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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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氏略有遲疑,道:“皇后怎么想起那件大裘來了?那可是當年……” “孤終歸是愛穿茜素紅多一些。”陸妍道,“鳧靨裘的墨翠與茜素紅沖撞穿不上身,若還收著那個勞什子,就真是暴殄天物了。這件鳧靨裘就送給昭兒吧。” 鳧靨裘又命鴨頭裘,是用熟鴨頭綠毛皮縫制的,翠光閃爍,艷麗異常,沾雪不凝,遇雨不濡。漢朝司馬相如曾披鳧靨裘與卓文君當市賈酒,之后,這鳧靨裘也只在南齊的文惠太子珍玩中出現過了。 公孫氏也不再多說什么,便匆匆地將鳧靨裘取來。她當然知道陸妍打得什么主意,陸昭與陸妍是有幾分相像的,若見了陛下,陛下必會顧及與皇后的昔日情誼。政局瞬息萬變,陸家的生死和榮耀也只在陛下一念之間。如果陸昭足夠聰明,或許還有更加幸運的事情降臨在她的身上。 只是公孫氏不明白,皇后自己已禁錮于皇宮多年,何苦再搭上家里的姑娘。皇宮,那是進得出不得的地方,真正的世家貴族也未必肯愿意將自己的女兒送進去。想到此處,公孫氏不由得憫惻地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陸昭。 而站在一旁的汪晟看著眼前頗為熟悉的一幕,只淡淡道:“皇后還真是樂于助人啊。” 陸昭并不接過,謝辭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臣女不過是隨御史走這一趟,一副業身,一顆頭顱足矣。” 此時,貴珰也不再管殿內眾人,攜了陸昭便往宣室殿去了。 汪晟看了看佇立在原地愁眉不展的皇后,兀自笑道:“這鴨腦袋上的毛兒到底不如人腦袋上毛兒好使。您這一招,也該換換新鮮樣兒了。”說完掩了掩口鼻,甩了袖子去了。 宣室殿是皇帝起居之所,偶爾也會和親近的大臣商議政事。因魏帝還未下旨召見,繡衣御史與陸昭只能先在宣室殿外廊下等候。公孫氏和其他人并不能站在廊下,按照規矩,宣室殿前非奉召者不得滯留,剩余人只能在宣室殿東面的臺亭遠遠的候著。 然而片刻之后,宣室殿外的廊下又多了一個人。元澈執笏前來。他一身盤領窄袖盤龍云紋袍,束帶上鑲以琥珀、透犀。他頭上的烏紗冠翼角斜飛,與那濃重上挑的劍眉相得益彰。元澈看到二人僅僅是點頭示意,并不多話,似與陸昭并不熟識。而后向殿前的一個小黃門道:“隴道軍報已取到,請速稟陛下。” 小黃門接過,轉奉給另一人,又將手中的氅衣交給太子道:“殿下剛剛去的急,衣服落在了里面,師傅從殿里拿出來的。之前蘇都督進去,說了南邊的事,陛下就有些不高興。好在保太后方帶著薛美人和公主過來了,這才岔了過去。殿下到時候入殿,還望留心。” “替孤謝過劉正監。”元澈將披風取來,一邊系上一邊有些狐疑。劉炳素來謹慎少言,怎么今日如此殷勤,還透露了那么多信息出來。 那小內侍又行到陸昭二人面前,道:“陛下請韓御史到偏殿等候。”說完又對陸昭道,“陸娘子在此等候即可。” 繡衣御史行動多不被外人知曉,因此拋頭露面還是越少越好,皇帝在偏殿召見,倒是尋常。但似乎這次皇帝是想先聽聽這位韓御史的意思。 待那位韓御史走后,廊下便只有元澈與陸昭兩人等候。陸昭只是專心地盯著淡灰色地磚,刻意回避著與元澈可能產生的任何沖突。在機會來臨之前,她不想惹任何的麻煩。 然而這樣的舉動并沒有太大的效果,沉默許久后,元澈忽然道:“十二月初五,陸歸聯合涼王發動兵變。陸歸兵力僅三萬,卻于昨日破了安定、臨涇、陰盤、朝那四縣。”他平調子的語氣忽然間沒有絲毫的不悅,“不愧是江東陸家之后,年紀輕輕二十歲,頗有伯言之遺風。” 歷史上陸遜有名的大手筆一是夷陵之戰,二是急襲荊襄,只有后者是攻城拔地之戰。當年陸遜趁關羽伐樊城之時,誘降糜芳、傅士仁,趁機奪取江陵,致使關羽退守麥城,被俘斬首,而蜀國不得不退守益州。元澈這話看似稱贊,其實是明里暗里罵陸歸反叛,背后插刀不地道。 打仗,兵不厭詐,用計用間,不寒磣。不過陸昭雖有心為老祖宗辯白,卻也知元澈如此說是為了激自己。此時,任何一句維護之詞都不是正確立場。陸昭思索片刻后,不疾不徐道:“雖說奪安定即可望三輔,但陛下英略神受,必然早早增援漆、汧二縣,收縮關中。” 元澈倏然轉頭,卻依然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都說陸家朝中無人,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陸昭抬頭相迎,毫不示弱:“我雖不知朝中事,卻還知道安定距長安路途不遠。關中安危,系于此郡。且隴山高峻,俯瞰關中,三萬鐵甲如從天降,勢若猛虎。若兄長馬不停蹄,長驅東進,七日之內便可直撲長安,致使司隸諸營不安。事態如此危急,按照舊例,陛下理應頒布宮內的戒嚴詔,以護宮廷,嚴防城外兵變逼宮。可如今闔宮上下卻毫無動靜,想來陛下必然勝券在握,已調軍隊迎敵于涇水了。” 元澈聽完,心中一沉,其實他明白,陸昭這番話說的已經是極為客氣了。昔年光武據隗囂于隴下,云臺將星閃耀,一戰依然久攻不克,反被隗囂部下王元、行巡東進。劉秀不得已,只能命眾將退守漆縣、汧縣和栒邑,縮保關中。而當年憑劉秀威勢,以天下之力擊一隅,尚且只有如此局面。如今神州迸裂,魏國也僅有雍、司、并、冀、朔方可為己用,形勢遠不如前者。 說話之際,宣室殿的大門已經被推開了。 “今日多虧有大都督在,不然,我等有幾個腦袋擔待。” 第62章 新貴 兩三名老邁文臣的中間, 被擁簇著的年輕人格外顯眼。他頭冠上插了一對雉雞翎,身穿卻不過儒袍,干凈而英氣的面容較之兩年前, 多了幾分老成。魏國雖然多用驍勇悍將,但大帥必用儒將, 文多于武則懦, 武多于文則悍。在日益廓清的世道中,這股穿著遂成風氣,時人品評中再加以稱贊, 倒不失為一種快速上升的通道。 等周圍人散了去,蘇瀛轉向元澈行禮道:“殿下無恙?” 因先前陸衍大殮之禮上, 蘇瀛那一番話有些欠妥,考慮到吳地本土世族的情緒, 元澈還是暫任揚州刺史督軍事,離開之前方才向蘇瀛交割。 元澈原本鐵著張臉, 然而面對蘇瀛,也變得有些笑意:“好不好的都一樣, 你常在荊揚兩地奔波, 回長安一趟不容易。此次是為關中戰事?” 蘇瀛道:“末將回京述職,正逢吳地上繳課稅。如今江夏已能自足,故將物資錢糧送往關中。只是錢糧數目有限, 僅二十萬余,大戰迫在眉睫,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元澈聽罷點點頭, 蘇瀛明面上督荊、揚二州軍事, 其實魏國荊州只有江夏一郡,與楚國劃漢水而治, 為軍事重鎮。至于吳地,盡管有了兩年的治理,但當地豪族林立,私兵眾多,也并非一日就可以分化瓦解。 而蘇瀛在揚州連個單車刺史都算不上,家世地緣又不可能與當地豪族打成一片,這一州的課稅能收上來已經不錯了。就這樣,每年中央還要對這些豪族做出各種政治上的讓步。要知道前朝時,光三吳之地的錢糧足以支撐與南匈奴作戰數十年的消耗。 陸昭聽完,心里也打了個算盤。俗諺道,三吳之資可平世,西蜀之用養千年。昔年父親在位時,北據強魏,南托世家,總石頭津倉、臺城內倉、南塘、常平四倉,便年有八十余萬。而南面世家雖有占山固澤,吸納民眾之弊,但年年稻米絲絹通過州郡臺傳,也有數百萬之用。 如今在吳地執掌銓政的雖然已經不是虞衡,但他是當年反叛的第一人,所以魏國開出的價碼極高,基本將地方人事權交予他。畢竟這個投降好招牌還是要立住,因此即便虞衡身死,朝廷依然任他的弟弟虞欽為大銓選。 本著背叛吳國不背叛世族,不管是虞欽的腦子還是那群地頭蛇的素質,都不至于鬧僵。地方上保證了吳人自治,做事有商有量,而軍權又在魏國人自己的手里。這樣的配置還不至于連糧米都收不足。 作為當年的吳地梟首,只怕陸家此時已經成為皇帝遷怒的首要對象。聽完蘇瀛說的話,元澈的余光掃了一眼身邊的陸昭,平和道:“自古吳地難安,慕洲你素有仁德之名,還要以懷柔之策時時安撫。” 蘇瀛順著元澈目光看去,想了想,和拳道:“如今時局,自當舉國勠力,同心同德,末將謹遵殿下教誨。” 此時劉炳一躬,伸手引著,對元澈道:“殿下快些請吧,保太后、薛美人和五皇子都在里面候著呢。” 宣室殿里有淡淡的松木香。高祖時,未央宮皆由杉木建造,不難看出這里已被翻修過了。原是個大通間,如今被分成內外兩殿,內殿已被改成了書房格局。 魏帝并不在正殿,因此最正中的座位暫時空著。魏帝御座的旁邊是一名衣著華貴的老婦人,眉妝濃而高挑,原本是盛氣凌人的妝容,但是她的眼角卻沒有一絲盛氣,反倒多了一分莊重與從容。此時,她手中拿著一只十二羽鳳翊步搖逗著懷里的嬰兒。陸昭知道,這是保太后。 陸昭曾聽聞這位保太后出身涿郡賀氏,祖上未有兩千石者,最高不過官至太守。當年賀氏女以寒素之身入宮,歷經兩代苦心經營,如今賀氏已是朝中一等一的高門。 保太后讀書知史,為人世故通達,是魏帝生母親自挑選作為皇帝乳母的。其子賀循領并州刺史,其侄賀祎更是當朝丞相,又有保舉魏帝登基之功。如今看來,魏帝生母當年的抉擇的確頗有遠瞻。 站在保太后身后的應是薛美人,只是屋內晦暗,她又站在燈火照不到的邊角處,陸昭并不看的十分真切。然而薛美人面容楚楚,尤其是那一雙藍灰色的眼睛,如煙如雨,讓人看著真是墜入云里霧里。 然而,將這些人收盡眼底之后,陸昭的視線便停住了。 坐在一旁的元洸也頗有默契,同樣也是眼皮不抬,開始盯著手中的笏板。 此時魏帝不在,因此劉炳便領著陸昭一一同保太后等人見禮。對于保太后,陸昭亦行了叩拜大禮,然而對方似乎遲遲不肯點頭讓她平身,仍舊是逗弄著懷里的嬰兒。 小女嬰此時已有六月大,正是想要抓物的時候,因此一經逗弄便笑聲連連,連同旁邊的幾名內侍和女婢看著都覺得可愛可憐,目露微笑。 保太后笑著對薛美人道:“你瞧瞧她開心的樣兒,這么喜歡這只步搖,以后定是個大富大貴的命。” 薛美人莞爾一笑,一雙濕漉漉的杏眼,仿佛盡收江南之水:“太后快別夸她,她這個時候見到個新鮮的便抓。臣妾爹爹上回進宮來,還滿不信這個,說若要把印解下來,她抓了,日后還能做三公不成?” 保太后點頭道:“你爹爹穩重,最是識大局。女孩子家么,不拘喜歡些什么都好,富貴平安方才宜室宜家。只是一樣,最忌玩弄權術。雖說咱們大魏不忌后宮干政,但多應以馮媛當熊,班氏辭輦為則,若有深謀遠慮,也當止于阮太尉.女.洞.察/明.慧.之才,陶母湛氏斷發籌謀之策。” 此時宣室殿內眾人皆不敢言語,倒是一旁的劉炳打岔道:“保太后和薛美人說得正是呢,再過半月便是小公主的周歲禮,皇后那聽說也在奉命籌備。” 保太后聽罷看了一眼劉炳,又瞅了瞅依舊跪地的元澈與陸昭二人,旋即道:“說了這些話,倒忘了讓你倆起來了。罷了,平身吧。” 陸昭明白方才不過是保太后在立威,但她也并不在意。說到底,世家子女玩弄權術的也不止她一個。保太后自己便是以通曉權術上位的典范。人一旦擢升到一個新的利益層,為了鞏固自身地位,自然會對那些還想上位的人不遺余力地打擊。 最簡單的手段就是在自己的領域里制定規則,將自己的成功的重要原因說成一種便于統治者自己把握的大眾品性或能力。比如前朝風靡一時的玄談,比如保太后此時所說的女德女范。 不過陸昭也沒打算在她保太后制定的規則圈子里玩,她今天就是要告訴北方的舊貴族們,哪里才是陸氏新貴的主場,誰才是以后的關隴話事人。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偏殿,兩名劉炳最親信的小黃門將韓御史請進去后,便合上了大門,緘口不言地守在了殿外。他們其實甚少見到此人,所知曉的大多也是從師傅劉炳那里聽說。 以繡衣御史為首,其下有令、丞、治掾、吏,名目繁瑣,人數眾多,隸屬之人分布于各地,由以京師最為密集。文案吏自不必說,領俸者多在外掩去身份,實為皇帝密探,或監視軍中,或充奴婢于王侯顯貴之家,這些就不便為外人道了。 劉炳也是轉為正監之后,才對此事獲悉一二,只知繡衣御史姓韓名任,字致遠,曾出任中常侍,至于何方人,有無家人等細節一概不知。魏帝每月召見不過一次,召見時眾人皆回避,只留韓任一人密談。 此時,苦苦等候的韓任,也終于見到了皇帝。 “啟奏陛下,陛下讓奴婢去查的事,已經有了眉目,只是如何裁奪,還需要問問陛下的意思。” 魏帝先坐了下來,笑了笑道:“致遠這幾日辛苦了,如何?可有所獲?” “奴婢的人從朱氏家里搜出了一封信。”韓任從袖內取出一封信交與皇帝,皇帝瞥了一眼信上的字跡,臉色倏然沉了下來。信上的字體乃用魏碑,樸厚險峻,用筆剛強,仔細觀覽,其用墨枯潤交映,章法急具變化,其化境可以斷定就是太子本人。 韓任亦小心翼翼道:“奴婢覺得,論本朝書法大家,應無人能出太子之左右,但奴婢觀太子墨寶不多,所以還要請陛下慧眼甄別。” 魏帝并不言語,繼續閱讀書信的內容,只見信中的抬頭卻非陸昭,而是陸歸。讀到最后,則是一句“達人從事,行止屈伸,與時息兮。君子履信,雖無所不居,吾亦盼汝歸。”魏帝問道:“朕聽說太子那邊也有自己的情報線?” 韓任點頭道:“正是,如今查的有些眉目的都在河東一帶,倒不在京師。” 魏帝點了點頭道:“不妨,你繼續查著。倒是這封信,太子看樣子是想招納陸歸入自己的麾下?”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韓任十分謹慎,又想起一事道,“幾日前那樁案子,太子查到那叫賣郎為羌人所殺之后,就沒再繼續往下走。” 魏帝皺了皺眉:“太子要滅你繡衣屬的口,自然不會讓你們拿到把柄。這封信你拿到的時候有沒有被拆開過?” 韓任道:“信封得好好的。且聽說靖國公之女素愛以白檀入香,這封信上未沾染過熏香味道。” 魏帝站起了身,踱步許久,而后道:“這件事不要再查了……不要再查了。” 韓任亦沒有再多言,只斂衽頷首道:“諾。” 韓任從偏殿后的角門走出,早已輕車熟路的汪晟便站在那里等候,見自己的主上沉著臉出來,不由得問道:“陛下不信太子圖謀涼州么?” 此時韓任方能覺得可以呼吸自如,站定了片刻道:“陛下信,但陛下沒有辦法。”太子的勢力已非昔日可比,即便是私下結交叛臣,亦或是未來方鎮,前有在吳地的舊例,今上已經既沒有能力,也沒有立場來廢太子了。而在查出這封信的繡衣屬,來日在新舊二主之間,只怕也要做出一番抉擇。 “晟兒”容貌昳麗的貴珰終于開口,修長如玉竹的手指所夾的書信,翩然落在了年輕內侍同樣干凈潔白的手掌中,“找個適當的時候,交給太子,繡衣屬的大禮,請他一定笑納。” 沒有再理會一臉驚異的年輕內侍,韓任抬起頭,看了看夕陽余暉下的烏云。鑲著金色邊緣的黑色網漏如同巨幕一般遮蔽了長安的天空,篩下的一如既往是華麗而輝煌的金色雪籽。 第63章 棋子 隨著繡衣御史的離開, 漸漸有內侍魚貫而入。劉炳見皇帝在偏殿延留已久,便出了正殿去偏殿詢問,卻見魏帝已從回廊走來。劉炳上前侍奉, 只聽魏帝問道:“先前你派去和陸歸聯系的人可又有了回信?” 陸歸出仕于涼王,領兵數萬, 足見寵信。但其實在陸氏一族入長安后, 陸歸便與魏帝取得了書信聯系。除了感念皇帝于對自己家族的寬容,亦表達對當年與招降的失之交臂。魏帝也回信撫慰。君臣二人之間就這樣聯絡起來,聯絡的線路也由劉炳負責, 并未讓繡衣屬的人插手。 這幾年來,魏國軍鎮體系中, 太子已頗具實力,荊揚二州盡在其手。雖說太子亦為皇權發聲, 但若皇帝本身無屏障,終究于朝綱無益, 更對皇帝晚年能否安全交接權利無益。既然看到了機會,魏帝也不打算白白放手。而陸歸在第二封信中的表態更有意思。 陸歸信中除卻言明涼王對自己的優渥, 還描述了涼州當地的風土人情與世族環境。其中詳述了各郡兵馬盛貌, 以及涼王勤武之風。而最后則以一句“涼州中原兩地風物不同,時人或潛懷異志”為結語,頗有深意。魏帝收到信后, 亦以一句“君子履信,無所不居”作為回復。 君子履行忠信,不必在乎身在何處。這句原出自《北征賦》。 然而今日, 魏帝亦從太子給陸昭的書信中看到了相似的一句。“君子履信, 雖無所不居,吾亦盼汝歸。”君子履行忠信, 雖然不必在乎身在何處,但我也在盼望著你歸來。此時魏帝產生了高度警覺,太子是否已經知曉他已經在招納陸歸,甚至曾看到過他與陸歸的通信? 不得不承認陸歸逃入西北的獨到眼光,此時這個人在戰略層面上可以說十分珍貴。太子想要獲得陸歸在關隴的支持,其實也不難理解。畢竟隴西控扼隴道,俯瞰關中,若關中有事,重臣自可領兵支援長安。 這也頗見當年先帝分封時的老辣,將一個儲位爭奪的失敗者封到一個離關中如此之近的虎狼地,即便勝利者如他,盛勢者如秦、賀等世族,終究不敢對其下手。 魏帝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更下定決心,將陸歸這枚棋子收入囊中。雖然如此必會與兒子產生利益沖突,但以親子之心,以權臣之心,都是不難理解的事情。況且權利的棋局若一方處于極度弱勢,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劉炳聽魏帝這么一問,心里也覺得這回的信似乎來得晚了一些。以往每月都是初二信到,等過兩三天皇帝回復之后,再由自己的人帶出宮,交與接線人。于是答道:“奴婢一會兒就去遣人催一催。如今京中亂的很,不光是羌人多,諸侯王進京,混入的耳目們也有不少。想來消息遲個一兩天,也是有的。” 興安茶樓才出的事,魏帝也是知道的,因此點了點頭:“既如此,你且盯住了他們吧。”說完便走向正殿的方向。 魏帝重新回到宣室殿正殿后,除了保太后,眾人又重新起身見禮。魏帝笑著讓大家免禮后,自己在正中的坐塌上微微斜靠,墊枕上仍放著半卷書,儼然一副居家景象。他眉眼間雖透露著親善,但神色變換上的拿捏卻有一股歷世的老成,這讓陸昭印象頗為深刻,也很警覺。 此時,保太后也抬起了頭,道:“小姑娘家的,從椒房殿到宣室殿路遠,又下雪路滑,皇帝賜坐吧。” “賜坐。”魏帝的語氣不咸不淡,“太子也坐吧。” 陸昭謝了恩坐下,聽魏帝并不喚元澈名字,只喚他太子,或許是因為當年立子殺母之故。而保太后更對他只字未提,這意味著元澈并不很得這位長輩寵愛。 保太后見陸昭與太子都入座了,方才將懷中的嬰兒小心交予旁邊的奶娘,轉身向魏帝道:“這雪眼見是下大了,老身和薛氏母女先回去了。”魏帝亦點頭稱好。保太后說完,便由一眾宮人擁扶著,出了宣室殿。 薛美人緊隨其后,經過陸昭的時候,用余光窺觀她了一眼。這位陸氏女有著烏黑的長發,細薄的唇透著寡情之味,所戴的是低調柔潤的珍珠飾物。其舉手投足,透著不可侵犯的尊傲,因為她的家世來自久遠的歲月,根基深厚,世世代代,稱霸一方。 這樣的人讓薛美人覺得不安,亦有些感興趣。她忽然很想在這里多留片刻,可是自己的身份由不得,也沒奈何。 裙裾飄動,女眷散去,殘留的熏香綿軟而迷醉,但并沒有人注意到元洸頗為玩味的眼神。他記得薛氏女曾是與太子定下婚約,只是當時南方戰局瞬息萬變,各方勢力皆有為東朝薦枕之意,就連父皇也不敢擅自定奪。眼見薛氏一族怨憤難平,沒想到最終竟是父皇自己娶了薛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