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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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夜好眠,臨到要醒的時候卻做了個夢。 說是夢也不盡然,蘇雅兒不知怎地突然夢到幼時父親請欽天監給她卜的命卦。 她還記得那場景,父親慢慢從送來的信封里抽出那張薄薄的紙,上面寫著寥寥幾字,父親看了面色不虞,她看不懂他的神情,只后來大些了磨著母親問,母親諱莫如深,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命了。 后來哥哥大概是安慰她,說卦上說她這輩子福澤深厚,只是遇到一些事不可強求,還說佛家八苦里便有一條“求不得”,那是人生大苦,有的事也好、人也罷,不是自己的,不要也罷。 夢里便是哥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抱她在懷里,溫溫柔柔地跟她講這么個道理。 “賣——杏花——嘞!” “賣——杏花——嘞!” 婉轉清雅的嗓音入夢,將蘇雅兒從哥哥懷里抽離,她慢慢睜眼,床幃透著靜謐的青蓮色的光,拔步床陌生古舊,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彷徨地起身,桉珊打起床幃的掛在銀鉤上,“小姐醒了?可是要起?” 蘇雅兒回過神,想起自己在姑蘇李家,點點頭,伸了個舒服的懶腰,“起吧,什么時辰了?” “辰時三刻了?!辫裆夯卦?,一邊伺候蘇雅兒穿戴一邊道:“剛剛小姐的表妹李欣安著人來遞話,問今兒小姐可愿意跟她們一起去賞花,說是櫻桃花雖敗了,但桃花、杏花、梨花卻開得正熱鬧,錯過這幾日可惜了?!?/br> 蘇雅兒聞言來了精神,道:“那自然要去,京城的花可開不了這么早!” 忽然想起剛剛喚醒她的那聲叫賣,對兩個貼身丫鬟道:“你剛剛可聽見有人喊賣杏花?” 桉楠性子活潑些,接口道:“聽見了!那聲兒還怪好聽的嘞!” 桉珊性子沉穩是蘇雅兒不可或許的大丫鬟,但桉楠卻更懂蘇雅兒的喜好,蘇雅兒點點頭,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嬌羞:“你是懂我喜好的!”言罷笑起來。 蘇雅兒這人性子乖張,喜好也奇特,喜歡人溫柔,又不喜歡人太溫柔,喜歡人陽剛,又不喜歡人太陽剛,好不容易有人既溫柔又陽剛吧,她又覺得人不倫不類,這京城這么大,也沒幾個人入得了她的法眼。 有人聞弦音知雅意,她這里聽著聲兒莫名勾勒出了一個淺薄的男子,不過販夫走卒,不值得多想,于是她道:“桉楠,你去給我買幾支杏花,賞他點銀子!” 桉楠應聲而去,蘇雅兒繼續由著桉珊擺弄自己。 沒想到桉楠這一去,等蘇雅兒都收拾妥當了才急匆匆趕回來。 蘇雅兒正站在檐下喂食雀鳥,瞧著桉楠抱著的幾支杏花碎步行來,那杏花不過三兩只,但姿態勁俏,頗有些料峭崢嶸之美。 蘇雅兒笑道,“你倒是會選?!?/br> 桉楠將手里的花展示給小姐欣賞,道:“小姐你是不知道,那賣花郎身邊圍了一大圈兒的姑娘大嬸,我可是擠不過她們,只得抓著一個尖兒拔了一束!” 蘇雅兒看著花枝上掛了一片造型古拙的花箋,嗤笑一聲,“如今京中又推崇魏晉風骨,沒想到這些販夫走卒也時興整這些虛頭巴老的?!?/br> 桉楠皺皺鼻子,“可不是,那賣花郎就是支了個小桌兒在那兒現寫呢,還可以根據買家的要求寫,你若叫荷花,他當即在花箋上給畫個荷花,不然哪兒能圍上那么多人。” 蘇雅兒輕蔑地扯下花箋,心道杏花已經夠美,哪需要他再畫一次?正想評上一句“畫蛇添足”卻忽然見驚鴻一瞥。 他沒有畫杏花來畫蛇添足,獨勾了一截杏枝。 蘇雅兒蔥白的指尖夾著這片花箋,饒有興致地左右翻轉,上面借用時下受人追捧的詩,“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边@一手好字,竟有些哥哥的風骨。 然后寥寥三兩筆勾勒了一截遒勁的杏枝,意境立現。 蘇雅兒的宿命對頭狄婉秋就愛拽酸詞,是以蘇雅兒不愛舞文弄墨,詩詞書畫學得可有可無,但這幾筆卻勾到了她心上。 “倒是怪好看的。”可惜被她扯下來時破了一個角,蘇雅兒嘖了一聲,隨手扔了。 她接過桉珊手里的細長小勺,舀了雀食繼續喂鳥,忽地又聽到一聲悠長地吆喝:“賣——雜貨嘞!” 這聲音清越又帶著少年般的熾熱,聽得人心熱。 桉楠噗嗤一聲笑出來,“想是杏花賣完了,開始賣貨了!” 蘇雅兒看著兩只鳥為了爭食開始互啄羽毛,順口道:“還賣貨?” “可不是,一大個背簍,各色玩意兒都有,什么都賣?!?/br> 蘇雅兒收回手,看著還在追逐小勺乞食的鳥兒,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都不容易?!?/br> 晚些時候,李欣安找來,邀了蘇雅兒一同去賞花,一并去的還有幾個族里的表姐妹們,李欣安尤為殷勤,畢竟蘇雅兒這次出門的由頭就是來接她。 李欣安今年十五及笄,年末就要嫁給她表哥,以后便要常住京城,少不得要威遠侯府照應的,是以一路她一直對蘇雅兒多加關照,有什么好景致緊著她去賞,瞧著倒像個jiejie。 但其實算年歲,蘇雅兒還大她一歲,如今女子十五及笄,但蘇雅兒不愁嫁,威遠侯也舍不得她那么早出嫁,威遠侯夫人怕她太早出嫁生孩子虧了身子,打算再放在身邊養兩年。 花樹繁茂,著實賞心悅目,至少比京城的熱鬧多了。 李家今日包了湖畔的福興酒樓,這酒樓在姑蘇城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以李家現在的家財包一天確實破費,不過為了彰顯對蘇雅兒的重視,李家還是大手一揮包了。 蘇雅兒隨李欣安登上臨湖樓閣,三樓視野極佳,憑欄遠眺,遠方緋色花樹云蒸霞蔚,近處暖風吹皺一池春水,心曠神怡。 腳下傳來賣藝的鑼鼓聲,小些的表姊妹們矜持了會兒欲欲躍試,蘇雅兒看出她們想去瞧,笑道:“聽著怪熱鬧的,你們不去瞧瞧?”幾個姊妹聞言看向李欣安,她作為長姐,自是要先征得長姐同意,李欣安想了想,不忍敗了姊妹們的興,但她們跟著自己出來,安全也該由她負責,便跟著起了。 “雅兒jiejie真的不一同前去?”李欣安邀約道,蘇雅兒搖搖頭,“剛剛曬了會兒太陽,有些熱,這里涼快,我歇一歇,離吃飯還有些時間,你陪meimei們去看看吧。” 李欣安也看得出蘇雅兒確實身嬌體貴,剛剛就曬了一小會兒太陽,丫鬟還打了傘的,卻還是熱得小臉兒緋紅。 她也不多勉強,只安排了掌柜的趕緊準備膳食,又叮囑了一番下人讓好生伺候著,這才領著meimei們去看雜耍。 蘇雅兒端了盞茶來吃,覺得味兒不好,撂了。 忽然聽見頭上傳來瓦片被踩的聲響,隨即余光瞥見檐下的燈籠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動了動,嚇得她猛地站起,桉珊連忙將她護在身后,“怎么了小姐?” 蘇雅兒瞪大眼去瞧,原來是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在擺弄燈籠,那雙手皮膚微黑,此刻正從房檐邊伸出,修理燈籠壞掉的木檁。 “讓貴人受驚了!”店小二連忙賠不是,“這是我們這兒的臨工在修燈籠呢!” 蘇雅兒面色不虞地乜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脖子一縮,退到后頭去了。 桉楠訓斥道:“什么時候修不行,非要現在,嚇著我們小姐,你們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掌柜的聞聲“咚咚咚”跑上樓,賠禮道:“驚擾貴人還請贖罪,是這臨工恰好來了,怕壞了的燈籠礙了貴人眼,才說趕緊拾掇拾掇!”說罷仰頭對著房頂上的人喊道:“天殺的臭小子,瞧你把貴人給嚇得!趕緊下來!別修了!”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卻沒停,“馬上就好了?!蹦侨嗽捯粢宦?,手上利落地扣緊卯榫,燈籠修好了。 蘇雅兒瞧著那雙手消失在視野,迤迤然坐回椅子,揮揮手,掌柜的連忙退下。 頭上傳來細小的瓦片相碰的聲音,想是那人在往回走了,蘇雅兒下意識抬眸,忽然眼中落入一粒沙,她連忙閉眼,“桉珊,眼睛進沙子了!” 桉珊趕緊著人去端了清水來給蘇雅兒洗眼睛,一陣雞飛狗跳,蘇雅兒眼睛睜不開疼得直流淚,心道這狗奴才真是她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