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
早上醒來池橙在意料中遭到了宋喬的拷問。 小姑娘拿著勺子在碗里來回攪動,粥一口沒喝,視線倒一絲不偏地落在了池橙身上。 池橙被她看得不自在,偏過頭,瞥了一眼手機屏幕,“想問什么就問。” “那可太多了!”宋喬把勺子往碗邊一搭,正要開口,門鈴響了。 是宋斌。 池橙忍不住笑出聲,“可不是我不想說哈,是你現在沒機會聽了。” “姐,你!” 宋喬連爭論的時間都沒有,被她爸督促著吃完飯就給帶了回去。 少了她的嘰嘰喳喳,公寓里猛地冷清。 池橙抱著電腦查資料,莫名有幾分孤單。 趙瑜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直白,命令式的一句—— “我在星月,你來。” 左右也無事,池橙合上電腦,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就出了門。 一改前幾日的頹喪,趙大小姐又恢復了原有的活力。精致的妝容,一襲紅色長裙,手撐在吧臺邊沖她晃酒杯,“這兒!” “想死我了,池橙。” 結實的一個擁抱,勒得她肋骨都疼。 池橙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語氣透著些不滿,“想我也不給我打電話。” 趙瑜定定地看她,也不知是喝多了還是燈光照的,整張臉都紅紅的,語調拖長,像只慵懶的小貓咪,“對不起嘛~請你吃飯,算道歉,好不好?” 邊說邊搖著她的手臂晃,“好橙橙,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了~” 她慣會撒嬌。 池橙想起大學時在圖書館遇見的那只白色小貓,她時常去喂它,卻總不能得到它的親近。小貓只有肚子餓了或者有別的需求才會對她喵嗚兩聲,允許她摸摸毛發。 她曾經跟陸聞舟吐槽過,說要不是看它長得漂亮又可憐,她早就不去喂它了。 此刻她看著趙瑜,莫名又想起那只小白貓。 “可以不生氣,但你得告訴我你消失那幾天去干嘛了。” 趙瑜眸色變了又變,沒接話,兀自倒了杯酒,也不喝,舉著酒杯在那出神,“也沒干什么,就是確認了一件早就知道但又不想承認的事情。” “因為周凜安嗎?” 池橙在她旁邊位置坐下,也倒滿一杯酒。剛剛進門時,看她的神情,她以為他們已經和好了。 “我真的好討厭他,真的。” 趙瑜飲盡杯里的酒水,話音已經不清晰。她酒量不好,一杯就能被放倒那種。 池橙掃了一眼她身后排隊的空酒瓶,心里也跟著不是滋味。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又覺得不合適。 最后陪著她又喝一杯。 “我也很討厭他。”她在趙瑜疑問的眼神里回答,“討厭他害你這么難受。” 很多年后,趙瑜回憶起池橙。 她們有過很多瞬間,但最讓她難忘的,就是這一刻。昏暗又噪雜的酒吧里,有人熱舞,有人高歌,萬分的熱鬧。只有她關注她的情緒,攬過她的肩膀,眼神清亮又認真地看她,說:“我也討厭他,討厭他害你這么難受。” “我突然有點羨慕陸聞舟了,橙橙。”趙瑜看著她,語氣認真。 突然聽到陸聞舟三個字,池橙拿酒杯的手倏地一頓。 她抿了抿唇,猶豫,“其實吧……也不清楚我和他能走到哪一步。” 從英國回來到現在,她似乎面對他總是悲觀過多。 或者說,面對感情的一切,都讓她悲觀。 “你管他呢,走到哪步算哪步。” 人生太多不確定因素了,哪能一眼就預見結局。 酒吧出來時,池橙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本地的號碼,她猶豫兩秒,點了接聽。 “池橙?”聲音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太起來。外面在下雨,雨勢漸猛,走廊邊的瓷磚上水珠倒映著人影,她拉住趙瑜往里站,“我是池橙,你是?” 那邊很快回,“陳妙言。” 陳妙言頓了頓,“我打算離開南城了,想問你和阿瑜有沒有時間,晚上請你們吃頓飯。” 池橙有些訝異,上次見面她還聽趙瑜聊起陳妙言,說陳妙言畢業后進了家待遇很是不錯的外企,事業節節攀升。 怎么會突然想回去? 她將心里的疑問問了出去,陳妙言給了個很官方的回答,“闖累了,想回家歇歇。” 陳妙言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幾分笑意,只是笑聲掩在風里,聽不真切。 池橙握著手機一時語塞,她看了眼獨自站穩都困難的趙瑜,有些猶豫,“我沒問題,只是趙瑜她喝得有點多,要不……” “我沒有。”話還沒說完,趙瑜就壓住她的手臂,湊上前對著聽筒喊,“我可以去,言言。” 酒鬼。 陳妙言依舊笑,“好,一會兒我開車接你們去。” 她跟池橙要了地址,親自開車過來接,聚餐位置在她租的公寓。 “別嫌棄哈,飯菜是我打電話讓店里送來的,自己家里聊天方便些。” 池橙抿唇,說怎么會。 話音落下,車內長久的安靜,只剩趙瑜不舒服地靠在她身上,帶出的衣料摩擦聲。 好奇怪,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對白。 距離上次她們三個這樣單獨聚在一起,已經過去四五年。 池橙坐在后排透過后視鏡反射的光線看陳妙言,后者熟練地cao控著方向盤,在擁擠的車流中穿行。 她看著她,忽然想起大學開學,她們第一次碰面的場景。 陳妙言一個人拎著三四包大件行李,一路停停走走繞圈子一般在校園里逛。池橙注意到她,詢問才知道她是要去簽到處,只是她來遲了兩天,簽到處因為臺風天移了位置,她找不到。 她帶著陳妙言去報的名,還替她分擔了一部分行李。到了宿舍才發現,她們竟然是室友。 陳妙言局促地跟她道謝,說:“真巧,以后就能互相幫助了。” 又想起,大三下學期的一個午后。 她和陸聞舟假扮情侶后的第一次“約會”。 彼時臨近六級考試,陸聞舟無意問起,“你六級考過了嗎?” 她正跳起來揪樹上的葉子,聽到這句話一個沒站穩,摔進了一旁的草叢里,沾了一褲腳的泥巴。 “都怪你!你干嘛突然嚇我啊?” 陸聞舟瞇著眼睛,謔道:“問你考沒考過就算嚇你了?” 她瞪圓了眼睛,有口難言。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巴就走,剛走出小道就看到拐角白楊樹下的陳妙言和周凜安。 他們隔著一段距離,池橙根本聽不清兩人在說什么。只能模糊看到周凜安表情不是太好看,陳妙言一直低垂的頭就沒有抬起來過。 她沒有竊聽別人談話的想法,只是覺得當下走過去會讓局面變得尷尬,所以腳步頓在了原地。 可陸聞舟突然出現,叫她的名字。 “池橙。” 樹底下的兩道目光齊齊投來。 回宿舍后,陳妙言拎著小蛋糕找到她,說希望她替她保守秘密。 …… 時間的界限在哪里呢? 在于變化嗎? 那個靦腆的在校園里都迷路的女孩,如今也可以一個人開著車在偌大的交通線路中游刃有余。 - 晚餐一直等到趙瑜睡醒才開始,陳妙言早早準備好一切,用不上池橙的幫助。 玻璃杯舉起,在半空中碰響。 趙瑜抿著果汁不滿意地撇嘴,“為什么不能給我酒?” “給你又喝醉嗎?”池橙夠過桌面的低度數雞尾酒,起開,遞給她,“你只有這個。” 可是,人再怎么改變,一些原始的本質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比如,趙大小姐還是一如既往喜歡依賴別人。 趙瑜接過雞尾酒終于露出笑臉,“喝醉了就給周凜安打電話,要他來接我,煩死他!” 陳妙言的笑容在這句話里凝住,她又開了瓶酒,今晚第三次,像是不經意,“周凜安最近不是在國外嗎?” “我同事上次和他們公司有個廣告合作,聽說的。”不等趙瑜回答她又趕緊補充。 “哦,他發神經,又回來了。” “回來也挺好的。” 兩人一句接一句的,話題總繞著周凜安三個字。池橙聽得難受,扔下酒杯,去洗手間清醒。 她撐著臺面偏頭看窗戶外,天還很亮,周末的街道擠滿車和人,只是樓宇之上,聽不見吵。 靜下心來的幾秒,室內好友的互動灌進她的耳朵里—— “言言,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有一個秘密。” “什么?” 池橙閉了閉眼,緩平呼吸,走進去打斷趙瑜,“言言就要走了,別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秘密了,我們玩點開心的。” 她神情嚴肅,不容反駁。 趙瑜不明所以但閉了嘴,仰頭,“玩什么?” 池橙視線隨意掃過沙發上的盒子,“飛行棋。” 三個人玩得好不熱鬧。 - 同樣陷在熱鬧中的,還有陸聞舟。 處理完被造謠抄襲的事情,公司里相關的幾個部門中的年輕人們正興奮地討論要去哪里慶祝。 年前的招聘,他親自打電話給人事,說可以多招些應屆生。 此時二十二層辦公樓,一片熱鬧。 員工的聚會,老板加入其中只會令大家掃興,陸聞舟告訴財務今晚所有費用由他承擔后,悄聲退了出去。 他沒有要司機送,自己拿了鑰匙去車庫。 人走到樓道里才猛然想起,池橙早上給他發微信說今天去見朋友不在家,而他似乎也沒有她家里的鑰匙。 她租的公寓地理位置不錯,距離A大很近,但缺點也明顯,樓房老舊,唯一的電梯時不時就要壞上一次。 陸聞舟站在樓梯間,背靠上粗糲的墻壁,給池橙撥電話。 他向來耐心足夠。 一串鈴聲響到尾,對方沒有接聽,他就再撥過去聽完一遍。 終于在第七遍時,撥通了。 池橙剛從陳妙言的車上下來,酒喝到最后,趙瑜神智不清地給周凜安打了電話,后者風塵仆仆地趕來,把大小姐領回了家。 “言言,我知道這些話可能沒有意義。但還是想說,太執著只會傷害自己,人生也沒有很長,自己開心最重要。” 車內陳妙言平靜地笑,“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也就不會離開這里了。”她降下車窗,“池橙,祝你幸福。南城認識的所有人里,我最希望你幸福。” 車燈淹沒在一片斑駁中,池橙揮手跟她道別。 轉身時才看見一直閃爍的屏幕,“喂?” “什么時候到家?想帶你去個地方。” “啊?可能還得一小時吧。”話到了嘴邊,又鬼使神差地改了詞。 她走進公寓樓,摁了兩遍電梯沒反應,轉頭去走樓梯,就這么看見靠在墻邊的人。 陸聞舟握著手機,笑瞇瞇地問她,“您這過的是哪兒的時間啊?一小時堪比光速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