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
彎刀似的月牙卯足了勁兒攀上中空,炫耀地向地下的人們眨眼睛。月光潑進沉吝黑白分明的容貌,就像是蒼白華麗的人偶被注入鮮活的靈魂,自由而高貴,一個微笑,就足以媲美世間萬物。 “什么?”沉佑雙眸虛焦,房間里回蕩著自己破碎的聲音。 白皙修長的指尖拈起一塊金黃噴香的雞翅,沉吝吃得不拘小節,慢條斯理。貝齒撕下一絲酥脆,嚼了嚼咽下,才說:“很顯然,劉教官來此,是想讓我回軍校。哥哥你為什么阻止呢?” 沉佑正背對著她,張大口深呼吸幾下,慢慢轉過身:“我...” “你別說是因為沒了父母,留你一個人在白鷺洲覺得冷清哦。”沉吝晃了晃手里的雞翅,打斷他的話,“我不是六歲那種可以被糊弄過去的年紀了。” “王廷。”沉佑閉了閉眼,冷靜地吐出一個地名。 顓翊由白鷺、青雀、丹鶴三大洲組成,這三大洲相互接壤,緊密包圍著王室直轄地——王都,而王室所居住的王廷,凌駕于王都之上,俯瞰顓翊領土,是一方空中琉璃界,若非王室召喚,常人不能抵達。 沉吝啃完一個雞翅,抽了張紙巾擦手,邊重復道:“王廷?” 臥室寬敞,沉佑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五花大綁,繃直身體靠墻站著,低沉地解釋說:“自顓燧大戰后,天下太平了已經近五十年,三大洲自給自足,越來越不屈于王廷的制約,每年需繳納的稅金也時有拖欠。王室繁文縟節,開銷巨大,逐漸入不敷出,已有傾頹之勢。” “難道,你阻止我去王都,難道是怕我被王廷當作籌碼,向你要錢?”沉吝像是聽了個鄰居家的八卦,氣定神閑地打趣著,又拿了個雞翅。 該說沉佑不愧是Omega么,廚藝天賦出乎意料得好。 “要錢看似是最簡便快捷的方式,況且白鷺洲民熙物阜,沉家不會在區區錢財上多做計較。”沉佑見自己親手做的食物受到meimei的賞識,松了口氣,語氣平和得像個循循善誘的兄長,“ 你知道,三大洲之中,為什么向來是由白鷺洲來制造和管理軍備軍械嗎?” “唔,”沉吝咽下嘴里的雞rou,眨了眨眼:“稀土?” 沉佑滿意地點點頭:“正是。白鷺洲是整片大陸上稀土儲量最多的地方,這種活性高,能裂變出強烈放射性的物質,正是當代軍械生產所不可缺少的。” “單單一筆快財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沉吝隔空把雞骨頭拋入骨碟,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你認為,王廷想要蠶食沉氏,控制白鷺洲,將軍火生意攥在自己手里,以保萬年無虞。” 月明星稀,沉佑眼神明亮得足以填補星星的缺席,他平視對面那個慵懶地倚著床柱的少女,眼底有震驚,也有欣慰。 “所以——”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少女并不在意兄長眼里的贊賞,而是目如利箭,聲如寒冰,冷冷地說:“爸媽的死,不是意外?” 沉佑突然覺得全身冰冷,腦中刺疼。他沒有嗅到一絲鈴蘭氣息,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來自最頂級Alpha的壓迫。 “我不確定。”他垂下眼,忍受著每條血管傳來的不適感,靠在墻上說,“我沒有證據。” “我可以回軍校去。順便調查一下。”沉吝啃完第三個雞翅,差不多吃飽了,擦著嘴角,隨意的口吻不像是送自己入龍潭虎xue,倒像是要出去春游。 “不行!”沉佑十指緊扣在壁上,骨節突起,青筋畢露。墻紙出現幾道明顯的劃痕,像是他快要龜裂的冷靜外殼,“你不能去王都!太危險了!” 沉吝深深看了眼這個有如驚弓之鳥般的男人,紅唇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那沉季呢?你似乎毫不猶豫地送他去了王都。”她走近一步,睡裙下擺搖晃出咄咄逼人的弧度,“他就沒有危險了嗎?” “小季是個Omega。”沉佑淡漠地說,言下之意是,區區Omega還不夠資格成為用來威脅他的人質。 “在你眼里,人的重要程度是以主性征為區分的嗎?”沉吝盯著他,光裸的腳掌踩在地毯上,安靜地像一只狡黠的貓。 “沉吝,”清冷的男人愣了半晌,突然撐著墻正色道,“這不是我的標準,而是這個世界制定的規則。” “或許是,但我不認同。”沉吝環抱雙臂,斬釘截鐵,“我要回綜合軍校,留季兒一個人在王都,我不放心。” 透過她身后的玻璃,一只黑鴉落到枝頭,遮住半幅月光。 沉佑避開那雙讓人難以拒絕的狐貍眼,盯著窗外黑鴉的點影出神。 又是一陣沉默。 “你是不是喜歡沉季?”他語出驚人,挺拔的身影卻隱約顫抖著。 沉吝看上去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她瞇了瞇眼,手指下意識地想捏煙,失望地發現煙盒還在外套口袋里。 “為什么這么問?”她帶著一抹玩味打量著對方。 沉佑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了。他似乎暈了頭,渾身忽冷忽熱,無法理智思考才會說出那種話。 他倏然轉過身,撐著墻壁,妄圖奪門而出。 “因為沉家的luanlun基因么。” 薄涼的女聲阻止了他的腳步。 “你?!”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瞪著她。 “沉季并非父親親生,而是母親與其弟沉青梧之子。”沉吝踱步到他身前,兩人近得能在對方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的眼睛,“你們以為六歲的我病弱體虛,懵懂無知,真的什么都記不得?”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沉佑腦海里閃過瞬間空白,他垂下眼,一言不發,似乎放棄了狡辯。 沉吝那雙魅惑的狐貍眼浮起一層迷霧,看著他就像在看甕中之鱉:“你不讓我去王都,是不愿分化完全的我,繼續與季兒接觸?” 她輕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沁著邪佞:“讓我再猜猜,親愛的兄長。你是不是以為心愛的meimei是因為在軍校受了欺負,才會在一年前退學?你守著內心深處難以啟齒的愛慕,不忍心讓meimei繼續回去受氣?” 鄙夷的目光如成堆的豆子砸到他身上,沉佑絕望地握著拳頭,屈辱和羞恥令他沒有力氣抬頭去看meimei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心頭狂跳,皮膚燥熱,像是易感期提前到來的征兆。 沒有煙,沉吝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指腹,眼神停在男人清秀俊美的臉上,像戀人般柔聲私語著:“哥哥,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退學,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什么好教我的了。” 鈴蘭信息素在一瞬間暴漲,身后的陽臺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關上。 沉佑腦中轟鳴,頓時身體里所有力氣被抽干。雙腿不受控制地打顫,他順著墻面滑落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