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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259節

    信宿道:“那么對于你制毒販毒的犯罪事實還有什么要狡辯的嗎?”

    周風物向后一靠,他微微笑了一聲,不慌不忙說:“就算談話的對象是你,我也還是希望你們拿出證據再來跟我對話?!?/br>
    周風物望著眼前的兩個警察,慢條斯理道:“你們要怎么證明——那個國際聞名的謝楓,就是我呢?!?/br>
    市局現在確實無法證明這個人跟“謝楓”有什么聯系,雪山上的地下實驗室被炸成了一片廢墟,還可能有二次坍塌的風險,警方也不敢貿然派人進入,而其他發生在國外的制毒案件,就更不是浮岫市局能插手的了,事實上,他們現在可以指控的,只有周風物來到浮岫之后,針對信宿和周風物做出的一系列舉動,故意殺人未遂和故意傷害既遂,而且需要證據來補充說明。

    至于周風物曾經在霜降留下的證據,經過多年時間的沖刷,現在已經完全不見蹤跡了,想要找到當年的線索無異于異想天開。

    不過,周風物的案子未來也不是由浮岫市局負責偵辦處理,“謝楓”是國際警察的全球通緝犯,他以前的所作所為,在國際警察那里一定留有案底,他們手里說不定會掌握著什么關鍵證據——例如在犯罪現場留下的dna信息。

    周風物研究海洛因二十年,時間跨度太長了,罪行也罄竹難書,制毒地點橫跨多個國家,即便他落網,對于他的偵查可能一兩年時間都無法結束,省公安廳已經下達了命令,很快會有專案組的精英人員把他帶首都監獄進行嚴密收押,由首都的緝毒警與國際警察一同調查他的全部犯罪經過,全球公開審理,最后在中國境內受刑。

    當然,這些就不是林載川跟信宿能夠插手的事了。

    在得知周風物在浮岫市落網后,省公安廳的廳長再次聯系了林載川,在二人鬧翻了幾年后主動拉下臉皮,又一次遞出橄欖枝,邀請林載川與信宿一起到省廳共事——

    不出意料被他們共同拒絕了。

    信宿的身體無法負荷省廳高強度的工作環境,而且他的手術還沒有做,誰都不能保證結果如何,所以林載川也完全沒有離開浮岫到省廳任職的打算。

    周風物預計在三天后被武裝押送到首都,接受來自國內與國際警察的聯合審訊,市局也沒有在他的身上過多浪費時間和精力,最后這個人的刑事處罰,所有人都已經心知肚明。

    為了防止中間節外生枝,武警的人全副武裝親自過來看守,一天24小時都有至少兩人同時監控。

    市局仍然非常忙碌,送出去一個周風物,還有一大群蝦兵蟹將等待審訊,他們這一個月的工作量恐怕能頂上以前一整年——這群忙碌的人里當然不包括信宿,在周風物落網后,他就提前過上了“退居二線”的生活,張同濟還在市中心醫院的病房里住院,他到醫院里看望他的養父去了。

    林載川從審訊室里走出來,低著頭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剛想給信宿打一個電話,問他中午回不回來吃飯,迎面撞上了賀爭臉色跟見了鬼似的跑了過來,可一看到林載川,他的腳步又停下了。

    “……林隊?!?/br>
    賀爭臉上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神情,好像有什么話要對他說。

    林載川淡淡道:“別慌,什么事?”

    賀爭抓耳撓腮了半天,才吭聲道:“我剛剛審問了一個在沙蝎十多年的犯罪嫌疑人,他交代了……”

    說到這里他的話音停了下來,似乎是非常難以開口,遲遲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林載川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漆黑瞳孔微微一縮。

    幾秒鐘后,賀爭艱難續上話音,“交代了當年那場行動的始末,還有……還有斑鳩身份暴露的原因?!?/br>
    林載川神情一凜,驀地轉頭看向他。

    “那人還在審訊室嗎?”

    不等賀爭的回答,林載川抬步就向審訊室走去——

    賀爭竟然抬手攔了他一下。

    賀爭握著他的手腕,輕聲道:“林隊,不必再親自問了?!?/br>
    “據他所說,當年泄密的內jian已經死在那場行動里,本來他的計劃是在行動結束后投靠沙蝎,結果宣重心狠手辣,直接沒有留下活口,卸磨殺驢,讓他以人民警察的身份跟那些犧牲的同事一起死去。”

    所以那么多年,警方都沒有查到那個內鬼是誰——

    他竟然以“英烈”的身份跟其他警察埋葬在一起。

    林載川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胸口強烈起伏的情緒,一字一字問:“是誰。”

    賀爭垂下頭,低低地在他身邊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林載川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幾不可聞:“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庭蘭的身份,那場行動的內容他也不可能提前知情?!?/br>
    賀爭這次沉默了更久。

    似乎是覺得太過不忍,語氣都有些顫抖,“根據那個人的交代,他……他在你的辦公室里放置了監聽設備?!?/br>
    林載川的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臉上的血色如退潮般消退下去。

    所以,沙蝎確實是從他的嘴里聽到的情報,怪不得宣重會說他才是泄密的人——

    ……可有誰會防備一個朝夕相處的同事呢。

    有誰愿意揣測一張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有誰能夠想到,在戰斗中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事,會在暗地里狠狠地他們的在心臟上捅上一刀?

    林載川腦海中一陣金屬鳴響,單手微微撐在墻上,說話幾乎帶了一分血腥氣,“我去見他一面。”

    ……這些話,他要親耳聽到。

    賀爭知道沒法勸他什么,正要帶他去審訊室,這時,林載川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信宿打過來的電話。

    林載川看著手機屏幕,轉過身,放緩了語氣:“小嬋?!?/br>
    “林隊!”

    說話的人卻是裴跡,他的聲音在冷靜中還壓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信宿在醫院里昏倒了!”

    裴跡語氣急切又堅定道:“他必須馬上進行手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你現在方便來醫院一趟嗎?”

    賀爭在旁邊看著他打電話,不知道對面的人說了什么,以至于看起來有些沉重消極的林載川突然完全站直了身體,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跟賀爭說,轉身下了樓梯,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蹤跡。

    賀爭:“………”

    不用再重復聽一遍剛才的話,應該也算是好事吧。

    信宿本來在醫院里照顧張同濟——雖然他本身就是個病秧子還需要人照顧,有幾個護工在他也幫不上什么忙,最多就是一個精神吉祥物的作用,在張同濟的身邊時不時跟他說兩句話。

    裴跡這段時間已經在著手準備信宿的手術了,他聯系了許多海內外這方面的專家朋友,跟他們一起確定開顱方案,盡可能把手術中存在的風險降到最低——

    最樂觀最樂觀的情況也只有50%的存活率。

    只是裴跡沒有想到信宿的情況會惡化的這么快,直接在張同濟的病房里失去了意識,馬上被人“移駕”到了隔壁加護病房,但裴跡已經基本做好了手術準備,也不算措手不及。

    接到裴跡電話后的二十分鐘林載川就來到了醫院,一路風馳電掣進了住院部,找到了信宿病房里的裴跡。

    信宿遲遲不肯手術,還是拖到了不得不開顱的這一天,再不處理掉腦子里的血塊,他是真的會有生命危險——這時信宿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身體看起來分外單薄,被子下面的身體沒有什么弧度,整張臉龐都沒有一絲血色。

    看到林載川進來,裴跡喊了他一聲“林隊”,而后正色對他說道:“信宿的身體情況你也知道的,已經不能再等了,至少提前一天準備開顱,所以最早也要后天才能進行手術?!?/br>
    “……不知道他在手術前能不能醒過來。”

    林載川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他明明來的非常急,走到病床上的時候卻慢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到信宿的身邊,在病床上坐了下來。

    “你在這里跟他說會話吧,”裴跡道,“不過別太累了,晚上及時休息,別信宿手術醒了,你再累倒下去?!?/br>
    林載川輕聲道:“不會?!?/br>
    裴跡離開后,林載川將他有些微涼的手指握在手心里,久久一句話都沒有說。

    信宿這一睡,就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各項生命體征都非常穩定,但是一直沒有醒過來,看起來簡直像個植物人。

    林載川的情緒看起來極為平靜,只是把額頭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在他的耳邊問:“為了我,你愿意留在這個世界上嗎。”

    “不要害怕,小嬋。”他嗓音極低,混著沙子似的,“無論走到哪里,我都不會讓你孤身一個人了?!?/br>
    無論你選擇人間還是地獄,我都會陪你走下去。

    所以無論怎樣……

    你的結局就是我的結局。

    耳邊一陣極為細小的氣流波動,一道微弱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太過分了,竟然這樣威脅一個虛弱的病人?!?/br>
    林載川驟然起身,信宿竟然醒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看他,一雙漆黑的瞳孔里映著他的身影。

    “有哪里覺得不舒服嗎?”

    信宿眨了眨眼。

    他沒有告訴林載川,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不想讓載川擔心,于是他又閉上了眼睛,輕輕說道,“我還有一點困,載川。等我睡醒一覺,還可以再看到你嗎?”

    林載川輕輕撫摸過他的臉龐,問他:“你想看到我嗎?”

    信宿彎了下唇:“當然了?!?/br>
    林載川道:“那就會看到。”

    信宿的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不懷疑林載川會跟他同生共死,如果他沒有從手術室里走出來,那么林載川恐怕會直接買下兩塊相鄰的墓地,在親自處理完他的全部后事之后,跟他躺在一起。

    畢竟他們兩個人已經都沒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遺憾”了。

    信宿其實睡不著,閉著眼裝睡,腦海中充斥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

    突然感覺到林載川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柔軟的觸感壓在他的唇上,一觸即分。

    是一個極輕極輕的吻。

    信宿心里無聲嘆息。

    ……這也太犯規了。

    他是真的舍不得。

    信宿在一年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人間竟然還會有他萬般留戀的東西,讓他千般不舍、唯恐求不得。

    信宿沒有睜眼,慢慢抬起手,碰到林載川的脖頸,而后向上,一點點捧住了他的臉頰。

    “以后的時間還有很多?!?/br>
    “我還想要再多愛你一點。”

    ——所以不要擔心,即便跨越生死,我也會回到你的身邊。

    第二天上午八點,信宿穿著一身無菌服被推進了手術室。

    知道他今天手術,刑偵隊的很多同事都來了,公安局正副局長,張同濟也在手術室門口等著,就連信宿在公安高層的最高領導都親自乘坐飛機趕來。

    整個走廊上擠滿了人,但是卻出奇的安靜,幾乎聽不到人交流說話的聲音。

    整個手術大概需要六到八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做完可能天都要黑了。

    這場手術由裴跡親自cao刀,他是最了解信宿身體情況的人,還叫了他的師兄和師姐到手術室坐鎮——這些人隨便拿出一個都是國內頂尖的腦部領域的醫學專家,可以說整個國家最出色的腦科醫生都在這里了,他們都有無比豐富的經驗來面對手術時發生的各種突發情況,可以將可控的風險減少最低最低。

    “手術中”的紅燈一直亮著,暗紅色的燈光落在走廊上,讓人感覺到一種無端而沉重的壓抑感。

    時間走的分明是很慢的,可沒有人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似乎已經失去了“時間”這個概念,張同濟實在是太緊張了,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被送到病房里吸氧,吸了會氧又自己走了出來,領導們在遠處來回踱步,刑警的臉上也都萬分焦急,章斐都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相比之下,林載川的神情竟然是最平靜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