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街13號 第1130節
沉默, 沉默…… 風還在繼續地吹著,很是舒爽清新,但瑪琳和斯蒂文,卻像是罰站的學生,一個低頭看著腳下的草,一個看著前方湖面泛起的光,每一秒,都是十足的煎熬。 終于,沉默被打破了。 “唉,好久沒這么放松過了。”弗登笑著說道,“還記得年輕時那會兒,其實生活挺輕松的,沒有那么多的負擔,沒有那么多的責任,最重要的是,沒有那么多的煩心事。” 以往這個時候,無論是瑪琳還是斯蒂文都會把這個話接過來進行展開,讓執鞭人說得盡興,最后以笑聲收場。 但這一次,無論是瑪琳還是斯蒂文,都沉默了。 然后很快,兩個人都疑惑為什么對方不接話? 二人眼角余光互看一眼,略帶埋怨,但已經失去了接話的時機,再開口,就有些強行心虛的意思。 弗登似乎并未察覺到什么不同,他默默地吐出一口煙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這根雪茄,繼續道: “有時候啊,我也很疑惑,我為什么要過得這么累,明明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了,卻還要在大祭祀面前一直保持著小心謹慎。 毫不夸張地說,簡直是越活越卑微了。 對了,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一樣的感覺?” 瑪琳和斯蒂文聽到這個話,全部跪伏下來。 如果說第一次沒接話是對這個辦公室忽然改變的場景氛圍感到震驚沒能做好準備的話,那么這一次沒接話,則是單純地不敢。 因為執鞭人話語中,明顯帶著一種對大祭祀的怨懟情緒。 作為下屬,哪怕這個時候執鞭人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在埋怨大祭祀,你配合著一起了,等過一會兒執鞭人心情平穩下來,就會覺得你沒這個資格說這個話了。 “斯蒂文,你跟隨我很久了吧?” “是的,執鞭人,屬下在您還是區長時就跟著您了。” “嗯,這么久了啊。”弗登抿了一下嘴唇,“其實,我追隨大祭祀的時間,比你追隨我,要更久。” 瑪琳恢復了狀態,接話道:“您和大祭祀之間的友誼和關系,注定會成為我秩序神教內永遠流傳的一段佳話。” 為什么教內一直傳聞說諾頓大祭祀可能有著“神子”身份? 那是因為大祭祀走的路線和那些神子不一樣,他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走得很平穩也很順,但并不是那種靠著高層靠著某個勢力的護航。事實上,在大祭祀升遷過程中,碰到的意外和難題并不少,但都被他給化解了,不管在哪個系統不管在哪個部門,他都做得很優秀。 這些履歷,都是可查的。 而那些神子,就比如馬瓦略,顯然走的就不是這條路,更像是養在金窩里的雛鳳,靜待長大,然后順理成章地被安排一個職位。 另外,在大祭祀的升遷進程中,他每到一個新的部門或者每到一個新地方,現任執鞭人都會很快跟隨過去,要么是一起轉職要么就是大祭祀赴任后沒多久,執鞭人也就以另一種方式跟著平調甚至有時候是降職調過去了。 所以,硬要說執鞭人和大祭祀是一直以來的親密搭檔、戰友,這似乎有些過了,但作為追隨者和被追隨者而言,他們確實關系很緊密。 “還是以前在小地方小部門時好啊,做事兒能圖一個爽快,明面上不能做的事,大不了脫了神袍暗地里去做。 大祭祀坐在人家門口臺階上吹著口琴,我呢,和那幾位就直接進了人家的莊園。 等我們殺完人出來時,大祭祀還會埋怨我們太磨蹭了,害得他為了等我們出來時做一個收尾,硬生生地把曲子中間那部分循環了三遍,嘴唇都吹干了。” 弗登左手放下魚竿,撩起自己的頭發,身子微微后側,繼續道: “那時候多舒服啊,什么影響啊、關系啊、勢力啊、派系啊,平衡啊,好像都距離我們很遠,反正我是曾天真地認為,自己永遠不用去考慮這些的。 所以啊,我覺得他很過分,當初拉我們入伙時,說大家聚在一起做事,求的就是一個瀟灑,是,也確實是過了挺長一段瀟灑的日子。 后來啊,我才發現他是真的說話不算話啊,越往上走,要顧慮的也就越多,他自己一個人顧慮不過來了,我們就得跟著他一起顧慮。 原本,動腦子的事兒,他一個人就能干了。 我們幾個,該磨刀的就磨刀,該喝酒的就喝酒,喜歡女人的,一下值就去女人堆里膩著去了。 現在不行了,甭管到底有沒有這個腦子,都得動起來,明明被人管著最舒服,畢竟管我們的這個人我們也都服氣,之后呢,卻偏偏要我們也要來管人。 人少點吧,還好帶一帶,這人越來越多,部門也越來越多,甚至莫名其妙地自己就成了一個系統的老大后,才發現這一天到晚的破事怎么就這么多。 你們覺得呢?” 瑪琳開口道:“能為您做事,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榮幸!” 斯蒂夫開口道:“我最大的驕傲,是向您毫無保留地獻上所有忠誠!” 弗登仰起頭,嘴里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不屑,良久,他感慨道: “一樣的話,我對大祭祀也說過好幾次。” 瑪琳和斯蒂文撐著地面的手,微微用力,他們很擔心執鞭人接下來來一句:但都是騙人的。 不過,弗登卻繼續道: “我是對他獻上忠誠的,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因為很早時,我問過他一個問題,我問他啊,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合教里的規矩? 他的回答讓我很滿意,然后我就決定這輩子就追隨他了。” 弗登側過身,看向還跪在地上的他們,問道: “約克城大區的事情,能擺平么?” 斯蒂文和瑪琳異口同聲道:“請您放心!” “好,盡快吧。”弗登擺了擺手,“把事情擺平后,再來找我。” “是,執鞭人。” “是,執鞭人。” 瑪琳和斯蒂文全都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在把門閉合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即使二人身上的神袍有自凈功能,但他們的后背,也已經濕了好幾次了。 斯蒂文問道:“我怎么覺得,執鞭人已經知道了?” 瑪琳回答道:“以前,只不過是執鞭人不會把目光落在這里。” “是,是啊。”斯蒂文點了點頭,“那執鞭人這是給了我們一次機會?” “應該是的,要快速把事情解決,要快。” “嗯,要快。” …… 辦公室內的湖心島。 弗登手里轉動著這根雪茄,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以為我這是在沒事故意感慨?還真的不是,我沒這個閑工夫,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舊事,不說出來心里會憋得難受。 知道我為什么要學大祭祀抽這款雪茄么?知道我為什么要看大祭祀看過的書么? 還記得我剛剛說過,大祭祀以前吹口琴的事么? 他最后一次吹口琴,是在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心思太活泛了,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系統的副職后,可以脫離當時剛剛遭受打壓的大祭祀,去投靠其他派系來獲得更進一步的機會。 然后吧,他死了。 我清楚地記得,在他的葬禮上,大祭祀坐在棺材邊,吹口琴給他聽。 自那之后,我就再沒見過大祭祀吹過口琴了。 所以啊,我希望大祭祀最后一次抽雪茄時,我能在旁邊幫他點燃或者陪著一起抽; 大祭祀在看最后一本小說時,我能在旁邊陪著他一起聊故事聊人物,或者干脆,陪著他一起看; 因為這樣,總好過躺在后頭的棺材里,不是么?” 弗登緩緩站起身,而四周的微風,也伴隨著他這個動作,正在逐漸變大。 “很久以前,我問大祭祀,咱們這么做,會不會不合教里的規矩啊。 大祭祀回答我:不會的。 我問:為什么啊? 他回答:因為神教的規矩,本來就是他設定的啊。 呵呵呵,哈哈哈………” 弗登的笑聲在湖面上回蕩,到漸漸平息。 他的眼眸里,不見先前一直存在的溫和,轉而變成澹漠,在這一刻,他似乎又回歸到了他原本最為人熟悉的模樣。 他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手掌: “他們總以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一些事情,我會不知道; 他們總以為,早就把我的脾氣和習慣,完全給摸透了; 唉,我只是懶得看,更懶得管,只要不出什么大事,隨便他們唄。 借著我的名義,拉攏其他人,安排自己人,都是正常的不是,誰在那個位置都會這么做的。 前提是,別給我玩脫了。 可就算是玩脫了,我也給了他們機會了呀,他們都已經跪下了,我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他們竟然還不選擇向我坦誠。 他們是真覺得,可以把我從頭騙到尾啊。 哎喲, 他們只是服侍過我而已,而我,可是服侍過大祭祀的。 我和大祭祀,能比么? 服侍過大祭祀的和服侍過我的,又能比么? 就是可惜了啊, 等這次事情結束后, 我就不能再玩螞蟻了。” 弗登伸手,將魚竿重新撿起后,順勢撩起, 下一刻, 湖面結冰,冰山再起,湖心島頃刻間被冰封。 一條體型巨大的冰霜巨龍從湖面中騰空而起,順著執鞭人魚竿甩落的方向,完成了一次類似馬戲團里海豚表演一樣的翻越。 “乖,事后,那兩塊rou賞你當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