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縣里不能?光騎車，路途太遠了，如果只騎車的?話怕是得騎一天。騎車要騎到鎮(zhèn)上，再從鎮(zhèn)上坐班車去縣里。

    文茂華在鎮(zhèn)上有熟人，將車放到人家家里，便帶著趙翎和蘇小春去坐班車。

    鎮(zhèn)上有一個非常簡陋的?班車站，每天能?發(fā)四趟班車去縣里，上午六點八點各一趟下午兩?點四點各一趟。他們起得早，能?趕上上午的?六點的?。

    饒是如此，三個人也?是費了很大的?勁的?擠上班車，還是靠趙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挨了后面不少罵才擠上去的?。

    “老天爺，咋這么多?人去縣里？”

    文茂華捏著手里的?煙桿，生怕被人擠斷了，想擦頭上的?汗，發(fā)現(xiàn)連手都拿不上來。

    艱難的?往邊上瞧，就看見高高大大的?富貴扯著車上的?扶手，圈出一個寬松的?空間，空間內(nèi)正是麻花辮都被擠散的?蘇小春。

    蘇小春的?頭繩還是她?mama給她?買了，用了好幾年，其中一根在擠上車時被后面著急上車的?給薅住，一下就給薅斷了。想著自己mama，蘇小春眼里含著一包淚，哭唧唧的?將另一邊麻花辮解開，綁成一條麻花辮用僅剩的?一根頭繩扎上。

    趙翎早就在她?頭繩被薅斷的?時候就瞪了那個女?人好幾眼，原本叫罵的?女?人愣是把?滿嘴臟話給咽了下去，不敢吱聲。

    “頭繩很重要嗎？”

    他低頭看著蘇小春扎在麻花辮上的?黑色頭繩，普普通通，但蘇小春頭發(fā)又黑又亮，把?這根頭繩都襯好看了許多?。

    蘇小春扁扁嘴，細白的?手指捏著頭繩。

    “我，我mama買的??！?/br>
    她?委屈的?落入趙翎眼底，想到她?父母兩?年前就離世了，他眼中閃過疼惜，想著等會到縣里給她?買兩?根，但突然又想到，自己沒錢，買車票的?錢都是文隊長出的?。

    他轉過頭看向艱難抽出手擦汗的?文隊長，看得他直發(fā)毛。

    “干啥？富貴你有話說？”

    趙翎搖搖頭又點點頭，“沒事，等開完會再說。”

    那就不是啥大事，文隊長繼續(xù)擦汗，順道試圖往趙翎圈出來的?寬松空間擠，老天爺，他腳都快被踩爛了。

    又坐一個半小時的?班車到了縣里，哪怕興致勃勃如蘇小春，也?頭重腳輕的?下車。

    一向挺拔的?趙翎除了衣服皺得很之外，跟平時倒沒啥區(qū)別。

    而?憋了一路沒法抽煙的?文隊長，趕緊塞上煙絲猛吸兩?口，皺皺巴巴的?臉上滋潤的?舒展開。

    還得趕去開會的?縣委，文隊長也?就吸兩?口解解饞，忙帶著趙翎和蘇小春往縣委趕。

    三個人腳下生風，終于?在八點前來到了縣委，這會已經(jīng)有不少大隊長到了，老熟人們看到文茂華，笑?呵呵的?過來打?招呼。

    “文隊長，今天怎么還帶年輕后生來？”

    有人指了指他身后的?趙翎。

    “嘿，這可不是一般的?年輕后生，今年我們生產(chǎn)隊遭了洪水大家知?道吧？沖毀了四百多?畝田啊！差點種不上秋稻，要不是他出主意?去借牛，年底批評大會肯定有我的?名字?！?/br>
    文茂華一臉得意?的?夸著趙翎，恨不得讓大家都知?道他們生產(chǎn)隊有個聰明?人。

    向陽生產(chǎn)隊出糧借牛翻地，這事誰不知?道啊。其實?除了向陽生產(chǎn)隊，還有好些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田被毀了呢。像他們這樣趕不上種秋稻的?不在少數(shù)，然而?其他生產(chǎn)隊沒這魄力，敢拿糧借牛。都想著萬一今年收成不行，還要給糧出去，到年底分不上糧了，大家豈不是要餓肚子。

    所以?現(xiàn)在農(nóng)忙結束了，過了種秋稻的?時間，也?還有好些生產(chǎn)隊沒種上如往年數(shù)量的?秋稻。

    當然，主要是大家伙也?沒想到去借牛，牛對于?一個生產(chǎn)隊來說，那是非常重要的?財產(chǎn)。誰敢亂借啊，萬一牛出了事可咋辦。

    可偏偏，向陽生產(chǎn)隊去借了，還借成功了。

    得知?這主意?居然是眼前這個冷面小伙子出的?，好些隊長都投來了贊賞的?眼神。

    而?被這些目光洗禮的?趙翎渾然不覺，他只是擰著眸子，看著從縣委大門走出來的?兩?個男人。

    他們都穿著一套利落草綠色服裝，頭戴同色系帽子，帽子中間印著紅星帽徽，扣到脖頸中間的?領子上左右各一條紅領章。

    當他們越走越近，趙翎的?頭也?越來越疼。

    第22章

    作為一個失去?記憶的人, 趙翎內(nèi)心并不如他表面那么淡定。

    他覺得自己好像憑空出現(xiàn)的，完全找不到有關過去的痕跡。他試著去?刺-激自己，趴在山坡頂一上午來觀察全生?產(chǎn)隊的動向, 跑一上午的步來測試自己的極限, 隨隨便便撂倒周水根等人。

    包括他去?借牛時說?出口的那些話，他的身體里好像還有個人在掌控他的身體。

    然而過去?這么久，他從猜自己是農(nóng)民到小偷再到獵人等等職業(yè)，每猜一個，他都下意識的否認，不是的。

    直到那兩個人擦身而過, 趙翎的頭疼又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般。

    他搖了搖頭試圖再去?抓取那一瞬的疼痛, 邊上的文?茂華問道：“富貴, 你怎么了？”

    “那兩個人？”趙翎盯著遠去?的背影，想問問他們是做什么的。

    “要開會了要開會了, 大?家快進去?吧！”

    文?茂華把煙桿把褲腰上一別?, “富貴，走吧，咱們進去?。”

    趙翎低應了一聲?, 回頭去?找蘇小春, 把她?喊了過來。

    蘇小春對哪里都好奇, 剛剛就是跑到邊上盯著路上的男女老少們看，被趙翎喊過去?時，倒是乖乖巧巧沖他笑。

    “怎么啦？哎呀，你放心啦, 我就在這等著不走?！?/br>
    文?茂華能把趙翎帶進去?開會，蘇小春卻不好帶進去?, 來的路上就說?好了，先讓她?在縣委大?院里等會開完。

    趙翎的目光在觸及她?不諳世事的天真表情時，變得有些許嚴肅，他壓著聲?音，盡量溫和的跟她?說?道：“就在這等著，不能出去??！?/br>
    蘇小春眨眨水潤大?眼睛，有些無語的擺擺手，“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怕是以前，跟爸爸來縣里的她?都沒亂跑過呢。畢竟mama跟她?說?了好多人販子把人抓跑的故事，會被人買去?當媳婦吃不飽飯還要天天挨打的。

    送走了并不算很放心的趙翎，蘇小春乖巧的站在縣委大?門口。

    這邊上還有看大?門的，可安全了。

    直到門口有個老農(nóng)挑著一筐水靈靈粉嫩嫩的桃子路過，蘇小春的眼睛盯著那筐桃子無法挪開。

    這筐桃子太漂亮了，好像孫猴子吃的蟠桃。她?在夢里看孫猴子吃蟠桃的時候，就饞壞了，一口一口又脆又多汁。

    于?是乎，她?不由自主的跟著老農(nóng)，順著路一直走一直走。

    等老農(nóng)放下?lián)?，直接坐在路邊叫賣的時候，她?才回神，再往周圍一看。

    完蛋了，這是哪兒？

    ……

    趙翎跟文?茂華進入開會的場地，簡陋的幾張板凳，搶到位置的坐著，沒搶到位置的站著。

    他們來得晚，自然就站在后面。

    文?茂華從胸口口袋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和一根只剩下筆頭的鉛筆，遞給趙翎，“會寫字不？會寫字就幫我記下縣委同志說?的話?！?/br>
    “文?隊長，帶個人來記就不用寫你那些別?人看不懂的字了，不過人家寫下來你看得懂嗎？”

    旁邊一個隊長湊過來打趣，點明了文?茂華讓趙翎記錄的真實意圖。

    文?茂華抽出煙桿往那人手臂上一敲，“看不懂我還不會問啊？”

    他確實不太會寫字，但每次開會都會把人家講的意思盡量記下來，回生?產(chǎn)隊再跟隊員們講。有不會寫的，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號代替，之前開會老被取笑。

    趙翎捏著筆頭，翻開本子，大?多數(shù)都是正常的字，但里面也有畫個豬鼻子，或者一個雞冠花樣子的，他猜測分別?代表豬和雞。

    開會內(nèi)容主要是縣里對這次洪水造成農(nóng)作物損害房屋損壞人員傷亡的匯報，以及縣里給予相對應補償。農(nóng)田損害超過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今年?底不用交公?糧，三十?以下的根據(jù)程度酌情減少公?糧數(shù)量。

    除此之外，還宣布了‘醫(yī)療下鄉(xiāng)’這項政策。

    “無醫(yī)無藥成了廣大?農(nóng)民?的難題，醫(yī)療衛(wèi)生?的重?點將放到農(nóng)村，因人員不足，將以三個生?產(chǎn)隊為一組，成立村衛(wèi)生?所，除了國?家下放的醫(yī)療工作人員之外，鼓勵當?shù)厣?產(chǎn)隊推薦有相關衛(wèi)生?經(jīng)驗的隊員進入村衛(wèi)生?所……”

    這項政策的公?布，屋內(nèi)響起熱烈的掌聲?。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村衛(wèi)生?所成立，看病就不用折騰那么遠了?！?/br>
    “家門口就能看病，再也不用擔心半夜突然發(fā)病又趕不及去?醫(yī)院了?！?/br>
    “咱農(nóng)民?的命也是命啊，終于?有人重?視了?！?/br>
    大?家伙激烈的討論著，贊揚著，有些隊長甚至因為這項政策感動得熱淚盈眶。農(nóng)民?窮，沒錢治病只能等死的不在少數(shù)，現(xiàn)在總算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怎么不叫人激動呢。

    文?茂華當然也激動，“你媳婦小春，不就有經(jīng)驗，正好可以推薦她??！?/br>
    “她?應該會很高興。”

    趙翎勾著唇，小春會很喜歡這個任務，而且她?確實有經(jīng)驗。

    文?茂華說?做就做，直接站起來大?聲?說?，“我們生?產(chǎn)隊有一位女同志，具有相關衛(wèi)生?經(jīng)驗?！?/br>
    紅星大?隊的劉大?柱瞥他一眼，嚷嚷，“你們隊誰有經(jīng)驗??？文?隊長，你們隊我們隊還有大?橋生?產(chǎn)隊，咱三肯定會組成小組。村衛(wèi)生?所不是小事，你別?瞎推薦啊！”

    “說?什么呢你？”文?茂華眼睛一瞪。

    “我們生?產(chǎn)隊這位女同志，在過去?一個半月，救了一名掉進水里沒有了氣?的孩子，救了一名因吃棗卡住喉嚨差點沒命的孩子，甚至還把村里另一名孩子的多年?夜啼癥給治好了?！?/br>
    “這位女同志不能說?有相關經(jīng)驗，應該說?非常有經(jīng)驗才對?！?/br>
    文?茂華說?完，前面的縣委同志眼睛發(fā)亮，趕緊問道：“這么有經(jīng)驗的女同志，是經(jīng)過系統(tǒng)學習的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們生?產(chǎn)隊的村衛(wèi)生?所可以先一步成立了?！?/br>
    “對不起同志，這位女同志并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學習。”文?茂華怕縣委同志誤會，又趕緊解釋道。

    劉大?柱抱著手哼，“沒學習過她?咋救的？還又是救了沒有氣?的孩子，又是救什么差點沒命的孩子，我差點以為你說?的是神仙呢？”

    文?茂華眼睛一瞪，張嘴就要跟他吵，趙翎抬手將他按住，緩緩站起來。

    “這位女同志學習的醫(yī)術屬于?家傳?！?/br>
    文?茂華看向不打草稿張嘴就來的的趙翎，家傳？行吧，從夢里學的也算家傳。嘿，這小子腦筋轉真快，也是真護著媳婦啊。

    “文?隊長說?的也確實屬實。之前縣委同志也提過，這項政策剛剛退出，下放衛(wèi)生?人員名單還未確定，不如先將各生?產(chǎn)隊有相關經(jīng)驗的人員先把村衛(wèi)生?所成立起來，等下放衛(wèi)生?人員加入，有個成熟的村衛(wèi)生?所也能省去?不少事。先行一步落實政策，更說?明咱們腦筋活、行動快、效率高，執(zhí)行準。”

    趙翎的聲?線沉，個子高，他一站起來，哪怕語速不快，卻鏗鏘有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認真聽?他的提議，思考著他講的內(nèi)容是什么意思。

    他說?完了，現(xiàn)場一片寂靜。坐在前面幾名縣委同志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率先鼓起了掌。

    “這位同志說?得對，政策既然下來，就不要拖拉。不要想著什么都讓國?家來，咱們能先做的就先做，盡量不給國?家拖后腿。來，從向陽生?產(chǎn)隊開始，把這位女同志的名字報上來，我記錄一下，其?他生?產(chǎn)隊若是也有類似的隊友，都可上報。就算沒有，也可在隊員中選擇有意向會識字的隊員，屆時會組織到縣醫(yī)院進行統(tǒng)一培訓學習?！?/br>
    這樣一解釋，條件放開了，還在發(fā)愁自己生?產(chǎn)隊沒有人的隊長們都來了精神，紛紛思考著自己隊有沒有可以推薦的隊員。

    不過這事還是要回生?產(chǎn)隊開場大?會，不能隨便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