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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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孝,忠孝。德之二綱。”魏帝慨嘆著,“正因為你幼子盡孝,朕才能有你盡忠。” 這番話大有意味。陸昭心中警醒,悄悄走到一名兄長從西闕帶來的宿衛身邊低語道:“去看看崔將軍到哪里了。” 魏帝并沒有給眾人回味的機會,繼續對吳淼道:“既然你家幼子已訂婚約,北平亭侯高門,他如今不便任官職,朕便賜予他一個爵位吧。” “臣替犬子謝陛下恩典。” 魏帝擺了擺手,轉了話題道:“如今動亂既定,保太后的喪事暫且按照先皇乳母李氏的儀制辦吧。其余從逆者,太尉。”魏帝自己自然不愿意當這個臟手套,“勿要讓逆賊得容,也勿要使賢良冤屈。” 吳淼領命,隨后又補充道:“太后一事,臣也想請其近侍女官陸侍中一同參奪。” “隨你意。”魏帝雖然知道吳淼的目的也并不單純,但是對于賀氏,他已不想再插手過多。 吳淼笑著看了看不遠處的陸昭。其實保太后雖然身死,但此次動亂依舊沒有完全結束。首先便是丞相賀祎的定罪,賀祎由于早早被圍困于丞相府,因此本人并未參與宮變。其子賀存雖然為太后爪牙,但方才魏帝那一番言論,顯然是不打算論罪于保太后。畢竟當年,魏帝的皇位就是保太后拼盡全力拿下的,總不好端起碗吃飯,撂筷子罵娘。既然保太后未以罪論,那么賀存以從罪論則不成立。 忠綱不存,孝道也是難全,這是皇帝所處的兩難局面。至于賀氏背后所牽連的整個關隴世族,更是一個難以一刀而決的問題。魏帝無疑是要拿他吳淼的政治聲望與關隴世族最后氣焰相互損耗。既然如此,他也需要找人分擔些許。 先前陸昭請他與皇帝同席而乘的時候,他便隱隱感覺到這位女侍中cao縱局面的手段。薛琬的失勢不過是給他的一個見面禮,但今日與皇帝的同車同乘,不僅意味著他會得到魏帝巨大的恩賞,更意味著他有足夠的權威與超然的地位能夠評判他人的功過。若非如此,此時在這里諫言的只怕是某個王仆射或是姜御史等了。 而給出這樣一個巨大的利益,陸家也是可以得到回報的。且不論自己在車上可以給一行人提供更安全的保障,有著三公的名望壓在上頭,如此一來,她父兄二人也都在車上,也就不那樣明顯。畢竟,士兵們投鼠忌器,在車上的人更為安全,政治地位也更有利些。最重要的是,現在在諸多人眼中,只怕陸家與吳家早已是為一黨,他即便想要跳船也不可能了。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應允了這場利益的交換。 而今天,同樣如此,他在被魏帝推了一件臟活的時候,也決定把陸家拉上一回船。誠然,此事處理不好,陸家可能會被各家攻伐,甚至受到皇帝的指摘。但若處理得當,無疑,以陸昭為首,也會繼承關隴世族一部分政治存量。這算是魏帝默許此次功勛階層對關隴世族進行蠶食,而中樞與方陣聯手,向來能達到最為恐怖的效果。 老而彌jian。 權譎鏤骨。 陸昭與吳淼相視一笑,同時各自腹誹了一句。 陸昭將詔令擬好既退,準備前往中書省,出殿后,只見那名西闕宿衛慌張跑來。他原本是要入殿通報,但見陸昭,便先壓低聲音道:“崔諒已率軍從西外郭入城,但進城之后,他便殺了賀援,現下已經快打進章城門了。” 打進?陸昭冷笑一聲。其實對于崔家最優的解法是從西外郭入京,走西闕入宮,直接勤王護駕。西闕是由她兄長把守,先前和陳霆有過溝通,不會不放他進來。但從此門進入,也就意味著日后要和陸家捆綁在一條利益線上。如今,崔諒顯然不甘于與陸家同席而列,原因倒非女侍中之爭。 崔諒早年列為方鎮,駐守荊襄之北,自始至終都不曾碰到過荊州刺史之位。而如今涼州之患未解,自隴山以西乃是她陸家的基本盤,無論來日涼州橫貫也好,分州涼秦也罷,她的兄長總跑不了一個刺史之位。如果此次崔諒仍從陸家行事,那么日后論功則不會超出陸家的涼州刺史或是秦州刺史。如果此次仍無法進望荊州刺史,那么在太子勢成,蘇瀛南歸之后,他更不會。 她在省中御覽過崔諒的譜牒,明白這一次家族躍遷對于崔諒的重要性,也理解這一份不甘。既然崔諒做出如此選擇,那么對于長安的血腥清洗也就近在眼前。 “轉告父親,讓父親務必為自己爭取一個殿內之職。”陸昭將詔書收入坐鞍下的錦袋中,猱飛上馬。紫衣已完全被氅衣的黑色收納,一人一騎在晨風中疾飛如鴉,似在響應權力明目張膽的召喚,不過片刻,蹄聲已在未央宮的東南回響。 未過許久,未央宮內烈火炎炎。 賀存從望仙殿取來剩余的桐油,自南向北,點燃了每一座可以望及的宮殿。與此同時,砍殺著呼救與撲火的侍從。 烈焰騰空,煙霧亂滾,賀存領人重新登上北闕,看著眼前千年帝王功業焚燒殆燃。遠處的馳道上,黑壓壓的軍隊自章城門沖入,他忽然極度興奮,揮舞手中的劍,發出歇斯底里的吶喊:“為崔將軍開北闕!” 北闕本在太子攻下時便已嚴重受損,賀存的余部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北闕拿下。門拒被移開,宮門大敞,門闕上的賀存依舊發出著凄厲的笑聲。然而在鐵蹄踏入北闕的一霎那,一支箭羽便貫穿了他的喉嚨。 賀存自高高的北闕落下,與一具具rou身凡驅一樣,揚起一片塵埃,而鐵蹄在塵埃中并未停下,仍然前行。賀存最后眨了眨眼,或許權力場上逡巡的人,便是如此,無論是否功成,身上總是占滿塵埃的。 未央宮西,陸歸望著漫天火海,止住跟隨的眾人,幽幽道:“西闕出,回安定。” 東闕之上,陸昭亦在回望。賀氏群星隕落,至高相權懸空,在浩瀚的天宇中搶下關隴世族最后的余暉,便是她與天下世族的一戰。無論是關隴舊族也好,新功勛們也罷,都注定要喋血而生。 “昭昭,你在這里?”元澈立定,與陸昭相去未遠。渭水無極,南山參云,瓊佩在晨曦下琳琳而響,如光陰往來,如思心徘徊。 第142章 擬策 晨風托著浩渺青煙, 直飛上清,溶于從云端沉下的丹霞,鼓鼓的, 如同一小片芍藥花苞。在一片朱煙灑金之下,陸昭慢慢轉身, 未回過神來, 心中竟已覺有一絲絲溫熱,疑似夏日薰風,吹在心口, 漸漸蔓延至周身。 她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見元澈早已離自己咫尺之近。他除去了護手, 小心翼翼地攏過她的頸,依依貼靠上去。 一片單薄的身影漸漸落在了元澈的身上, 與她身后那片光塵一樣,輕輕地將他包裹住, 而他只能甘心蹉跎于此。日光耀白了金絡,彤云卻染紅了蟬鈿, 元澈看得恍惚, 只覺得她似展頤而笑,頰若翻雪,光影交纏之間, 盈盈鳳目便似晴靄穿于萬重紅云。 他愈注目其上,她的眼睫愈發低垂。直至墨羽傾覆,一滴晴雨恰自天心滴落, 凝于秀靨, 上天有意,令這清剛無欲的觀音相悄然褪色, 順著這一滴雨,元澈吻了下去。 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盈則難以收手,怨則難以斂心,應知此時不該,吻落那一滴雨露后,元澈的怨念便探移至她的唇邊,輕輕磨吮。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躲閃,讓他有些著惱,他咬了咬她的唇瓣,毫無氣度。對方一時愣怔,雙目微啟,如此可乘之機,便讓他舌再也無所阻礙。蝶衣輕掃著花瓣的每一寸角落,勻抹著每一滴花露,細薄的肩頭微微抖了一下,金縷易墮,玉骨空銷。 馮讓早在不遠處抿嘴暗笑了半晌,見兩人形分,才策馬過來:“殿下,未央宮火勢起,崔諒攻入宮城了。” “攻入?”元澈皺了皺眉。 馮讓道:“斥候來報說,是從西直城門打過來的,賀家的守將及賀存都已伏誅。” 元澈冷笑道:“賀氏忙了半天,卻叫他們摘了桃子。我們還有多少人?” 馮讓已點過兵馬:“一千左右,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離散不少,打之前殿后的宿衛現在還沒有跟上來,想來已與崔諒部短兵相接了。” “少了這么多……”元澈喃喃道,不過至少殿后的宿衛探明了崔諒的來意。崔諒與賀氏勾連,但入城之后便盡殺賀氏一族,這是光明正大的清君側,但既然自己殿后的士兵已經再無訊息,也說明在清君側后,崔諒也有著廢立之意,“先回司馬門與馮諫匯合,丞相府就在武庫南,把陸沖也叫上。”隨后牽了牽陸昭的手,道,“你要去哪里也先別去了,和我回司馬門。” 陸昭默默點頭應著,她本來就是要去找陸沖匯合的。 司馬門闕內,眾人集畢,元澈掃了掃桌面的雜物,鋪開一張輿圖。崔諒攻入未央宮后,局面比賀氏接掌時更加不容樂觀,保太后所掌宿衛眾多,但畢竟先前沒有打下武庫,因此軍隊力量有限。但崔諒所率部眾人數上便有近三萬,若有需要,其麾下所領三郡還會再補充兵馬北上支援。而函谷關東的司州,也有其宗親部眾為地方太守。 此時不是他不想回攻保衛皇帝,而是實力上并不允許,如今回到略陽,云集部眾,下隴勤王才是最正確的應手。但如今涼王之亂還未平,雖然現在是停戰期,但期過他能否拿下長安,還是個問題。 “殿下,不若出灞城門,據灞上,集兵攻長安。”一名將領諫言道。 陸沖言道:“王叡領郡國兵自函谷關入雍州,原是要接渤海王之藩,殿下若駐守灞城,日后也可借此兵興王事。” 元澈聞言,眉頭皺了皺。 陸昭心里也是一緊,不由得對這位庶兄的諫言內容和政治敏感性深感擔憂。如今崔諒興兵而來,據守未央宮,廢立在其一念之間。這時候一個外臣諫言太子引藩王入局,首先就要被懷疑是否和崔諒串通,到時候背后捅刀子改立渤海王。陸昭當然不會相信陸沖和崔諒有什么串聯,因為和崔家略作交涉的是自己和陸放。 不過那時候僅僅是和崔諒試探一番合作意愿,關隴世族隕落,巨大的權力空出,陸昭明白這時候最正確的做法不是獨吞,而是引一些新世家入局分羹,在分羹的過程中,陸家拿比較大的那部分。不過崔諒既然沒有答允這個條件,顯然是不同意這個分配方法。 陸昭看了看元澈,明白他目光中那份焦灼。他的父親雖然無時無刻不想置自己于死地,但對于這幾個兒子,尤其是太子,那真的是沒的說。旁事不論,單單是今日率眾闖北闕之舉,就足以讓許多父親和帝王汗顏。這也是太子為何執著于攻回長安。但如果放眼于江北,其實長安也不是近期一定要攻下不可。 見眾人鴉雀無聲,陸昭道:“崔逆勢如風焰,但其實此次所得不過十之一也,未竟全功。無論是兩萬兵力還是五萬兵力,終歸有限。控制宮禁,斷絕內外,只是撬動權力核心的第一步。如今崔諒也僅僅控制住了皇帝和玉璽而已,尚不足前朝司馬宣王誅殺曹爽時功成的一半。雖然武庫與司馬門也要淪陷,但撼動皇權的力量,仍不在他手中。” 隨著陸昭行云流水般的言說,眾人驚訝的目光也都匯集在她的身上。元澈對于陸昭能發此言倒不覺得奇怪,他更好奇她接下來的剖析。他明白,當過帝王的家族,對于權力的運作與掌握,有著多么可怕的理解。他更明白,若不了解她真正的實力與野心,便無法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去承接一切,去承接住她。 陸昭繼續道:“崔諒欲行廢立之事,需合乎禮法,而禮法之至高,無非有兩大支柱。一是尚書事,二是禁軍。殿下如今加錄尚書事,尚書印璽在殿下手中。而禁軍中賀氏所掌控的宿衛雖然即將被清掃,但是吳太尉手中尚且還有一些力量可以掌握。這兩樣,崔諒目前都還沒有穩穩抓牢。” 陸昭一邊說一邊凝神而思,“崔諒若要走下一步,一是要搶奪僅次于尚書印璽、有發詔之能的中書印璽,二是要與吳太尉談判,進行讓利,自己分出一部分兵力作為禁軍,與吳太尉聯合控制全部禁軍。” 陸昭的目光奕奕閃爍,指尖劃向未央宮北的那片城坊中:“殿下,據臣女所知,舞陽侯駐守北門,他與長公主的一雙兒女如今正在長樂宮為質。如今請殿下集中兵力,放棄司馬門,在長樂宮接出其子女后,與城中王嶠匯合,再出北門。想必保太后死,舞陽侯會為殿下放行。有了印璽在,日后在略陽暫建行臺,崔諒即便控制皇帝,也是偽政權。” 雖然此時陸昭已將局面大部分剖析明白,但將士中仍有質疑之聲,畢竟把一個皇帝放在這么輕的位子上,仍讓人感到不適應。“陸侍中何故妄言而薄皇帝?” “建立行臺,日后歸都,我等豈非亂臣逆子?” 一些質疑的聲音響起。 陸昭自然也不會蠢到要去散布什么輕君之說,最后肯定還是要把話圓回來。但如果不讓這些人意識到暫建行臺的重要性,太子行政的合法旗幟就不夠鮮明。不要說日后有沒有能力組織反攻,只怕回到略陽,天下便會一片大亂,世家舉兵,各個都要效仿崔諒清一清君側。而太子薄弱的聲音,則會湮沒在這片權欲的大海中。 而對于自家來講,也必須要在略陽建立行臺,在太子的身上自家已經下了重注,此時他們已經站在一個與太子如此之近的位置上,宗族子弟的訴求也都不滿足一個開國縣公。借由行臺獲取更多的合法權力及家族聲望,即便政治傾向如陸沖,也不會對這樣的做法感到反感。不過,和這些將領說話,不能太彎彎繞,和他們說權力合法性、利益刮取沒有任何意義。 陸昭耐心解釋道:“除了皇權之外,國家權力不過是官僚、糧食、財政、地方軍權四部分。僅拿官僚來說,自刺史以下,包括諸位,每年初一,進官表彰,皇帝也就聽聽黃門侍郎念念名字。但就是這念念名字,卻是整個天下十分之九。而要控制這十分之九的名分與力量,就必須建立行臺統籌。只要行臺建立,將軍們便是護住天下之業的功臣。來日長安攻克,將軍們自然是奉明珠而歸朝。” 逆境下想要鼓動人心,利益自不可少,但也需要有一些使命感。 元澈此時亦道:“城破之日,孤為諸位請功。”他微微含笑望著眾人,最后目光卻自然而然地與陸昭相對。其實他明白,許多話陸昭都沒有點明。譬如地方軍權,如果能拿捏住王嶠,建立行臺,那么無疑在司州方面的郡國兵和世家部曲,也會更傾向于自家。并且陸昭也提醒了自己,崔諒如果有意荊州,那么行臺是否能夠成功建立,也會影響蘇瀛等人的倒戈方向。 后事既已分明,元澈也不拖泥帶水:“馮諫仍據守武庫與司馬門,孤帶人抄廊橋,去攻長樂宮北門。昭……陸侍中,長樂宮你與陸文學較為熟悉,帶上人馬,把人接出來后,我們在長樂宮北門匯合。”即便是言正事,元澈的目光中還是不□□露出一分親近之態。 “走了。”元澈重新戴上兜鏊,回身的時候,輕輕勾了勾陸昭的手。他看得清玉面蛟龍身上的權骨,他看得清,也托得住。 第143章 統戰 元澈領眾將重新回到東闕, 經由兩宮城墻連接的回廊,準備開始對長樂宮進行清掃。但是對于丞相府眾人的處置,元澈決定交與陸沖。言下之意, 還是要讓陸沖殺賀祎來交出一個投名狀。方才陸沖的言論,著實令他著惱, 但也由此可見王叡當年對他影響頗深。 如今, 他即將在略陽建立行臺,相比于元洸所在的洛陽,地緣上可以說毫無任何優勢。如果王叡想與元洸在洛陽方面有所圖謀, 沿渭河截流,無異于控扼了東面諸州與行臺的通信。 如果王叡想玩點狠的, 那么聯絡已經失勢的薛琬,借由其家所在的河東, 直接占領豫西通道,那么東面所有的糧草和物資, 也無法再流入關隴之地。這后面藏著的薛氏一族和丞相幕府下眾多的豪門發家史,精明如王叡, 不會不明白。 因此元澈還是給陸沖一個表態的機會, 殺了賀祎,逼其與關隴世族翻臉。即便王叡還想要染指關隴世族的殘存勢力,由于陸沖的表態, 也會面對巨大的輿論壓力。 元澈據臨回廊,俯瞰下方,陸沖顯然很是抗拒, 對陸昭的神情姿態, 已近乎爭吵。馮讓看到此景,也不由得皺了皺眉:“殿下, 這位陸文學怎得如此不識大體。” 元澈笑了笑:“他從小質居魏國,是被我父皇摁著養的。老師是當年在太學任職的孔昱,教的都是禮義仁智信那一套。你讓他圍丞相府,他可以做到,但要讓他殺丞相,尤其是當著自己老師的面殺掉丞相,他是下不去這個手的。世事于他雖有磨礪,但畢竟沒見過世族之間的斗爭,也未曾染指過一分一毫的權力。王子卿溫文爾雅,當年又是叱咤風云,危境之中遞來了一只手,落在他眼中,便成了真英雄,救世主。他哪里知道,權力的奪取從來都不是溫文爾雅的,亂世的人才也從來都是迭出多于迭入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陸昭。陸沖也算是陸昭名義上的兄長,不過將心比心,當哥哥的,即使弟弟meimei說的再對,心理上多半也很難接受。不過他也相信陸昭可以處理好這一切,若非如此,那么當年陸振也不可能讓她獨當一面,執掌大局。 “走吧,先去清掃長樂宮各門戍衛。”元澈道。 廊橋下,對于陸沖仍在滔滔不絕,所言兜來兜去,不過大義二字。陸昭也聽出來了,陸沖之所以如此抗拒,是不愿當著老師的面,親自下令處死賀祎。淡淡地撇了撇頭,陸昭揚了揚手,對一名護衛頭領低語了幾句。 頭領得令后,不由分說,先將陸沖捆了,堵住口,送上了東闕。這些護衛本是陸歸麾下精銳,相比于陸沖,自然是對陸昭的命令優先服從,因此無論陸沖如何發號施令,這些人皆無動于衷。 將陸沖送上東闕后,這些人又沿城墻搜索,找到了一些崔諒部的軍旗和鎧甲,換好之后,便向陸昭這邊伸手打了個招呼,隨后攜□□躲在城垛下。此時,不遠處已有打斗聲響起,應該是元澈再與賀氏剩余殘部交戰。 此時,陸昭才翻身下馬,從馬鞍下的錦袋內取出詔書,在貼身扈從的隨行下,走進了丞相府。 丞相府內,賀祎坐于正堂,面色灰敗,見陸昭走來,笑容陰惻道:“陸侍中可是前來収斬我等?” 黑色的氅衣下幾乎看不見一絲淡色,立者如索命無常。陸昭并不回應,只展開詔書,平靜宣讀。 在為皇帝擬招的時候,便對丞相府的人事方面有了一些想法,進而將詔書中涉及罪名的措辭模糊了些許,又將魏帝褒獎有功宿衛的恩賞,改為了恪守本質、未從逆者的恩賞。如今賀祎因困居相府,反倒成了有功者,而其余人等聞言也都不乏欣喜。 皇帝到底對關隴世族有所忌憚,不忍瓜蔓追查,罪衍于眾。想到此處,幾名掾屬心里還不乏竊喜,只有賀祎,神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女侍中。 待詔命讀完,眾人謝恩,又親眼看了看詔書,上面果然已加蓋帝王玉璽,唯獨賀祎道:“陸侍中擬招,果然措辭嚴謹,不知我兒何在?”詔書里并未涉及對賀存的處置,賀祎極有理由懷疑賀存乃死于陸家之手。 陸昭亦沉靜回答:“賀存已被崔諒射殺于北闕。” “崔諒。”聞得兒子的噩耗,賀祎只覺腳下一虛,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繼而他看了看陸昭,目光陰沉,“崔諒勤王入都,想來是陸侍中之大功。” 陸昭深吸一口氣,目光已有泫然之色:“崔諒于西直城門入宮,連我父親也都落入此賊之手。丞相貴子之死,我亦猶憾,只是如今崔諒控扼未央宮,還請諸位盡快隨我與太子出城。” “正是,正是。”得知這個消息,眾人也明白崔諒來意之不善,“那你我快些去罷。” 賀祎只抬頭看了看四方的天空,丞相府北為武庫,東西俱是皇宮,南面而望則是高聳的龍首山,此時他才覺得這半生仿佛皆在囚牢。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會活下來,只有他會死在這里。死亡的恐懼化為蔓延全身的寒冷,如同毒蛇的信子掃過每一寸肌膚。 “系虎當系頸,我反系其尾。”神形凋立的丞相此時仿佛早已被索去魂魄。 眾人聽賀祎喃喃,只覺得他在說崔諒,然而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細想,因此匆匆出府。陸昭見賀祎坐而不行,神色恍惚,便讓士兵將其架著出來。 然而剛走出不遠,便見未央宮城墻下一輪箭雨射了下來。眾人躲閃,但最多只是被箭劃傷,回頭看時,只見賀祎早已胸吼各貫一箭,血水噴涌了幾下后,再無氣息。而走在其身邊的陸昭,竟也跪坐在地,一支箭貫在了蔽髻上,驚險萬分。 “丞相!” “侍中!” 眾人驚呼亂喊一通,倒是周圍的護衛指向城垛道:“崔諒部眾攻過來了,大家快登東闕,閉守闕門。” 聽得此言,這些人也不敢再顧丞相遺容,紛紛向東闕逃去。陸昭輕輕摘下蔽髻上的箭雨,走到賀祎身邊,慢慢撫闔了他的雙眼,而后幽幽道:“將丞相遺體也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