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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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璽 老吳王等人移宮的消息被捂得鐵死,為求便宜,元澈將其安置于重華殿內居住。隨著納降禮的日期臨近,將其移入宮內,也是必然之舉。但由于當前局勢尚不明朗,從長安派來的兩位司禮官亦難以擬定最佳的禮儀章程。而這件事情壓的越久,南人之中便會生出無限遐想,魏國對江東的初步控制,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當晚,元澈下令檢查蘊寶閣,并準備將一部分納降禮要用的重要物品,比如玉璽、儀仗鹵簿、華蓋羽扇以及一部分珍玩移入吳宮。 對于元澈來說,里面最重要的還是前朝的玉璽。玉璽一直被收放在紫金匣中,雙掌大小,通體晶瑩潔白,有破損處以金鑲玉補之,然而外貌的瑕疵并不影響它實際的價值。 前朝玉璽之前雖在吳國手中,但吳王只將其高高供奉。因為吳王拒不稱帝,所以這方玉璽也不曾用過。畢竟漢祚南移,吳國本身就是華夏正統,對那些仍欲南渡的北人,就有這足夠的吸引力。若貿然用前朝玉璽,雖然大義的加持又增添了一分,然而在這群雄割據的動蕩年代,亦會引起諸多不必要的惡意。 但這枚玉璽對于魏國來說,就顯得格外重要了。魏國原非漢祚,在關中世族中難以找到認同。隨著版圖的擴大,越來越多的非鮮卑人被納入統治。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既無種族優勢,又無文化底蘊的魏國,只能借助于世族與宗教的力量扎根底層,吸附人口。而前朝玉璽能在某種程度上,減少對兩股力量的依賴,從而達到一定的集權的目的。 然而當那方紫金匣重新被打開檢查的時候,里面的玉璽卻不見了。 從長安來的司禮官此時還在隔壁討論吳國的儀仗鹵簿是否適合用于納降禮上。魏鈺庭攜了紫金匣,命參與查驗的所有僚屬壓下消息,搶先一步來到了元澈的泠雪軒。 “殿下,那股強盜……”周恢雖知道此事若是強盜所為,必然會將自己牽連其中,但依舊向元澈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會不會是他們趁與守衛交戰的時候,派人前去偷了出來。” 此時魏鈺庭卻依舊冷靜:“殿下,玉璽被鎖在蘊寶閣的最高處。此番查驗,其余物品均未丟失,可見偷竊的人只沖著玉璽來的,并且事先已經知道了玉璽的確切位置。如今,能引強盜如皇宮并知道這些信息的,除了有參與過查抄皇宮的蔣、周二人,亦有可能是南人。若是南人所為,那必然是與吳國皇室有所串通,有嫌疑的應是顧、沈二人。” 元澈眉頭緊鎖,無論是哪邊,情況都會極為惡劣。玉璽落入北方世家手中,他們便又多了一個與父皇談條件的資本。最壞的結果就是易儲君,動國本,與皇室走的近的賀、薛兩家下臺,世家門閥重新洗牌,屆時坐上來的,不知是什么樣的人間虎狼。 若玉璽若落入南方世家手中則更為麻煩,此時囚于吳宮的吳王陸振一脈,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南人自可在南面再度擁立新主。魏國雖然已入駐各郡縣的府衙,但并未在人事上完成最根本的掌控。屆時南人憑借本土力量,一舉反撲,便可完全脫離魏國的控制。更何況陸家嫡支如今并不是都被囚禁在吳宮里,陸歸現在就在外面。 元澈很清楚,吳國若是死灰復燃,那么他的結局如果不是孤身戰死在這片土地上,便是以主將身份背負著戰敗的罪名,回到長安。而迎接他的依舊是廢太子的名號。如今,局面真的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 元澈在房間內踱步思索,最終在書案前那方靛藍斑玉石筆筒處停了下來。他將筆取出,然后把筆筒放在原先的紫金匣內,之后回到書案前裁了兩張紙條,提筆書上爵位名諱,最后以“親封”而字收尾。但這一次,元澈并沒有用自己的字體,而是用了館閣體。 元澈將紫金匣重新蓋好,從腰間取了一枚私印,用朱砂在字條上蓋好了章,最后命周恢取了膠來,將字條交叉封在了紫金匣上。 元澈將方才的作品端詳了一番,而后交給魏鈺庭,微笑道:“勞煩主簿將其送回蘊寶閣。若兩位禮官問起來,你便說前朝玉璽貴重異常,孤不敢擅動,等班師長安,由皇帝親啟,方才妥當。”又道,“如今玉璽丟失,陸振的性命務必保全,莫讓南人再抓住什么由頭。若是北人所為,想必明日便會有人出面,要求孤放走蔣、周等人。” 魏鈺庭聽聞元澈的決定,亦是極為認同,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靜待之。他們要等著對方露出真正的目的,這樣后續才能有的放矢。“請殿下放心,臣必會將此事辦好。” 魏鈺庭離開泠雪軒后,元澈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熾熱的地龍仿佛將地面燒成一片火海,高曠的屋頂在嚴冬寒風下如同冰窟,而他居于冰與火的夾縫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如錦繡地獄般的人間。 相同的月夜,顧孟州如往常一樣在茶竂里閉目養神,他身邊的小爐中正煎著新茶。然而即便是水已作沸騰響,顧孟州依舊一動不動。他近年來過了晚飯便不再飲茶,烹茶只是取茶葉的素雅清馨,明目醒智。此時,他的曾長孫顧承業從前院匆匆趕來,待到茶竂外帷帳的時候,方才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道:“曾祖父。” 聽聞曾孫的聲音,顧孟州慢慢睜開眼睛,望著顧承業笑了笑,喚他進來:“聽聞你母親為你定了沈氏女郎為妻,想必你這幾日應酬忙碌,如今看你成家立業,我也能安心了。” 顧承業聽到曾祖父的話,不禁面色羞紅,但如今確是舊苑出了大事,他的父親與祖父俱已不在,自己難以處理,只得求助曾祖父出面:“曾祖,聽聞舊苑蘊寶閣遭遇盜賊,沈家的沈彥之方才前來相問,是否是顧家所為。晚輩雖已言明并非顧家所為,但沈彥之似乎并不相信。” 顧孟州目光微轉,語氣依舊平和道:“貴客深夜來訪,想必已經驚動宮內的眼線。” “曾祖?”顧承業心中不解,“如今要如何向沈家郎君解釋呢?” 顧孟州嘆息道:“先前在舊苑,吾與沈氏諸人共進退,這是南人應有的擔當。但畢竟人立于世間,各具懷抱,不可強求。沈氏欲化家為國,但其眼界、手段與心胸,相差遠矣。我吳人今后魁首,不在沈家。” 他見曾孫面上仍是迷惘之色,于是道:“沈郎是貴客,你自去好生將他送走,不必再言其他。另外,我自從舊苑歸來,身上便多有不適。從明日起,你也以此由謝絕賓客,關閉府門吧。” 顧承業應下,而后拜退,臨走時眼神中依舊是不解的神色。顧孟州嘆了一口氣,南人魁首不在沈氏,亦不會在顧家。若他能再延命十年,再扶著自己的曾孫走上一程,顧家或許不至于日后敗落。 次日,元澈依舊前往兵營巡視,魏鈺庭入臺城主事,但一天下來,并無昨日他所預料的任何事情發生。王安的態度依舊若即若離,崔道成亦無任何表態,顧家沈家緊閉大門,南方各家亦無任何動作。 連著幾日,情形皆是如此,元澈此時也想不明白那玉璽究竟丟到哪里去了。正在他與魏鈺庭皆摸不到頭腦的時候,遠在灞城的官驛,翻起了驚天駭地的波瀾。 第32章 歸來 灞城離長安不遠,屬都尉大夫府,因靠近京畿,所以亦效仿長安內的宵禁制度。此時已至夤夜,萬家燈火通明,歌姬們言歌笑謔,輕彈淺唱,并以京莊紹興酒的甘醇之氣,將坊墻之間厚重的寒霧化成纖柔的波瀾。 若是往常,不執勤的戍衛們大可呼來店家至坊門,叫上一壇春浦之水所醞的上好越釀,湊幾碟煮甜栗rou、干落花生。若有酥魚、兔脯更佳,帶回營里,一壺岕茶,撒幾把稻米直接入雞湯一煨,加幾粒香豉,兩三根碧綠水菜,便是人人都愛的宵夜填食。 可如今道路上卻無一人蹤跡,只在官驛門口處,百人儀仗沿長渠主道兩邊排開,列隊儼然,安靜等待。不久,遠處便傳來密集的馬蹄轍輪之聲,眼見一營重甲騎兵戍衛開道,隨后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四周另有幾十名裝甲精良、持槊配弩的衛士。這車身不過是侯伯的規制,但是頭馬戍衛手中拿著的卻是太子的丹節。 車穩穩地停在了灞城官驛的門口,兩方戍衛長做了簡單的交接。官驛正門不遠處,早有一人候在門外,一身靛色直裾深衣,面容在夜色下并不能辨認。 片刻后,車內下來一男子,錦衣束帶,頭冠烏沙,通體無金玉之飾,袖帶無朱紫之色。其相貌絕不出二十,卻因其容色憔悴,反倒令他長了幾歲。北方的寒風雖不比南方濕冷難耐,但依舊讓他不適應。 男子深吸了一口氣,三年的質子生涯,如今他終可以回到長安。 “陳燦恭迎五皇子。”遠處人的面容愈發的清晰,寬額、細眉,目光中透著宮里人常見的精明。只是華服錦衣并不能掩蓋他因常年垂頭而凸顯的佝僂背形。說罷,陳燦抬頭看了看太子的節杖和戍衛隊,關心道:“若不是見了真人,鄙人還真以為是太子殿下來灞城了。” “兩年前吳王宮里一場大火,隨從死的死傷的傷。臨走時,又發現文牒丟失,耽擱了許久。這些都是太子殿下命人安排的儀仗。”聲音清淡而慵懶。 五皇子元洸,魏帝登基不滿一月,母族前齊國俞氏因侵占皇陵一案而悉數貶為庶民 ,自己的母親俞昭儀也郁郁而終。朝夕之間,便是云泥之別,那一年,元洸十六歲,皇長子元澈被立為太子,而元洸則被送往吳國作質子。若兩國開戰,質子則有生命之憂,若自己的母國戰敗,那下場更為凄慘。 很幸運,魏國是最后的勝者。元洸的質子身份,無疑意味著不可磨滅的功勞。 原本是谷底隨波逐流的石子,如今卻是吳魏之戰最大的受益者。 魏帝派人將他連夜接回長安也并未讓他感到有絲毫的溫暖,此時,元洸只想見見未央宮里的人來打探一些消息,任何人都好。他差點在長安的深水中溺死一次,不想再經歷同樣厄運。 元洸認得陳燦,宣室殿的正監,亦是那個在饑饉之年被當朝保太后救下的陳五兒。他雖然有些驚訝,卻并未說什么,只是隨著侍者們徑直走進了驛館。待進了內間,元洸才請陳燦在自己身前坐下,問道:“太后近來如何?” 陳燦含笑道:“保太后身子骨硬朗的很,昨日還與長公主商議,殿下當了三年質子,有功于國,屆時會力求陛下為殿下行冠禮,那可是太子才有的規格啊。” 元洸冷笑道:“只怕我前腳才踏進長安,父皇便會隨便找個封地再把我丟出去吧。冠禮的事我倒不在乎,只是今日為什么是足下來驛站,我原以為會是劉炳來。” 陳燦聽到此處,神色黯了黯,道:“內侍副監劉炳最近很會揣摩陛下的意思,說話辦事就好像事先料算好一般。陛下這幾日留了他在身邊侍奉,所以才差遣鄙人來迎接殿下。” 此時,已有婢女捧了熱水錦帕等物。陳燦見了連忙雙手捧過,又從懷中取出一只木樨勒金的小瓶,兌了少許香露在內。隨后,他取了錦帕在水中浸透擰凈,往復幾次,才雙手呈給元洸。 元洸是保太后最寵愛的皇子,陳燦受保太后提攜多年,即便身為正監,亦對元洸盡著忠仆的本分。 元洸點頭謝過,接過錦帕盥了面,那副眉目在燈光下才漸漸明晰。 他的容貌美極,氣質孤俊高秀,尤其那一雙眉眼,清澈如秋水,一如他母妃盛時夭妍。幼年,元洸在長安的清涼殿讀書,便有文臣道,皇子有如此容貌,只怕陛下行齊靈嬖孽之舉,高厚從昏之戮。魏帝到底不是昏君,只求政教清明,因此早立了嫡長。對于元洸,寵愛是有的,利用也是有的。 元洸放下錦帕,對陳燦方才的話思索了片刻。先帝時劉炳就在宣室殿做事,一直默默無聞,所謂蛟螭所恃,無非幽沉二字,如今霽月風光,也非難料之事。于是元洸只問細由,道:“陛下啟用劉炳,所因何事?” “劉炳提議前吳王陸振舉家遷居長安。” 元洸眉頭緊鎖,繼續追問道:“朝堂上對此舉有何看法?” “因有前趙保國公的例子,實行之后,眾公卿也都贊稱此舉。”陳燦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陛下想等陸振入都后,命其攜前吳百官于宣武門再行受降之禮,冊封國公儀式也一并辦了。” 元洸淡淡一笑,受降儀式在建鄴已經由太子主理,父皇又要在宣武門再來一遍,無非是要昭世人以寬仁之心。不過元洸對此舉并不贊同,父皇以為是請君入甕,保不齊就是引狼入室。若論行軍打仗,吳國只有一個陸歸可用,但若論權謀朝政,陸家可有三個好手呢。 “對陸氏,當斬草除根,以絕后患。父皇太在意時謗,在這件事上糊涂了。”瘦削的掌側,一起一落,有如白刃擊案。 陳燦見元洸此舉,又聽他說得如此直白,少不得賠笑道:“陸振的長子陸歸陸將軍,確實是當世英雄。次子陸沖么,鄙人聽說當年交換質子時,陸沖來到咱們魏國之后,便為大魏強盛所折服,入太學,禮佛教,樂不思江東,毫無吳國先王之氣魄。三子陸衍那樣人中龍鳳的人物,卻在吳魏交戰中死在白石壘了。那陸家幼子樣貌丑陋,名亦不著世。剩下的那個會稽郡主陸昭,女流之輩,又能有什么作為?” 元洸聽著陳燦說著,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陸衍戰死在白石壘他已經聽說了,此人確有瑰才弘器,吳王聽聞其戰亡,幾乎悲痛得昏死過去,著實可惜。但其他人亦不得輕視。 陸沖作為質子,雖少時質居魏國,行居坐臥皆不似江東之人,其實大有掩人耳目之意。陸歸眼下雖去路不明,但是此人無論是膽識還是軍略皆為世人所表,年紀輕輕便已揚名,亦非池中之物。至于陸昭……元洸冷笑對陳燦道:“幾時你死在她手里,你才知道她的厲害。” 元洸取過六面刻花獅扣六腳錫壺,自斟了一杯半熱的清酒。燈光朦朧,酒杯中卻浮現出一張瓷白色的臉龐,這張臉稍顯稚嫩,但眉眼間早已帶著宮闈中人特有的內斂和冷漠。 他恨毒了這張面容。 第33章 死手 三年前,元洸出質吳國,魏國安排了二十個隨侍與元洸一同入吳。這二十名隨侍中有十六人出自繡衣屬。這十六人既有身懷絕技的劍客,也有精通藥理的侍婢,有極擅音律妙舞的歌姬,亦有力拔山兮的力士。 這些人皆做尋常打扮,以侍女,內侍,馬夫等身份進入吳國,為的就是伺機竊取石頭城和白石壘的布防圖。然而第二年,吳王宮一場大火,這十六人一夜之間死于非命,皆是拜一個十四歲的會稽郡主所賜。 元洸與陳燦正說著話,近侍保寧徐徐推開門回稟:“殿下,建鄴的人送來消息,陸歸從牛渚渡口出逃,后在尋陽上岸入境。” 陳燦見元洸默不作聲,很是不解,但對于元洸先前的言語,多少能猜出他與陸氏有些過節,因此陪笑道:“這吳王世子怎么逃來逃去,還自己往套兒里鉆呢,真是糊涂。” 元洸回過神,將酒杯放下,冷笑道:“尋陽是魏、楚、吳三國交界,四戰之地,長久無人居住,缺乏耕作,糧草不收,朝廷打吳國打的急,軍隊不會從那過,守備也松。呵,他倒是聰明。” 陳燦依舊不解:“可他就算是逃進來了,又能如何?魏國還找不出他這么個人么?” 元洸深知陳燦才淺,不過是靠機緣才有了今日之位,但因保太后之故,還是盡可能地保持著客氣:“魏國勢力盤根錯節,三巨賀秦王,國門蔣周吳,更不要說那些皇室宗王,哪家容不下一個陸歸?陸昭儀當年是太后的人,太后身后是賀家;因舞陽長公主的關系,賀家又連著秦家;這陳留王氏嘛,歷朝歷代都是聞名天下的泥瓦匠;蔣周二人守國門和守家門似的;至于吳家,吳淼那個老狐貍靠著自己帶出來的魏國軍功系,就沒從太尉的椅子上挪過窩。這就不得不提這兩代吳王的精明之處了,自吳國立國之初,陸家就沒動過這些人的利益,后路留得多干凈啊。” 陳燦聽著,開始面色憂慮地點頭附和。但他是保太后的人,不敢多作品評。 元洸繼續道:“陸歸是難得的帥才,但若降魏,身份驟變,他就再也不能領兵了。生在亂世,若無軍功倚仗,君威之下,何異于魚rou。如今陸歸出逃,這顆子活了,陸家的這盤棋也就活了。他隨便投靠哪家,受到賞識,有權在手,陸家這塊巨石就有勢了。父皇就算知道了實情,只怕也不會深究。于理,人家是被魏軍追殺被迫出逃,逃的還是魏國,就不能用一個‘叛’字定罪。于情,好歹有著陸昭儀這層關系在。再加上此值戰亂之時,父皇絕不會對降族行殺伐之舉,以敗仁德之名。在外,陸歸可為陸家后路,入朝,陸歸則有與父皇談條件的資本。如此布置,其心可知。”說到這里,連元洸自己都覺得膽寒心戰。 陳燦心里其實覺得陸歸能被賀氏所用,能有權勢,也是極有利的,畢竟陸昭儀和保太后同氣連枝。他想不明白為何五皇子對陸家有如此執念,但他明白一點,長安容不下這樣的執念。 當年元洸母親因家族涉案憂死,元洸cao縱烏臺,意欲翻查,最后的結果怎么樣,所有人都看到了。元洸沒有被立為太子,并且出質吳國。 因此陳燦思來想去,只得緩和相勸:“殿下若實在不喜陸歸,那便讓保太后和賀家支會一聲,不拘他投奔了誰,先給要了來。吳王世子又不是什么香餑餑,他們總不好和賀家搶人。到時候送到長安,讓陸歸走走鞫訊,吃些苦頭,必讓殿下痛痛快快的。” 元洸深知自己與陳燦立場不同,陳燦是保太后的人,保太后是世家出身,他自然站在世家的角度上說話思考。而自己,更多的是以陸家為國患來考量,這一眾狠角色來長安,外面還有陸歸這個弩炮臺杵著,很難稱得上是什么好事。 因此元洸也不再多說,心里只琢磨著陸歸出逃一事。設計之人元洸不作他想,他只是好奇,明明在走之前,已經給了太子關于陸歸出逃的諸多提示,為何太子視而不見。他太過熟悉自己這位兄弟:穩扎穩打半步不錯,心機、智謀都不差,不會聽不出來自己的弦外之意。這個時候刻意放了陸歸,很明顯是邀好于陸家。 思忖片刻,元洸忽然抬頭對保寧道:“你是最后一批離開建鄴的。離開之前,建鄴發生過什么大事?” 保寧道:“殿下走后第二天,太子去見了會稽郡主,之后就下令換了吳宮所有的守衛。再后來舊苑的蘊寶閣遭了強盜,據說是要偷前朝玉璽,但沒得手。奴婢那日恰巧被調到泠雪軒附近當值,親眼看見魏主簿拿著放玉璽的紫金匣覲見的太子,又看見那匣子貼了封條入庫了,玉璽應該無事。” 元洸卻不這么認為,突然更換宮衛,說明宮中有變故。在世家強大,軍權傾斜的情況下,太子大可以利用玉璽吸納淮南的力量,把玉璽封存入庫算是怎么回事?難道想回長安讓父皇親自受璽么?父皇若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早就一詔諭旨,下令送往長安了。 建鄴出事了,玉璽也出事了。 “對了,殿下可曾派了侍女來驛站打過前哨么?奴婢從濡須渡口回來,聽渡口守衛說了此事,覺得奇怪,畢竟殿下已經沒有隨侍侍女了。”保寧問道。 元洸臉色鐵青,驀地從席間坐起,差點沒有站穩。保寧不知說錯了什么話,此時早已嚇得伏地亂抖。一邊的陳燦見狀,立即扶住元洸,亦不知所措,問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元洸甩了衣袖,撇下一邊的陳燦,疾聲道:“來人!” 外面守衛的甲士聽令入內。元洸道:“派人圍住驛館,封鎖城門。” 甲士一愣,然后低頭道:“殿下.殿下,驛館和扶風城早已被圍的密不透風了。” 元洸心中猛然一摯,咬牙嘆道:“休矣!”說罷,他勉強坐下,又細細思索一番,轉而對保寧道:“通關文牒.保寧,當年通關文牒根本沒被燒毀,那個人拿著通關文牒已經混進來了。” 保寧也嚇得面無血色:“殿下.殿下不必擔憂,奴婢自當以性命護殿下周全,那人就算混進來,也近不了身的。” 元洸干笑兩聲:“她殺我何須用刀。只怕丟失的傳國玉璽,已經被安放在驛站內了。” 陳燦了解魏帝,于政事格外敏感,聽聞此言愈發覺得禍事將至,思考片刻后遂心生一計:“殿下不是持有太子丹節么?若陛下對殿下有任何疑慮,殿下一定要拉太子下水。” “糊涂!”元洸陰冷的斥責聲格外凌厲,“太子領兵將近舉國兵力之半,遠在邊陲,陛下對他只會極力維護。若給他按上偷竊傳國玉璽之罪,和逼死父皇有什么區別!” 雖然怒氣填胸,元洸話畢后深吸一口氣,靜了靜,然后看向保寧道:“咱們在江左收服的幾個敢死之士如今也該用上了。讓他們換上和魏軍一樣的服飾,從尋陽出發往北追,一發現陸歸就殺掉。想來明日我們不會啟程回京,你明早趁著天不亮便偷偷逃出去吧。” 凌晨是守衛最松懈的時候,保寧有些身手,一個人逃走不難。 這時候一定要和陸家撕破臉,不然他就算說是陸昭嫁禍的,也不會有人信。更何況他和陸家的關系曾經是很好很好的,甚至老吳王有意. 元洸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保寧面色悲戚,諾了一聲,復問道:“殿下何不也殺了那個郡主?她害死了咱們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