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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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繼而望向元澈,他也在看向自己。對于元澈的心思,陸昭倒不覺得有什么失落感,權力之爭,君臣之道,情分是情分,立場是立場。這些是她與元澈皆深深認同的,正如元澈也從未因自己為家族謀求利益而有所責難一樣。許多事情既然不能無所顧忌地談論,那么恰到好處的試探便是對雙方都好的方式。 陸昭向元澈躬身道:“略陽雖彈丸之地,卻是四通之城。且大戰(zhàn)在即,重臣圍拱大義而行事,才是正理,豈可因安定小利而分道?殿下欲平?jīng)瞿妫炜v英略,想來金城不日便可攻克。涼州之重,金城為要,日后要與漢中、洛陽分星定野,金城乃是更勝于安定之地,也方便殿下縱觀全局,掌控各方。” 魏鈺庭見陸昭所言并未藏私,也知道方才計策已被識破,此時若再多言,只怕太子也會疑自己有小人之心。他也看清了陸昭的底色,她不是一個以色侍君的人,在政治上更不是一個可以任意擺布的人。她或許不會給寒門帶來多大的利益,但絕不會隨意破壞牌桌上的平衡。于是謹向太子施了一禮,以表示自己已盡到為君上試探各方的責任了。“陸侍中所言,切中要害,我等受教。” 站在對面的彭通等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氣,行臺能夠設立在略陽,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日后設立在金城,也方便了安定與隴西、天水之間的溝通。陸昭并沒有因執(zhí)掌中樞,獲太子寵信而枉顧大家的利益,也在盡力善待各方。這樣的為政之道,既需要天賦才華,也需要絕對的軍事實力。彭通自認做不到這樣,因此也不奢望能夠在中書混個資歷,但對于陸昭能夠任此職,此時是完完全全服氣的。 元澈聞言亦感欣慰,以一女子執(zhí)掌中書,他本來已經(jīng)有了受物議中傷的準備。但是今天晚上,陸昭的所有表現(xiàn),讓略陽這個世族寒門亂成一鍋粥的地方,自己醞釀出了一個最佳的中書人選。而在門閥更迭,利益至上的世道,她已是所有世族能夠給出的最優(yōu)解法。 元澈恍惚間,只覺得紅紗帳下的綺麗之色雖讓人沉醉,卻不如華燈之下,眼前人揮斥方遒,美得讓人舍身忘死。這樣的美,無關容貌,而是那份絕無僅有的才華與風度,自內部將整個人點亮。錦繡美人皮,終究是毫無生氣,能把這樣疏淡的五官演繹得如此顛倒眾生,舍我其誰,想來也只有她了吧。 議事后已是夜深,眾人各自散去,直至后院,疏散已久的兩手才再次相執(zhí)。元澈側頭垂目,君與臣視角不再,應落在眼前的不過是一個人而已。不過自己肩頭之高,瘦削而輕盈,在這里她沒有家人,連盟友也在灰色的邊緣徘徊搖擺。而他與她一樣,孤獨,且被各個勢力圍困。 “今天晚上不要走了。” 他輕輕吻向她的鬢發(fā),執(zhí)其手,攏其腰,一同跌入那個空有繁華紛亂,卻并無半分燈火的黑暗。 第153章 下詔 連著數(shù)日的奔波, 饒是元澈也扛不住,終于在這一方只有陸昭的天地下,松去了所有的心弦。沒有點燈, 借著窗子里透出的那半分月光澄凈,兩人半跌半撞地摸到了床沿。 已是累極, 和魏鈺庭等人周旋著一晚, 陸昭連說一句話的氣力都沒有。她十分不淑女地蹬掉了腳上鞋,一張小臉埋在被子里,便再也不動彈。 元澈就著她, 也側身躺下,見她發(fā)間仍綴著繁多的珠玉釵環(huán), 便耐下心來一一為她拆解。金簪禁錮的疲憊,玉梳籠卻的煩惱, 蔽髻撐起的重壓,珠花遮掩的警覺, 一樣一樣,被溫柔的手取下。 他的手探向她的后頸, 沿著細瘦的脊骨輕輕攀上去, 將五指深深地插進她的發(fā)間。那種無從捕捉的絲滑質感輕輕地包裹著他,隨著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侵入完全接納一般。元澈試著慢慢抬起手, 三千青絲便霎時松散開來,如水簾一般劃過他每一個關節(jié),全無眷戀可言。 帶著那一絲隱隱的不甘, 元澈重新探向了陸昭的腰, 使勁一攬,把她整個人錮在了自己的懷中。堅實的胸膛貼合著單薄的后背, 微微粗糙的下顎抵著清潤的肩骨,接觸的那一絲微癢讓陸昭在夢中嚶嚀了一聲。元澈將她在懷里扣地更緊了一些,枕在她淡淡的衣香上,一夜好睡。 夏日天亮的早,元澈和陸昭也都不是貪睡的人,今日仍有正經(jīng)事要辦。早飯從廚房傳到室內,元澈先讓陸昭去吃,自己將昨日理清的布防陳略整理好,過一會兒他便要去軍中校閱。待陸昭吃完,他才去用飯,而陸昭則就著他方才研的墨,草擬了幾份詔令。 詔令除了讓各方遣使入略陽之外,還授予北平亭侯王襄、陰平侯王業(yè)、冀州趙安國三人假節(jié),陸歸、蘇瀛二人持節(jié)。與長安宮變封賞一事一同下詔各方。而對于三輔地區(qū),陸昭覺得還應令各縣縣令、縣尉暫護民舉義,以避免崔諒滲透關中太過迅速。 “這條詔令擬的不錯。護民舉義……”因常年居于軍旅,元澈吃飯速度如秋風掃落葉,轉過頭便來看陸昭的成果,“頗有王阿龍憒憒之政的味道了。” 所謂人言我憒憒,后人當思此憒憒,乃是前朝王導之語。政治手段里的糊涂勁兒,只有王導是帶了機鋒的。護民舉義不過是最模棱兩可的話,沒有任何衡量標準,亂世何為護民何為害民,為何事舉兵為義,為何事舉兵為亂,里面有著太多的騰挪空間。 這條政令看似是在給縣令等朝廷官員下達,但骨子里卻是牽了無數(shù)條線,穩(wěn)著那幫關隴世族按規(guī)矩來。遇到崔諒的兵鋒,可以適當?shù)卮蜷_城門,以避免遭到屠殺。且臺中不會事后追究責任,王師終會歸來,大家還需隱忍,只要不是一股腦地投誠崔逆,雙方都可以諒解。 在地方上,臺中也會做出讓步,各縣舉義,少不了世家大族的參股。圈地占民的鐵鏈子稍微松快松快,當?shù)厥雷逶倜鎸Υ拚彽臅r候,反倒會有守護家園的心態(tài)。如果崔諒意圖在三輔有所布置,掠取資源,那么一定會與這些世家產(chǎn)生摩擦。 元澈笑了笑,這條溫和綿軟的詔令一下,崔諒只要想踏足三輔,便如一腳踩在棉花里。撈不著實際的油水不說,一不小心還會激怒這幫豪族。只要三輔地區(qū)的關隴豪族齊心協(xié)力,努力自肥,不出三月就會幫著崔諒斷了糧。至于事后,元澈攜大勝歸來,也自有辦法讓這些關隴豪族把東西重新吐出來。 至于持節(jié)與假節(jié)之事,陸歸與蘇瀛都在隨時可有戰(zhàn)事的地區(qū),持節(jié)戰(zhàn)時可殺兩千石以下官員,乃是正理。至于王襄、王業(yè)與趙安國等,假節(jié)整肅軍中尚可,但不會讓他們染指地方官員借機清洗。 “沒有什么問題。”元澈將這些草擬的文書一一過目之后,手指輕輕地刮了刮陸昭光滑的臉頰,“跟彭通、魏鈺庭他們打個招呼就發(fā)了吧。對了,還有崔映之那邊。我讓馮讓把人送到西邊的小屋子里去住了,但是總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你和云岫先處理吧。彭通呢想帶著女兒先回家住幾天,龐滿兒也跟過去了,等到打金城的時候,我再讓她們過來陪你。” 他很快也要出征在外,這是事實。 陸昭點頭應著,見他一面說一面早已把鎧甲穿好。陽光如金粉一般灑進來,由深邃的五官一一承接,轉過臉來,便化作溫柔的笑。布滿刀痕的護手隨著小臂慢慢抬起,落在陸昭的耳畔,卻停住了。不忍觸碰那片嬌弱敏感的肌膚,粗糙的皮革在半空中滯了許久,然后勾了勾耳垂下那枚紅透了珊瑚耳鐺。 “真好看。”溫熱的氣息融了珊瑚,化作一片紅云將那面雪頰染透。 陽光溢漫出來,兩幅軀體的剪影由緊貼至慢慢分離,即將奔赴各自的戰(zhàn)場。 陸昭換好裝束,行至前院,元澈果真單單為她打掃出了一個房間作為中書署衙。房間不大,兩三張幾案,可見物資有限。蠟燭備了不少,雖是白天,但她剛一進屋,便有小侍替她點好了燈。 書案上,筆墨紙硯雖全,但寫詔書用的帛和裝裱用的錦卻沒 有。陸昭正在想如何解決的時候,忽聞外面人頭攢動,侍衛(wèi)說是長安來了人。 魏鈺庭等一眾太子內臣紛紛從署衙內走出,只見為首的是一名宦官。魏鈺庭雖僅于禁中見過一兩次皇帝,但卻也認出了來的人是劉炳。然而這個時候看到劉炳,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魏鈺庭先將人請進署衙,劉炳一路顛簸,坐著喝了一口涼茶,忽然望見外面陸昭的身影,連忙道:“原來陸侍中也在此。” 陸昭等人一同落了座,劉炳這才苦笑道:“奴婢來此處,是崔諒遣了奴婢來,要給太子傳達皇帝詔令。” 說完便指了指隨身帶來的眾多詔書,由數(shù)量來看,崔諒在京中動作頗大。 陸昭等人一一展卷而觀,崔諒以皇帝的名義除去了自己所有封邑,同時還傳來了天子賜婚崔映之為太子正妃的詔書。這種做法已近乎無賴,中書印與尚書印都在略陽這邊,且崔映之本身就在太子手里,崔諒這一舉仿佛在說人已經(jīng)給你送到被窩了,事你自己辦。 無賴歸無賴,影響卻不大好。這份詔書落在略陽地界上,彭通等人自然不會認同這種詔書。但落到魏鈺庭等寒門的眼中,巴不得陸家在這種事情上出紕漏,只要可以離間到陸家與太子的關系,這些人自然無所不用其極。 對于魏鈺庭,陸昭自有對付的手段,只是不由得有些同情崔映之。才情樣貌都是出類拔萃的世家娘子,名聲被自己的親爹這樣糟踐著用,可見說得再好聽的父愛,在權力的扭曲下,多多少少也會變了味。 但如果說這些詔書都是小打小鬧,那么后面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文移卻是一記驚雷。三輔地區(qū)乃至函谷關以東,不少豪族都開始聚眾起兵。 這些人喊得口號也都各有不同,或是拱衛(wèi)京畿,或是支援戰(zhàn)事,在站隊太子、崔諒甚至于渤海王元洸等個選擇之間曖昧不清。沒有政治立場鮮明的表態(tài),不僅僅意味著這些人在觀望風向,還意味著這些世族在嘗試在各個地區(qū)統(tǒng)一內部,選出自己這一片地區(qū)的小老大。 這無疑在警告著陸昭,這片神州大陸有不少與她一道撒網(wǎng)的人。函谷關以東的事情或許她沒有辦法處理,但是三輔地區(qū)只能有她一個話事人。誰贏幫誰的墻頭草,陸昭早已司空見慣,局已布好,她準備狠狠收一把網(wǎng)。 果然,魏鈺庭等見了這些詔書,起初那些“崔逆”“崔叛”之語都漸漸不再,轉而開始委婉地問起劉炳京中事宜。目前太子對于世族不會放棄,寒門與其仍是并重的局面,關隴入朝和崔諒入朝,對于他們而言本質上并無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將陸家從中書擠走,自己進步一大塊。 陸昭也從不認為這些寒門每天腦子里想的都是忠君愛國的事體,太子或許在他們眼中很重要,但此時此刻,沒有她陸昭更重要。 沒有理會眾人的只言片語,陸昭淡淡地吩咐身邊的小侍:“把這些詔書移至中書。” “陸侍中何故生氣,寬心,寬心。” “我等俱無官階,依然得太子信重,爵位之事,實在是不足掛齒。” 見陸昭冷面而走,眾人再幸災樂禍也要按捺住性子勸誡幾句。背對著這些人,陸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她是關隴世族與太子之間唯一的關竅,她比魏鈺庭更明白龐大的官僚體系中有多么可怕的內部人。魏鈺庭以為,以崔諒為踏板就可以把陸家送進冷宮,那她就等著他拿著太子的詔令,把陸家的祖輩一個個送進太廟。 半個時辰后,劉炳打馬回京,走了三四里,見后面有人喚他的名字,是云岫。 云岫騎馬趕來,將一封信交給了劉炳,道:“陸侍中想請托正監(jiān),把此信帶給孔昱。” 第154章 櫻桃 時至中午, 便有人送信兒至行臺中書,太子軍務繁忙,今晚不回略陽。陸昭對此也有所料想。畢竟七萬大軍悉發(fā), 統(tǒng)領部將便有八名,分別零散在隴西、天水、隴道、漆縣、汧縣等各個地點。 元澈起身于軍旅, 對于軍隊的重視與掌控, 較之旁人更甚。陸昭自小跟隨父親周轉江左,也明白身為一名領兵的將軍,對于軍官朝臣和對于普通士兵, 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掌控手法。 所謂形兵之極,至于無形, 深不能虧,智不能謀。對于上層軍官和涉及軍事的朝臣, 要不動如山,風聲難測。因為圍繞在這些人身邊的, 永遠是最高級別的權力與最深層次的欲望,間諜的竊取, 朝臣的密謀, 軍隊一山一王一號令的小九九,哪把刀都能捅死你,但你很難判斷是哪把刀將要捅死你。 但對于普通的士兵, 則需要時時親近,并且要多立規(guī)矩。那些將領大部分不會替你死,替你死的永遠都是那些底層的士兵。視卒如嬰兒, 視卒如愛子, 士兵才會效死。士兵們還沒拿起碗,主將再餓也不能吃這口飯。盛夏演武, 主將也得跟著一起曬。那些金銀珠寶與戰(zhàn)利品,這輩子不要想著能夠碰到,喂飽了底下的人,才算是功成。 而這一切,不在軍營里泡個個三五天,是不可能完成的。 陸昭這邊事情也是極多,詔令已經(jīng)一一擬好,并且在魏鈺庭和彭通兩邊都有所傳覽。小官僚體系辦事效率較之長安,乃是極高,無他,責任劃分清晰。這份詔令有所拖延所造成的惡果,如果不是彭通的,那就一定是魏鈺庭的。即便各自都有一番活絡心思,對于眼下詔書發(fā)出的急迫性,眾人還是較為團結。 此時云岫早已從鎮(zhèn)上請了兩名女紅并購買了大量帛布,那些崔諒下發(fā)的詔令被女紅剪裁開來,重新縫制裝裱,粗看起來和御制詔令并無不同。下面的人趕工制作,陸昭奮筆疾書,終于在午飯前,將所有詔令悉數(shù)發(fā)出,未有遺漏。 而自長安而來的詔書并未斷絕,自午飯后,還有不少朝廷詔令被送上隴山,只不過奔波的人不再是劉炳。其中以一份抄送的詔命最為醒目,陸振被加以少府監(jiān)一職,陸歸則在原本的封邑上有所添加,爵至萬戶。 陸昭笑了笑,命人將這些詔命收存起來。削奪自己的詔命幾乎是同一天和封賞父兄的詔命下達,算是崔諒的一棒一賞。太子這邊,崔諒并不希望她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對于陸家,也并不吝于分利安撫。雖然被下詔的是地方,但是這封詔命本身的作用卻在京畿。任何妄想借機攀扯帝戚之位的人,都是他警告的對象。 畢竟陸歸領兵在外,meimei的爵位說削就能削,如果其他人想要試一試在太子的婚事上插手,并且有所謀求的話,也要捫心自問有沒有一個好哥哥出任方鎮(zhèn)。 不過令陸昭欣慰的是,她在這個詔命上看到了王嶠的題字。這至少說明王嶠仍在以中書監(jiān)的身份參與到崔諒的執(zhí)政當中。她堅信只要有此公在,長安就沒有和不了的泥,磨不碎的磚。 陸昭心中計較一番,如今京畿方面只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物資短缺之事,而吳地的糧船估摸著也要開到了。糧船停靠港口無非是在涇水附近,于是她又提筆書了一封信給陸放,讓他調取一部分資用分別撥給京中的王嶠以及郊外的孔昱。另外還列出一份書籍名錄,其中包括五禮之法,漢曲音律,以及鐘繇等書法著作。讓陸放找人分別謄寫一份交與兄長和孔昱,另一份轉送到自己這里。 將這些事情理清之后,陸昭便找來云岫一起將近幾日隴道行走的路線進行復盤。哪條路上有車轍可以修復采用,哪里的道路更為平坦開闊,水源、草場的分布,以及每一段道糧食的折損率。云岫這幾日將這些都一一記了下來,現(xiàn)下配合著陸昭所學的六體制圖,一個極為完備的物流道路詳略便在兩人三晚中完成了。 別人視陸家為上位榜樣,并不妨礙陸昭學習薛氏的發(fā)家史。隴山?jīng)]有水運,物流日靡千金,如果 能在資源輸送上取得一些優(yōu)勢,那么日后無論行臺建在哪里,只要大家還需要吃飽飯,就勢必不能缺了陸家這一環(huán)。安定這一塊地方在戰(zhàn)后可能會被朝廷隨時掌控,如果想要長久居于此地有所經(jīng)營,就必須要有如血脈一般的根植和滲透。 元澈不在,陸昭就去云岫那里睡,一張床榻,兩個女孩子,就未免談及一些私事。當說到崔映之時,云岫到并不憤慨,她更警惕魏鈺庭將要用到的手段。 陸昭笑著道:“你大可放心,魏鈺庭未傻到要與我直接交鋒,更不會去奉崔諒所出的任何詔命。人走到他這個份上,是很少會親自出手的。”目前,魏鈺庭不會親自來惹她的麻煩,正如她不會在任何場合對魏鈺庭有負面的表態(tài)一樣。寒門與世族并重的局面,在元澈這里將會維持很久,以期完成一個平穩(wěn)的過渡。 寒門執(zhí)政是太子的大政路線,而一個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兩種執(zhí)政思路。太子要重用寒門,那么她陸昭即便是千般不愿,也要對魏鈺庭等人維持一個表面的敬重。 自古以來,路線斗爭最為殘酷,漢武帝可以把匈奴出身的人養(yǎng)在身邊信重為輔政大臣,對于史實明言的司馬遷也未讓其遭受國史之獄,唯獨對那個懷柔為政,批判戰(zhàn)爭勞民的戾太子,他下了殺心。 元澈從軍中回來已是第五日的晚上。陸昭在署衙吃過晚飯,魏鈺庭恰巧路過,便找到陸昭商議之前提出的設立庠序事宜。元澈才歸府,來往之人頗為雜亂,陸昭索性先不回院內。設立庠序面向的是庶民及寒門,陸昭將議程看過,并未提出什么反駁意見,但即便只在兩郡之內設立學校,也需要大量的錢帛和人力作為支撐,陸昭便以財政緊張為由,先將此議卡下。 推諉扯皮了一晚上,陸昭獨自回到房間。屋內沒有亮燈,也沒有人,周遭的空氣溫熱且潮濕,借著黑暗,陸昭轉到屏風后,除去了最外層的官服。小侍已提前備好了浴桶和熱水,氤氳的濕氣漫過屏風,如云霧繚繞翻騰而上,濕熱更甚。陸昭最終除去了里衣,準備先洗個清爽。 浴水中,發(fā)簪與步搖一一拆下,然而妝臺卻在屏風的另一側,眼下四周并無任何可以放置的地方。陸昭平日雖然看著清冷無欲,然而玩心卻大。蹬著水中的小杌子,她漸漸踩上了浴桶的邊緣。屏風架闊卻單薄,陸昭微倚在上面,如清霜落枝,兩溜玉臂輕輕搭開,月光與水光齊淌在肩頭,一片凈澄。 一支金簪從手中拋卻,細細的金色流蘇如燃燒的星尾,劃過黑夜,斜斜落入不遠處書案的筆筒內。受到初勝的小小鼓舞,投金執(zhí)玉的游戲愈發(fā)如火如荼。白玉與翡翠拋灑,金箔與珠花盛放,或跌落進深沉的硯中,或開綴在繁麗的綺上,任何月色不及之處,乃是漫天的星光雀躍。 而元澈不過是靜靜躺在帷帳后面,便如此從夢中墜落到一個豐盛的人間。 室風輕蕩,薄透的紗觳下,頗有云山初開的風致,劃在元澈的臉上,一如落在了陸昭的肩頭。層冰明了皎月,積雪了卻勞塵,清華流轉的一瞬間,那肩頭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便盈盈閃動而下,如冰璣滾落,而單薄的肩膀早已不堪承其重。 屏風的邊緣收束著無盡空界色,絲織的繡屏自將一切隱晦地遮挽著。竹莖清剛,自細伶的腳踝向上延伸,頎長的竹葉于腰間繁茂,湖石雕鏤著雙腋的陰影,而飛鳥輕柔的羽毛則將微微臌脹的邊緣劃弄,模糊成一片輕佻的浮云,在一小灘水漬上染出一團胭脂色。 最后一對珊瑚耳鐺蜷縮在她的手中,舉目早已四壁琳瑯,曾被他盛贊的心愛之物總要找到一個妥善的歸宿。濃烈的紅色被陸昭輕輕夾在指尖,瞄準的則是放著櫻桃的水晶盤。 愛物脫手,兩枚珊瑚如湘妃泣血,斑斑灑落,于空中勾纏在一起,最后卻僅僅掛在盤子的邊緣。其中一枚彌留其上,通過纖細的銀鉤,拉扯著搖搖欲墜的另一只。最終,銀鉤不堪其重,盤外的那一只珊瑚耳墜跌落在地。 那聲音極輕,落在元澈耳中不知怎的,竟如大慟一般。他驚坐而起,簾風輕涌著。伴隨著屏風后落水的聲音,此時的元澈深深感受到,他的腳早已從云端踏入了凡塵。 陸昭聽得帷帳后的人聲,猜出那后面躺著的大概是元澈,于是瞬間回身,躲進水里。她的眼睛沿著浴桶邊緣穿過屏風,向外望去,頎長寂寂的身影走到那案桌前彎下了腰。 衣裾聲,步履聲,指甲扣了水晶,呼吸劃過紗觳。慌亂之間,陸昭一把扯過架子上那件里衣,胡亂裹在身上。 元澈卻只貼站在屏風后,并不過來,檀木的間隙透過光暈,輕薄的里衣便如宣紙一般在水中化開。 悄無聲息的欲念戛然而收,一枚櫻桃越過了屏風,輕輕擲在陸昭身上。櫻桃紅透,香澤熒惑,卻在欲落水中之際,被鎖骨輕輕托住了。 夏夜如許,誰都愛玩。 第155章 階層 盛夏太熱, 子夜無風,元澈與陸昭故而皆不點燭。元澈已在馮讓房間洗過,但仍覺奧熱, 此時只著一件單袍。 絲織的袍服寬袖大擺,束身剪裁, 似乎只要稍稍一揚手臂, 便有風襲來。柔質的面料與硬挺的肌骨貼合著,連同曲臂俯腰而生的褶皺,都充滿著力量。元澈這幾日在軍營間輾轉, 面色已無剛出長安時的那分透白,自上而下皆是未曬滿的淡淡棕色, 如同金箔在火焰中融化,泛著細膩的光澤和蓬蓬的熱氣。 這一絲熱氣燎到了陸昭的身前, 陸昭正閉著眼,淡定地向榻里面錯了半個身位:“別太近, 熱。” 她手里捏著一只竹柄小團扇,輕紗繃的扇面兒, 如云霧一般覆在臉上。下身是一條夕嵐色小裙, 上身卻只罩了一件單層紗衫,修長的臂在胸前似遮非遮,隱隱露出了一段荔枝白的金排扣主腰與細膩的肌膚。 陸昭的里衣在浴桶里的時候已經(jīng)被浸透了, 不想再教外人看見,便讓元澈從衣箱里給她揀幾件衣服出來。元澈挑揀了半天,掛在屏風上的時候似乎還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結果……就是這樣。 “聽說我不在的這幾天, 從京里來了不少詔書。”元澈也乖覺地躺了下來,兩腳輕輕搭在榻尾上。 “嗯。”陸昭沒有睜眼, 一旦離開身旁的小火爐,涼意便如苔蘚一般,沿著陰影漫布全身,“都是些沒意思的東西。崔諒督雍州軍事,給自己人封了官。那些詔書有的我留了,剩下的都絞了。”她呼吸勻停,金色排扣起起伏伏,“都用在咱們的詔書上。” 元澈側了側頭:“聽說你絞了削去你爵位和封崔映之的詔書,還動了氣。”盡管明白陸昭所表現(xiàn)出的憤怒或者悲傷從來都不是為了情緒的發(fā)泄,但元澈依然不太甘心。況且最近略陽城內流傳著風言風語,以此事為最,他一進城便聽見有人在道途中議論著,因此也想要提醒一下陸昭。中書令既清且貴,時望還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