影響。眾人正準備生火做飯時,忽聞四周響起幾聲哨響。劉豫曾在軍中任職,聽聞哨聲馬上辨明出是山匪,呼人拔刀,準備防御。 不過劉豫也是疑惑,他們一眾官屬,即便是山匪也不必搭上他們這種人,心想,若對方果真人多勢眾,貪圖錢財,自己傾囊與之,倒也無不可。然而正思忖著,一輪箭雨自山壁四周射下,頓時血染山澗。而劉豫咽喉早已被箭雨貫穿,當場氣絕。 當元澈拿到這份邸報的時候,目光極其陰惻。陸昭出城之前,忽然找到自己將對漢中王氏的懷疑一一道出,讓自己務必派出軍隊追趕押送的車隊,用以護衛。 但護送的軍隊終究還是到的晚了一些,連同劉莊之弟劉豫在內,幾乎無一幸免,悉數死絕,唯有幾名前去打水的士兵僥幸存活,跟著馮讓回到了略陽。 劉莊得知此事,連夜策馬趕來。第三天的時候,連同南涼州刺史彭通,以及祝雍等地方行政長官都已悉數到場。陸家并未讓人參與,但陸歸派鐘長悅前來,因由只是匯報戰備的情況。 元澈冷看了一眼下首處的魏鈺庭,魏鈺庭自下午,雙膝便沒有離開過地面。他面前零落著不少信件,漢中王氏、安定陸歸、長安崔諒,乃至于窩在三輔的孔昱,都上書聲討略陽執政官員不力。盡管明白魏鈺庭也在極盡所能,將這場動亂的惡劣影響壓至最低,但如今那些犯人都死了,輿論的臟水徹徹底底地潑在了陸昭的身上。 陸家屯兵安定,絕無可能善罷甘休;以孔昱為首的關隴世族,本打算行臺建立通過陸昭的關系謀求上位,現在這個聯系被一幫寒門給掐斷了;隴右本土派呢,現在估計恨不得要把看官犯人不利的罪名推出去,以期自保。 熊應裘欲令智昏,漢中王氏智深謀大,魏鈺庭御下無力,最后擦屁股的還是自己。 “殿下,熊應裘家有親眷,如今已將兒子鎖往崇信縣請罪。他……他到底也是有兒女的人啊。” 哦對了,這幫人還把昭昭從他身邊氣走了。 元澈將手中的筆慢慢放下,幽幽道:“漢中王澤或許后日便來,并推薦兩人入臺。” “臣有罪。”魏鈺庭深深叩首,漢中借機浸潤中樞,如今寒門與陸家兩方聲譽皆損,最終還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日后即便此事平復,他自己可能也無甚聲望,再居中書了。 氣氛凝重,一名侍衛申請入內:“崇信縣陸中書有信件交與殿下。” 第159章 計差 不待小侍傳送上前, 元澈自起身拿過,閱讀完畢后,方長舒一口氣, 然后把信交給魏鈺庭:“你自己看吧。” 寫給太子的信中不過十六字:聲望損折,并不足惜, 四方動蕩, 當宜深思。 此后,另附有一只書信,熊應裘之子已被她送往淳化, 擇日便可渡船南下,歸豫章鄉里。叔父陸明處亦有所托, 屆時會有人前往熊氏故鄉照拂。若能以身立功,自己會在叔父陸明處為其子謀求一職。 信中皆是最和緩的語氣, 然而卻透露出凜凜殺意。 “陸令……”魏鈺庭此時不得不逼著自己淚眼朦朧,“陸令高賢, 大局可安矣。” 深思之,對于此事的追責, 陸昭可以再度擴大至整個寒門執政派, 但是如今僅止于熊應裘一人。他家有的是籌碼。只要能夠與王家或是崔家達成某種合作,都是穩贏的局面。但陸家卻選擇以平穩大局為重,在道德上已經無從指摘, 但其最大的意義在于,這件事,讓陸家有資格, 給其他高門劃出了一條執政底線。 這已經不是單單關隴世族傾向陸家的問題了。陸家正以自己的力量, 影響著權力游戲的規則。 元澈道:“行臺尚未完全搭建便要面臨分裂,隴右、漢中、安定, 包括洛陽,過兩日都會有使前來。給你兩日時間,和熊應裘拿出一個各方滿意的結果。如果此事蔓延出城,讓這些方鎮借機插手行臺參與爭論,到時候,孤可能就照顧不到魏卿了。”說完,將桌上的一封詔令交給了魏鈺庭,“孤先授你武興督衛之職,領兵兩千,你好自為之吧。” 魏鈺庭接過詔命謝了恩,若是之前,這個帶有軍事權的任命或許是為了讓寒門有力量和世族在中書權上有所抗爭,但如今,這不過是維系自己話語權與那一絲絲微薄存在感的最終砝碼。 崇信縣內,陸昭與崔映之正在整理一箱文移。這些是她先前從魏鈺庭處借閱的署衙內的人事檔。 當時她去署衙借閱時,熊應裘頗為熱心地應承了她。那時候她還以為這不過是魏鈺庭的面子功夫,也未多想,如今諸多事情接連發生。想來若那些人沒能成功截殺為惡者,便會指使這些人攀咬熊應裘。而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多半會出面,指出當時熊應裘與自己同為南人的背景,以及在署衙過分熱心的嫌疑之舉。 這個局設計的頗為精妙,處處藏了殺機,背后之人想必頗有手段。但這個局卻也有些美中不足,為惡者既被生擒,事后卻在押送襄武途中被山賊斬殺,未免太過著痕。 大抵對方已經知道自己兄長即將派人入境,所以設計此法意圖栽贓。可這樣做倒不如讓為惡者逃之夭夭,亦或是讓這些人被捕后一口咬定是一己之愿,引起各方遐想。譬如石子投湖,自起漣漪,遙遙波及于彼岸,眾人哪知投石者身在何方,意欲何為。 如今多般指向過于明顯針對陸家,此時設局者無論是誰,只怕都要間接受到各方壓力,不能從容超然抓取利益了。 信已經送到了略陽城內,想必魏鈺庭會和熊應裘有一番較為充分的溝通。讓熊應裘直接指出漢中王氏是背后主使并不明智,且不說漢中所居乃是元澈較為薄弱的后方,如今涉事案犯已死,王氏大可極力栽贓,而陸家必將奮力撇清,其他勢力趁機謀求利益,整體盤算下來,陸家最終所得,未必就比付出的多。 但陸昭也明白,這一舉措并不能真正洗刷自己的污名,屆時她還需要再引導一場輿論。現下她尚需要照顧寒門和其他巨頭的感受,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在行臺的重要人事崗位上進行布置。畢竟,越多的階層對你有所防備,你的行事效率便會越低。 但是照顧感受并不意味著善罷甘休,她的反擊,早已開始。 整理完最后一份文書,陸昭對外面守衛的人道:“張將軍,我們后日夜晚啟程。” 洛陽城內,元洸與王叡正在商議政事。除卻渤海國的部分郡國兵之外,出身于河東薛氏的薛琬幼弟薛珪任司隸校尉,領兵暫駐金墉城。金墉城之于略陽的戰略意義與石頭城之于建鄴的戰略意義相同,薛珪的駐守以及王叡出任國相,意味著渤海王一派的執政底色已經確定。 魏國重西都,因關隴世族皆云集于函谷關以西,如今東都蕭條,但是在戰事卻未必是一件壞事。蕭條意味著豪族聚集不多,權力板結不深。且不說房屋征用成本低廉,極易于屯兵城內,當年的王公府邸如今已被拆掉,石料被充作城防物資。前朝的各處園林如今也都不再,伐木作為防御器械,大片的空地也被用來種植作物,以此解決洛陽周邊耕地稀少的問題。 元洸一面聽著此次議事,一面也對王叡的執政能力頗為欣賞。旁者不說,能在短時間內拉薛珪入資,可見王氏高門底蘊。 議事完畢,王叡本打算先行回到官署,卻見一名小侍過來,引他去見渤海王,說有要事相告。此時殿內僅有元洸一人,王叡入內之后,連同那名小侍也都退了下去。 他恭敬下拜:“不知大王詔臣有何要事?”即便王叡勢位煊赫,但在禮法上從來都是無可挑剔。 元洸將王叡扶起,而后道:“有一事,我想提前告訴國相。”說完從袖內取出一支錦匣,這是他逃離未央宮前,韓任交給他的。 王叡謹慎接過,徐徐展開,這是一份簡短的手詔,里面寫的是封陸昭為渤海王妃的詔命。 “大王的意思是?”盡管對于元洸的心事有些了解,但對于借由這份手詔所要達到的目的,王叡也不敢擅自揣度。 元洸沉默了許久,做下這個決定后,等待他的或許是一個玉石俱焚的結果。經年往事如一枕長夢,父親交給他的這封詔命如同一個小小的玩笑,卻深深地刺痛了他。 如果這封詔命的備份仍在中書,那么崔諒只怕巴不得要拿出來耀武揚威一番,將陸家從太子的陣營中剝離出來。如今長安仍然寂靜無聲,他知道這封詔書的備份或許已被太子銷毀,或許自始至終就不存在。若他事后真敢堂而皇之的拿出這封詔書,那么他的宿命將會和漢史中的竇嬰一樣,以偽造詔書之罪處斬。 “去和崔諒談一談。”元洸望著窗外,楊絮起舞飛旋,如同欲念焚燒之后凋落的灰燼,“誰做皇帝,誰把持朝政,本王都不在乎,本王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