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白
“噔——噔——噔——” 時間正好整點,頭頂的大鐘自動敲響,震得人腦仁發暈。 沉吝竟在心里感激這打破死寂的巨響。 “撲哧——哈哈哈哈…” 笑聲落在鐘聲里格外清洌。 沉佑把頭埋進肩窩,笑得整個人都匍匐在她身上,碎發撓著頜角,讓她覺得有點癢。 “我…”沉吝張了張口。 “不,不必解釋。”薄唇近在耳畔,他的嗓音卻空洞得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我明白,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不量力。” “爸媽出事的那天清晨,你臨時改變行程,去見了誰?”沉吝輕輕地開口,似詢問,似嘆息。 “呵…見了誰,難不成你沒查到么。”到了這個地步,沉佑愈發不管不顧起來,“大王女身邊的近侍官。如此一來,你是不是有結論了,是我為了奪權,與大王女合謀害死了母親?” “我沒這么想過。”沉吝閉上眼,無力地解釋,“徽章上有可疑的元素,我留下,只是為了調查。” 沉佑抬起臉,蒼白的面色讓他看起來像個雪人,身后白光氤氳,仿佛被烈日一照就會化作煙霧散去。他鋒利的唇角勾起沒有暖意的弧度,一只手在貌似不經意附上沉吝的喉嚨,顫抖著張開五指。 “是啊,與沉季日夜廝混是為了調查,和王廷皇子聯絡親密當然也是為了調查。”他點點頭,眼里含著guntang的淚水,“爸媽在天之靈看到你這么孝順,怕是會后悔當初沒有培養你做繼承人吧?” 鐘聲的回響漸漸消散在初夏午后的暖陽里,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 脖頸上的手軟綿如豆腐,半點威脅力都沒,卻好似掐在沉吝心頭。她怔了會兒,忽然覺得諷刺,低低地說了句:“無論如何,我沒有懷疑過是你謀害了爸媽,我只多說這一遍。沉佑。” “好,就算你沒懷疑過。”沉佑踉蹌著爬起身,兩步過去撿起徽章,托在掌心攤在兩人之間,也對她指名道姓,“可是沉吝,你也沒信任過我。” 沉吝不知是該承認還是該反駁,緩緩站直,漆黑的眸子染上薄怒,終是一言不發。 這場寂靜久得仿佛過了一生一世。 “你知道么,沉青梧并非病逝…他的確抑郁,積攢到了一定程度,或許是徹底忍受不了世人異樣的目光,他選擇自我了斷——”沉佑紅著眼尾打破了沉默,“從這里跳了下去。” 沉吝本能地感覺到不能再刺激這個懸崖邊的男人,吸了口氣,鐵石心腸道:“他不是你生父,你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不。我們或許有相同的結局。”沉佑的目光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著誰,突然釋懷地笑了,“這是我應得的詛咒。” 男人搖搖欲墜的身影投在地面,空洞的衣角隨風作響,就像被打破的美玉,化作碎屑飄散在空中。 “與其等真相暴露,身敗名裂,尊嚴盡失,不如讓我清清靜靜地去了吧。”他徐徐后退,陽光一寸一寸直射在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眨眼間吞噬了整個人。 “抱歉,長離。這次是真的了。” 沉佑薄削的身子飄在空中,仿佛被抽離了靈魂,輕如一片枯葉,躺在驟起的風里,安靜下墜。 幸而沉吝早有準備,一個箭步跟著跳了下去,長展雙臂,在離地面還有叁四十米處就將人抱在懷里。她橫身踹碎一扇窗戶,單手扒住窗檐,身形一晃便跳入室內。 “為什么?讓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如愿以償么?”沉佑將臉轉向另一邊,澀啞地幽幽說道。 “如愿?”沉吝踢開碎片的腳一頓,腦子里閃過可笑的念頭,瞪大了眼,“難道你以為是我告的密?” “只有你知道…”倚在她懷里的身體微微顫抖,“十年來我瞞得滴水不漏,只有你知道。” “呵,那你可真夠自信的。” 沉吝可以理解他的悲憤和絕望,可以容忍他在安全范圍內任意發泄,但怎么也沒料到會懷疑到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熊熊怒火,抱著懷里的人,大步流星地往主樓走。 沉佑如同破碎的布娃娃,后腦垂在臂彎外,隨著她的步伐上下顫動,梗著脖子斷斷續續地說:“你想要的…哥哥沒什么不能給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閉嘴!” 沉吝氣得咬牙,低吼了聲,頂開連接塔樓與主樓的鐵門,卻見林安之站在門里面。 “家主,二小姐。”林安之稍稍欠身,臉上是十年如一日的平淡,“各位族老聽說了王廷前來調查的事,都過來了。現下聚集在大廳里要見族長。” 沉吝偏了下腳步,換了條避開大廳的路:“就說族長病了,不見客。” “已經說過了,但是族老們不肯走,執意坐等。”林安之跟在她身后。 沉吝垂眸,懷里的人雙目緊閉,將臉藏在陰影里,沒有絲毫反應。 她心里煩躁,加快了步伐,邊吩咐:“你的護衛隊是吃干飯的?不管什么方法,將人弄出去。別打擾族長養病。” 林安之領命退下,沉吝踹開自己的房門,一把將沉佑扔在那張多日沒睡過人的、冰冷的大床上。 沉家叁個兒女里,沉吝最是受寵,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的房間幾乎占了城堡一整層,膏梁錦繡,極盡奢華之能事,光衣帽間就大得可以跑馬。 然而這寬敞的環境令沉佑感到陌生和不安。他捻了捻手指,卻發現床鋪整理得十分嚴實,連被角都被壓在床墊下面。沒有找到可以躲藏的工具,他側著身子,將臉埋在臂彎里,整個人蜷縮成嬰兒的姿勢。 “王廷調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沉吝沒好氣地插著腰站在床邊覷他。 …… “說話!”她提高聲音。 床上那團墨色被她嚇得一抖,連呼吸都屏住了,如同冷不丁被丟棄在冰天雪地里,凍得直打哆嗦。 沉吝頭疼地按了按眉心,今日嘆氣嘆得她都快未老先衰了。 “我要回自己房間。”半晌,沉佑氣若游絲地說了句,“我要換身衣服才能下去見族老。” “見了他們,說什么?” “交代你接任的事情…Omega李代桃僵是大逆不道之事,為了盡量不讓沉氏的聲名受損,就說我生了大病,沒有能力再處理事務。” 事到如今,沉佑滿心想的只有族長的責任,沉氏的體面。 沉吝的神色卻變得陰鷙,她抬起一條腿跨到床上,伸手扯下掛在床柱上的輕紗帷幔,俯身在沉佑看不見的頭頂擺弄。 “即使如此,王廷也不會善罷甘休。按照女王收到風聲就派執刀衛抓人的舉動,估計心里已經確信了此事。” “無所謂了。”沉佑四肢麻木,也沒有精神去注意對方的動作。他仰面躺著,臉上已無淚痕,“你新官上任,把我交給他們吧。” “呵…那我更不能放你出這個房間了。”沉吝眼中明滅不定,朱唇勾起,“鑒于你不理智的想法。你從此刻開始被軟禁了,般般。” 男子躺在描金繡彩的床面,墨色襯衫下露出一雙清癯的手腕,被紗曼擰成的長繩緊緊纏繞幾圈,綁在兩側紅木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