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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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洸正心煩意亂之際,魏帝開口了:“太尉有何高見?” 第68章 幽冥 吳淼雖然已是花甲之年, 但眉清目明。他看了看在旁邊跪著的五皇子,不由得心中一嘆。五皇子年歲正與自己獨子相當(dāng),這是頗有些手段的年齡, 亦是血氣方剛的年齡。暫且不說皇帝本人的心意,單單關(guān)中局勢, 其實遠(yuǎn)比五皇子所說要復(fù)雜的多。一旦處置不當(dāng), 局勢將會變得更加糜爛。 看的出來,這位皇子與吳國諸子舊怨頗深,時不時地要在皇帝面前翻翻這些遺族的舊賬。但他終究是太年輕, 他眼中局面,不過是管窺蠡測。 然而以自己目前的身份, 也不好點破。吳淼想了想,而后平靜道:“陛下若要殺陸歸, 陸氏一族皆在長安為質(zhì),不敢有所怨懟。只是交接安定的人選, 一定要慎之又慎,若有必要, 陛下可命其家也遣子為質(zhì), 長居都中。” 魏帝剛聽吳淼的前邊那些片湯話,正有所不屑,但聽到最后一句, 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 他若要殺陸歸,陸氏一家都在長安關(guān)著,不會有什么波瀾。但下一個接管安定的人會怎么想呢?人 家陸歸在你大魏關(guān)中艱危的時候選擇了和你站在一邊。可你仗著陸家人質(zhì)都在都中, 扭頭就把人家殺了。我現(xiàn)在接手這塊險要之地, 以后西北太平了,我會不會也被你皇帝一鍋端了?你讓我送質(zhì)入都, 他陸歸都這個下場了,我這個人質(zhì)還送什么? 不光接手的人心生疑慮,那些在外出鎮(zhèn)的人又會有何反應(yīng),作何感想?日后還會有人請子為質(zhì),甘心接受朝廷的轄制么?若江東舊族因此作亂,星火燎原之勢,這些方鎮(zhèn)袖手旁觀,起了割據(jù)之心,那才是大禍。 他不能殺掉陸歸。殺掉陸歸引起的各方怨望,以目前的形勢根本無法安撫。若方鎮(zhèn)有所圖謀,倒逼中樞,他是把這個小兒子推出去頂?shù)溎兀€是自己獨擋危傾,用祖輩世代所基,來彌合人心的裂變呢?而到了那個時候,他手下這些出身豪族的賀氏、薛氏、秦氏還可靠嗎? 想至此處,魏帝心中不由得一沉。他沒得選。他只能接納陸歸并安撫陸氏。這是削藩的代價,涼王的問題必須在他這一朝徹底解決,怎能遺禍子孫?即便元澈有經(jīng)緯之才,但涼王的勢力網(wǎng)羅之大,只有自己出面才可消解,只有自己出面才能鎮(zhèn)住各方的反對之聲。成事之前的亂局,他要鎮(zhèn)住。事成之后的罵名,他要來背。 況且陸歸最開始的書信,是寄到自己手中的。陸昭今日雖然在短時間內(nèi)便洞悉了局勢,并且應(yīng)對如流,但她不過一個女子,再聰明,難道還能算的如此滴水不漏?難道還能作出這種深度局?此時,魏帝壓根沒有考慮到如今的局勢是否由陸昭引導(dǎo)的,這只是他削藩計劃中的一步分罷了。陸歸領(lǐng)安定事于大魏,這個方伯之實,終究是要給人家的。至于后續(xù)有什么運作,也只能循序漸進(jìn),容不得半點激進(jìn)之舉。 魏帝長舒一口氣,道:“老太尉思慮周全,可謂楨臣。元洸你要多學(xué)多思,謹(jǐn)慎為事。先起來吧。” 元洸還未想明,雖然起身,但面色仍存疑惑。魏帝知道元洸還年輕,不比吳淼,領(lǐng)會這些還需要時間,因此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太尉此番是救了你啊。宮門快下鑰了,你送太尉出宮罷。” 吳淼聽罷,不由得驚恐推辭,而魏帝執(zhí)意如此。元洸雖一時想不通透,但多少也體會到了其中的意思,自己亦堅持送吳淼出宮。 臨走時,魏帝忽然冷冷道:“太尉,今日殿中事當(dāng)止于此門。” 吳淼明白,向魏帝深深一揖。 吳淼與元洸走后,大殿之中便只有魏帝一人。大殿空曠,任雕梁畫棟,朱漆錦茵,亦難補填。沒有任何屏障與遮擋,燭光之下,投射出帝王的身影巨大而狹長,至逼殿門,絕無收斂之態(tài)。 事態(tài)至此,不可謂不兇險。陸氏抬頭,重掌權(quán)力,是他為削藩而做的妥協(xié)。即便事成之后,還需加以安撫。封陸妍為后,是為了徹底斷了陸歸與涼王共事的可能,但陸妍畢竟與陸振一脈只有血緣之親,其能量并不足以牽動整個陸氏的核心利益。屆時,只怕兩家要還再添一道紐帶,方才算得同舟共濟(jì)。 如今江東輕銳,失去了陸氏與太子的把控,世家豪族們漸漸有些肆無忌憚,直到蘇瀛接手之后,更有吳人自治的趨勢。畢竟當(dāng)年的戰(zhàn)爭過于輕速,吳國本地豪族力量可謂毫發(fā)無傷。而虞家這個集國jian地jian于一身的朝廷門面,不僅因為先前事跡在吳人之中吃不開,也因其職位站到了當(dāng)?shù)睾雷宓膶α⒚妫虼耸┱裢馄D難。牽制地方尚可,但實際掌控卻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 魏帝皺了皺眉頭,當(dāng)初太子等人建議對吳地豪族實行分化內(nèi)斗之策,拉攏顧氏、張氏等鄉(xiāng)土之力匱乏卻外著清望的南人冠冕入朝,執(zhí)南政牛耳,極力打壓那些武力強橫的豪門鰲頭。可這些年來,顧氏族人因守孝不能出仕,而張氏也僅有兩人入朝。太子移位回都之后,這幫南人非但不愿北上入仕,反倒各安家業(yè),游于閑園野墅。魏帝雖然不忿,但也沒工夫過問。他打下吳國,就是為了提升自己在本國內(nèi)的威望。他的好弟弟還在大西北龍盤虎踞等著和自己斗法呢。 目前魏帝倒也并不十分擔(dān)心江東境況,土豪們只要安于鄉(xiāng)土,不生兵禍便可。按照現(xiàn)在南人的勢頭,日子已經(jīng)富足無極,還有什么可圖呢?魏帝決定待風(fēng)波過去,再慢慢著手江東之政,屆時只怕還要借以陸氏人望將三吳之地梳理干凈。 不過今日吳淼的表現(xiàn)倒著實令自己眼前一亮。作為涼王的舊臣之一,吳淼能有今日之言,回護(hù)元洸,也不失為一種高妙的表態(tài)。 椒房殿旁室,陸妍獨坐于榻上望著案前的燭火,她妝容未卸,發(fā)間的釵環(huán)因過于沉重,已經(jīng)由侍女重新整理了兩遍。 數(shù)月前皇帝也曾與自己商議再次遴選女侍中一事。女侍中掌宮內(nèi)諸事,位于內(nèi)司之后,常入侍太后、皇后,其品級位同宰輔。高祖開國多封高門貴臣之妻或宗室婦為此職,另有封邑。后來漸選高門閨閣中才德兼?zhèn)湔呷胧蹋^兩三年便指婚皇室宗親,這些均有成例。 皇帝原本不管這些,人選擬定及世家挑選皆由保太后與自己拿捏。但聽皇帝提起讓陸昭入覲,暫居自己殿所,想來有令其備選女侍中之意。至于花落誰家,并沒有點明。 今日聽到從宣室殿來的消息,太子因陸歸一事與陸昭發(fā)生口角,看來東宮與陸氏一族的關(guān)系已有下行之勢。如此一來,即便皇帝強行指婚,陸家日后也不會受到任何優(yōu)待。待太子登基,陸家更有可能因前跡,被以外戚避嫌之故加以疏遠(yuǎn)打壓。相比之下,五皇子倒不失為上上之選。 五皇子素與保太后和長公主親善,又曾質(zhì)居吳國,與南人多有交集。保太后曾撫育傾華長公主,公主下嫁舞陽侯秦軼,其家盤踞冀州,可謂方鎮(zhèn)之中最強者。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在,來日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想要對陸氏有所動作,亦要有所顧慮。 但如今陸歸歸降之事未定,卻讓此事難以再提。陸歸若背上叛賊惡名,陸家勢必會聲名狼藉。 不過得以慶幸的是,今夜陸昭與五皇子皆被今上留下賜膳。雖然自己未得圣眷,陸妍此時心中也算稍感寬慰。 雖然只是一晚,但其間所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姑侄二人少不得又?jǐn)⒘税肟獭j懻岩膊豢桃怆[瞞,只將殿內(nèi)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陸妍聽著心驚膽寒,良久方道:“好孩子,幸虧你舉措得當(dāng),陸家方不至絕境。”然而思至前事,陸妍亦有些愧疚,“先前姑母不過是籌謀之舉,還望你不要多心。” 陸昭一笑,頗有撥云見日般的開闊:“姑母何出此言,昔年姑母為國遠(yuǎn)嫁,陸昭能夠平安長大,自是托了姑母之福。如今朝中局勢變換莫測,姑母無論作何籌謀,到底也是為了陸家。只要是為家族計,對于我來講,便是一樣的。” 陸妍望著陸昭,雖然感念她的包容,但亦為其不帶多余情感的肺腑之言感到驚訝。她再次仔細(xì)揣度眼前這個女孩,她的皮膚因年齡之故頗有白梅點霜之輕寒,又因她極度淡漠的情感出落成一副蒼山暮雪之態(tài)來。她說話時與不說話時,多是鳳目低垂。但當(dāng)她伸出凌厲漂亮的手腕時,便早已用它剝?nèi)ツ穷w慈悲心,所剩的不過是萬物歸寂一般黑暗的眼眸。 此時含在嘴邊的試探之語被陸妍生生地咽了下去,轉(zhuǎn)而叮嚀道:“如今你深居內(nèi)宮,今年女侍中遴選要多留心。雖說家族聯(lián)姻利益為上,但未來數(shù)十年的時光,你自己也要好好規(guī)劃。”莫要像我這般,蹉跎了一生。陸妍在諸多侍女的環(huán)繞下,將最后一句話掩埋在了心里。 在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陸昭微微抬起了眼眸,燭火的明光似在其中閃爍了一下,而后又湮沒在深邃無比的幽冥之中。 第69章 報復(fù) 陸昭當(dāng)晚歇息在燕樂堂。她除去厚重的華服后, 遣去所有的侍女,然后坐在鏡前,獨自卸下釵環(huán)耳鐺。將束發(fā)之物一一取下后, 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如瀑布一般淌在削直的瘦脊上。她將兩鬢的碎發(fā)慢慢攏至腦后,露出的是修長而雪白的頸, 洗盡鉛華的素面與之前并無甚不同, 只是眼周有著因近來少眠而生的陰影。 陸昭用指尖從瓷盒內(nèi)點了茉莉清油,將已經(jīng)微微干燥的脖頸按揉片刻。之后再次點取,小心翼翼地按壓著眼周, 稍時再度于鏡中細(xì)看,陰影似乎已不那樣明顯。 她正要就寢, 于鏡中轉(zhuǎn)目的瞬間,忽想到這雙眉目, 一段頸項,似乎是他目光流連最多的地方, 亦是她近年來最注意呵護(hù)的地方。她的動作就于此停滯住,然而過了許久, 她依舊想不出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于是默默俯首,將最后一盞燭火吹滅。 “娘子?”外室似有人在喚她。 陸昭小心翼翼走至用來隔絕內(nèi)室的屏風(fēng)后面,這個聲音她聽過幾次, 大概猜出了來者。于是她安坐在最近的蓉榻上,望著屏風(fēng)后佝僂的身影問道:“劉正監(jiān)有何事?” 劉炳道:“陛下讓奴婢過來告訴娘子,陸歸將軍聯(lián)絡(luò)一事, 還望娘子擔(dān)待, 朝廷上已點了太子少保王謐與娘子同去,算是娘子舊識, 明日一早便啟程。” “我曉得了,此外也多謝正監(jiān)今日殿前指引。”陸昭并不知殿外是否有人聽候,便簡單答謝著。 劉炳道:“娘子言重了。奴婢還有一事想問娘子,昭儀……皇后的補藥日后可要停了?” 陸昭望著指尖的丹蔻,這件事臨行前,父親并無交待,沒有交代便是無需改變:“貿(mào)然停掉反倒無益。”她忽然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言道,“暫且換成尋常食補的方子,若日后有變,也不至于太過突兀。” 屏風(fēng)后的人似乎亦察覺到有些異樣,然而并未說什么,依然道:“奴婢曉得了。” 劉炳走了,殿門復(fù)又闔上。地龍燒的很旺,然而北方的冬夜嚴(yán)寒之極,長而無盡。陸昭一襲月白中單,闔目靜坐在屏風(fēng)前。屋外雪割如刀,風(fēng)削如鐵,她早已習(xí)慣在此間只影而立,獨自噤聲,靜默在空曠的殿宇中橫跨時空無限延展,只有在這樣極盡絕望的冰冷中,她方才感到片刻的自由。 她實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魏國重佛,凡事皆講究因果報應(yīng)。報應(yīng)么?她是不信的,陸氏皆奉天師道。她知道自她出生那日起,道觀里便有她的仙箓,金山銀海堆出來一個名號極其響亮的仙位,仿佛不這般便無法抵擋她一生的罪孽。比起動輒罪己,苦求點化的佛,道的確是更適合她們這樣的人。然而即便位列仙人,亦有隕滅之時。 比如陸衍。 魏國大軍攻打到了建鄴,兵臨白石壘、石頭城,此是勝負(fù)存亡之戰(zhàn)。每次將士出征,吳國所有的女子都要在建鄴的南門為將士們送行,而將士之壯懷,更賽柔腸。陸歸早在一月前就駐守在石頭城,陸昭親自送走了陸衍。 臨行前,她拿著從道觀求得的符水,以一枝蒲葉沾拭,點在陸衍的額頭上,以示祈福。她對陸衍說:“你且放寬心,魏國涼王奉太后于禁中,中原局面未明,這場仗不會打太久,父皇已派顧憲明前往和議。”陸衍已滿十六歲,這是滅國前最后的抵抗,他沒有不出戰(zhàn)的道理。 聽到了這句話,陸衍只道:“議和?去月壽春已陷,魏國控扼淮、潁,欲與江東爭雄長。如今兵臨國都,國門危矣。自建鄴以南,世家大族必人人自危,不肯效死,觀望國難。若吳國尚有議和資本,那便只有和親一途,進(jìn)奉曲承之事,你如何做得?姑母當(dāng)年也是因為議和出嫁的,即便因二國利害可得君王顧及,但魏宮麗姝,多出高門貴胄,傾軋之下,難逃屈體卑辭之辛,折顏伏事之勞。那時我尚年幼,手既無縛雞之力,胸中亦茫然不知所為。如今已過垂髫之年,自當(dāng)保家衛(wèi)國,使你不必受此苦難。” 陸昭慨然。她自然明白兵臨國都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所有的軍略坊鎮(zhèn)都會極其被動,人性的反復(fù)無常會被無限放大,士族與將士的信心可能在一波攻勢下頃刻崩塌。中樞政權(quán)、錢糧、民心,諸多問題全線鋪開,織成一張巨網(wǎng),任你是當(dāng)世兵仙,也伸展不開。 之后,便是虞衡兵變,陸衍戰(zhàn)死。陸昭目視著城下死尸積野,江水?dāng)嗔鳎藭r才從吳國細(xì)作處知曉,當(dāng)時姑母并沒有按照原計劃,利用吳國安插在魏國的死士協(xié)助涼王,發(fā)動政變,反而出面為魏帝勸說涼王離京就藩。至此,涼王在長安的勢力網(wǎng)瓦解,六軍盡在魏帝一人之手。沒有了后顧之憂,魏帝轉(zhuǎn)身便命元澈傾三州之兵,人銜枚,馬束口,夜襲壽春重鎮(zhèn)。 如果不是姑母促進(jìn)了涼王之藩,魏帝便不會有足夠的兵力奪取壽春。如果壽春沒有陷落,那么戰(zhàn)線便不會推到建鄴城下。如果戰(zhàn)線不在國都,那么那些世家不會因為畏懼而選擇投靠魏國,吳國不可能那么輕易從內(nèi)部瓦解。 但歷史沒有如果,陸昭很清楚,許多事情選錯了,就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她將藥物藏在了送給姑母的禮品之中,讓劉炳在姑母的補藥中使用,來促成陸氏封后一事。 這件事背后的邏輯并不復(fù)雜。武威太后曾是先帝的皇后,她自己育有一子是被封為涼王的元祐,但元祾才是即位的太子。這就造成了元祾登基時一些尷尬的局面。涼王是諸侯中的強王,又有武威太后這一層關(guān)系在,這讓元祾在帝權(quán)交接上十分困難,他自己也對這件事諱莫如深。 所以,即便太子已立,嬪妃們都可以放心的生子,不必再擔(dān)心立子殺母的規(guī)矩,但是如果想坐上皇后的位子,還是不能有子嗣的。 即便這件事是家族內(nèi)部商討而成,但對于陸昭而言,用姑母的生殉來祭奠陸衍之死,是一種滿足私心的報復(fù)。如今她讓劉炳把藥停了,無關(guān)心慈手軟,她只想把一些事情放下。如先前的年年歲歲一樣,她不斷地剔除多余的情感,讓這副軀殼回到最本質(zhì)的冷靜,避免再次烈火焚身。她翻覆手腕之間,依舊是寒冰般的利刃,她依舊是陸家合格的女兒。 而現(xiàn)在,她兩年前親手埋下的伏筆,也將完整呈現(xiàn)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曾經(jīng)在吳國出現(xiàn)的國門之危,傾覆之禍,亦即將在魏國上演。 元澈回東宮的時候,所有的燈都亮著。元澈這邊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只要元澈沒睡,伺候的人都不能歇息。這大抵是元澈的內(nèi)侍周恢吩咐下去的,殿下的性子這么多年了他吃不透,有的時候不得不去問馮讓。可是今天,元澈一臉陰沉的踏入東宮時,馮讓也沒了說法。 夜已經(jīng)深了,敲梆的聲音元澈聽不見,不知道什么時辰,也懶得問,兀自在榻上躺下。周恢甚少見到元澈這般累,就算是出征回來,也要用了晚膳,再練夠一個時辰的字,方才睡下,也從沒見過躺下一句話不說的時候。周恢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幫他脫了鞋。正要除朝服的時候,元澈開口了:“去詹事府請魏詹事過來。” 周恢道:“奴婢這就去請,只是現(xiàn)在外面也等了不少要回話的人,其中還有繡衣屬的人,殿下可要見見?” 元澈笑了笑:“倒是少見,既如此便好生請進(jìn)來吧。” 周恢應(yīng)下,片刻后,便引一名年輕內(nèi)侍入內(nèi)。內(nèi)侍撩袍跪地,恭謹(jǐn)行禮道:“奴婢汪晟,拜見殿下。” 元澈瞥了一眼,倒是清秀模樣,一貫附和繡衣屬的選人標(biāo)準(zhǔn)。“貴上可有交待?”元澈的問話也算客氣。 “不敢。”汪晟的聲音柔軟,且透露著一絲輕媚的謙恭,“主上讓奴婢來,是為了給太子送一樣?xùn)|西。”說罷,他從懷中取出那封信件,呈遞道,“殿下一向通曉翰墨,這份墨寶,只配殿下一人瀏覽,繡衣屬不敢擅專。” 元澈頭一件便不喜繡衣屬的這番做派,雖然心中嫌惡,但嘴上沒有多說什么 。他略觀了信件,心中已然明朗,因道:“你們原也沒有擅專什么,更何況你們侍奉父皇,也有不易。” 汪晟笑道:“殿下這么說便已是天大的恩德了。繡衣屬自當(dāng)感激涕零,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后更加勤謹(jǐn)。繡衣屬的奴婢們都是賤命,任人拿捏得玩意兒罷了,謀生而已,以往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元澈已經(jīng)知道對方來意,也不愿再多說什么,便讓人下去了。 他端詳著手中的信件,這樣華貴雍容的筆跡,出自她手,早已不在意料之外。他的筆法,不知何時,也已被她學(xué)到了十之八九。元澈想到那年在柏梁殿,二人斗書,他仿她筆法,似是略勝一籌。如今她亦作此篇章,以牙還牙,頗見當(dāng)時怨望。 元澈看了信中的內(nèi)容,遣詞造句多為《北征賦》翻寫,用在陸歸一事上,可謂十分得宜,而字跡仿的便是那日三江館他書寫的范例。至于落款抬頭,他想,大概是兩年前,他曾奉上自己的名刺去竹林堂。她留存收下,到底是苦練了兩年,所以她寫他的名字,倒是比任何字都要漂亮相像。 他被她算計了。如兩年前一樣,她踩在他的肩頭,再登新高。 一切變得豁然開朗起來,元澈執(zhí)起信,走到內(nèi)閣,小心翼翼地把它與同樣出自陸昭之手的文字一同存放在一只鑲金嵌寶的錦盒中。不過這一次,他也不打算白白讓對方占了便宜。 既然她踩在了他的身上,便要乖乖落入他的懷抱。 第70章 舊事 雖然時間已晚, 但元澈還是讓周恢去傳了魏鈺庭。喝了一口nongnong的熱茶,元澈冰冷而僵硬的手漸漸有了溫度,抬起頭時, 魏鈺庭已經(jīng)跪侯在他的面前。 魏家原本也算是高門,卻因前朝八王之亂而受傾軋, 門庭寥落而沒入了寒門卑流。他由舉孝廉入朝, 作文吏半年后便直入詹事府。詹事府主簿官雖不大,但是職權(quán)卻高,東宮的起居及大部分事物都由詹事府主管。時人道, 青云獨步魏鈺庭,穎拔絕倫王子卿, 以一寒門之資能與當(dāng)朝頂級門閥的嫡系相提并論,已是少見。如今他短期內(nèi)又升任本府最高長官, 也算延續(xù)了當(dāng)年青云獨步的稱號。 魏鈺庭略整衣衫,朝元澈行禮道:“臣拜見殿下。” 元澈并不起身, 只招呼周恢看茶,稍抬了抬手道:“魏詹事坐。” 魏鈺庭謝了之后撩袍跪坐, 道:“敢問殿下, 今日宣室殿,陛下可定了殿下的主帥之名?” 元澈直白道:“孤自是主將,但陛下將南軍盡托舞陽侯之手, 北軍則由賀祎胞弟賀斌統(tǒng)領(lǐng)。衛(wèi)尉么,自然還是父皇的老人楊寧。” 魏鈺庭有些擔(dān)憂道:“那么大司馬門是誰來守?”雖說南北兩軍掌長安軍事,衛(wèi)尉獨掌宮禁, 但是這些力量都是只掌兵不掌器, 說白了就是手里沒家伙。前朝宣帝發(fā)動宮變,第一件事便是奪取武庫, 武裝力量,這才發(fā)揮了毀天滅地的效果。而要奪取武庫,便繞不開地要攻打司馬門。 元澈深知其中利害,因道:“既如此,孤母族中除了馮讓,倒是還有馮諫可用。” 魏鈺庭道:“那便請?zhí)映稣骱笊蠒菹拢錇樗抉R門都尉,另擇驍勇補之。”光換了主將也不穩(wěn)妥,最好把司馬門的士兵全部換血。至于換血的籌碼,便是太子領(lǐng)重兵在外,這是實打?qū)嵉慕^對力量。其實若細(xì)論,這些手段說是脅迫君上也不為過。但時至今日,魏鈺庭也感受到皇帝對于太子的崛起已經(jīng)抱有不小的警惕之心。 “詹事有心。孤這幾年雖說已有起勢,但掣肘也有不少,昔日天倫,亦難回顧,有時倒不如渤海藩在御前體面。”元澈心中雖頗感欣慰,但亦發(fā)牢sao之語,所幸將今日殿中偽造信一事也說與了他,后言道,“今日殿前言及陸歸降魏一事,父皇回護(hù)陸家已是過甚,正是中了陸氏算計。” 思忖片刻,魏鈺庭終坦率道:“臣對最近陛下所下的詔命略有耳聞,陸家注定要被陛下啟用,啟用的原因無非集權(quán)二字。” “魏鈺庭,你好大膽。”元澈并不憤怒,只是微微側(cè)身,聲音低沉。 魏鈺庭面色不改,繼續(xù)道:“殿下,削藩,只是第一步,削了強藩,才有能力削強臣。如今秦氏獨霸冀州,薛、賀等家盤踞關(guān)隴,皆是尾大不掉。而殿下現(xiàn)在又何嘗不是今上眼中的強臣呢?但要削強臣,除了解決強藩,還要培植新的強臣。陸家可以說是最合適的一個,并且長期內(nèi)也無法找到替代。陛下之所以在勸降陸歸之事上如此剛硬,只怕是不愿讓碩果僅存的潛力強臣落入殿下股掌。殿下恕臣直言,殿下只怕對陸氏嫡女有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