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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40節

    趙培昌的眼珠明顯轉動了兩圈,然后打開門道:“二位進來說吧?!?/br>
    木門發出“吱嘎”一聲刺耳聲響,林載川跟信宿走進他的房屋。

    這趙培昌是個光棍,老婆沒的早,后來也沒再娶,一個老男人把家里收拾的很邋遢,又年久失修的破舊,房間里一股難以形容的怪異氣味。

    信宿一進門就皺了皺鼻子,很想轉身往外走,他瞥了眼那油光滿面的板凳,上面粘著難以描述的污漬,讓人完全沒有坐下去的欲望。

    趙培昌走到角落里彎下腰,用那種不銹鋼的大杯子給他們倒了兩杯開水,明顯渾濁的發黃,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油光水滑的東西,看的信宿渾身好像有小蟲子在爬。

    林載川單腿勾過一個凳子,脫下外套墊在上面,低聲對信宿道,“坐?!?/br>
    信宿在他身邊坐下,坐姿極為謹慎,難得一見的端莊。

    趙培昌摩挲著兩只手道:“警察同志,你們有什么要問的?這特意晚上跑過來一趟。”

    林載川:“趙洪才生前都在村里做什么?”

    趙培昌低沉著嗓子回答道:“農村還有什么事,男人就是下地干活,他家里種了點姜,每年到了季節就倒騰這些玩意兒,別的時候沒事就游手好閑的,反正他也沒有老婆孩子要養活?!?/br>
    “說是村里的副書記,其實就是掛個名,村子里沒什么事能落在他頭上?!?/br>
    “他在村子里跟誰的關系走的比較近?”

    趙培昌道:“我跟他家不常走動,我倆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太清楚這些,這個你可以去問問他以前的鄰居——只不過一直聽村子里的人說,他不太招人待見。”

    林載川抬眼道,“我聽說,桃源村有一位‘河神’,保佑村民身體健康、莊稼豐收。”

    趙培昌笑了一聲:“這個……我知道警察肯定不信這種說法,什么鬼啊神啊的,其實我也不信,但是村子里的人都覺得有河神保佑,我也不好說什么?!?/br>
    趙培昌道:“一二一三年的時候,莊稼地里大旱,村里人都收成不好,花生、麥子、玉米,種什么虧什么,年輕一代都出去打拼了,留著一些半死不活的老人在村子里,干了活拿不回錢,都快活不下去了。很多老人都在那幾年沒了?!?/br>
    “結果五年前有一天,突然下了一場大暴雨,一天一夜沒停的下,把我們村子里干了好幾年的長河填滿了——那是條水龍的形狀,早年那些看風水的人就說,我們村子里有龍脈庇佑。”

    “從那以后啊,那條河再也沒枯過,村里的人不管種什么莊稼都順,而且還能賣出好價錢,誰家的日子都越來越好?!?/br>
    “所以后來村子里人都說,我們桃源村是有河神保佑?!?/br>
    趙培昌正描述的興致勃勃,信宿不解風情插了一句,“在這種傳說里,這些所謂的神保護人類,都是要收取報酬的吧,你們給‘河神’的報酬是什么?”

    趙培昌話音一頓,可能是因為信宿的話,面色變得明顯有些陰沉,他沉聲道:“這是在祈求神明的賜福,心誠則靈,不需要什么報酬?!?/br>
    信宿聽完沒忍住笑了一聲,用一種看天真的小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還有人祈求“神明的回應”。

    林載川倒是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平靜詢問道:“聽村子里其他人說,趙洪才生前好像跟‘河神’有過沖突,你知道這是什么事嗎?”

    趙培昌:“這個我聽說過一點,他不信我們村有守護神,甚至覺得河神是我們臆障,覺得村子里的人都魔怔了。”

    “他成天說村子里的人都瘋了,還往我們的河里倒垃圾、倒石灰,這簡直是……”

    趙培昌嘆了一口氣,“不管這個河神到底存不存在,對村里人來說,起碼是個精神支撐?!?/br>
    “老年人本來就沒有精氣神,要是連個支柱都沒有,那就真活不下去了。”

    聽起來這個趙洪才像是村子里的“異類”,所以當“異類”被人用一種極端殘忍的手段殺死、尸體倒掛在樹上,村子里的人只會拍手稱快,不會去探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誰殺了他。

    林載川沉默了片刻:“聽說趙洪才的后事是你們村干部帶頭辦的,他生前有留下什么東西嗎?那些遺物現在保存在哪里?”

    趙培昌道:“趙洪才死了以后,他的房子也回收了,他的東西大部分都直接燒給他了,還有一些……”

    “好像我收拾在后面倉房里,您要是現在著急要的話,我馬上去找找,你們二位在這稍等?!?/br>
    林載川微一點頭。

    趙培昌推開房門,去了后面的倉房,信宿馬上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感覺這地方他是一秒鐘都不想呆了。

    林載川有些無奈,“都說了不讓你跟著一起來了?!?/br>
    信宿把高挺的鼻子貼在他的毛衣上,吸一口氣道:“外套不要了,回去再給你買一件新的?!?/br>
    信宿在外面喘了兩口氣,又跟著林載川到趙培昌的家里四處查看,然后發現正對著門口的木臺上供奉著一尊容貌難以形容的神像。

    ——可能是這個村子里自封的什么什么神。

    信宿不以為意瞥了一眼,剛要移開視線,突然微微一蹙眉,走到了木臺旁邊。

    神像下面放著一個香爐,里面插著三根已經燒到盡頭的煙。

    信宿看著那香爐,用指腹把那些燃盡的香灰捻起來一點,那不是普通的香灰摸起來那樣細膩柔軟的質感,反而摸著很硬,有明顯的顆粒感,像沙子。

    他把香灰放在手邊輕輕聞了聞,沒有聞出什么特別的味道。

    “怎么了?”林載川從身后走過來。

    “沒事?!毙潘夼牧伺氖?,問他,“有什么發現嗎?”

    林載川搖搖頭。

    就算這個村子里真的有什么,在知道警方在調查這個地方開始,恐怕也已經處理干凈了。

    沒一會兒,趙培昌從外面趕了回來,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滿臉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一年前的那些東西,可能不知道被我什么時候當垃圾處理了,剛剛到后倉里翻了一遍,什么都沒有了,可能是找不著了?!?/br>
    林載川:“找不到就算了?!?/br>
    本來就沒報什么希望。

    晚上九點半,二人離開了趙培昌的家。

    林載川和信宿走后,趙培昌關上門,從門后上鎖,把杯子里的水都倒在地上,拿出了兩炷香點上,閉上眼嘴里念念有詞說了什么。

    睜開眼剛要把香插進香爐里,看到香灰上留下的一個指印,趙培昌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從桃源村開車回家,到了小區已經是十一點多了,信宿整個人困的蔫答答,幾乎掛在林載川的身上跟他一起上樓。

    干將聽見外面傳來的動靜,搖著尾巴蹲在門后,等到他們進來,高興地吐著舌頭圍著二人轉了一圈——

    不知怎么,德牧黑色的身體突然繃了起來,從喉嚨里發出威脅似的聲響,背部弓起,一副隨時都能暴起撲人的姿勢。

    有那么一瞬間它想要撲到信宿身上,但是又猶豫了一下,只是如臨大敵地緊緊盯著他。

    信宿醒了,站定在原地,垂眼看著它。

    林載川有些驚訝,從退休以后從來沒有見到干將這樣反?!蓪⒁恢笔蔷幹评镄愿癖容^溫馴的同事。

    他擋在信宿前低聲問它:“怎么了?”

    干將又面相極兇的對著信宿嗷嗷叫了幾下,聲音很尖銳。

    干將平時很通人性,就算想引起林載川的注意,也是從嗓子里低聲“嗚嗚”兩聲,不會在家里大聲嚎叫……再這么叫一會兒,樓上樓上的鄰居都要報警擾民了。

    林載川微微皺眉,單膝抵在地板上,伸手抱住它的脖子,輕聲安撫道:“是我們回來太晚了嗎?”

    干將仍然虎視眈眈地盯著信宿看。

    林載川一邊撫摸他的毛發,心想:干將從市局退休之前是一條緝毒犬……難道是他們身上有什么味道?

    同一個瞬間,信宿猝然想到了什么,把摸過香灰的那只手抬起來,放在干將的鼻子面前,問它,“是這個味道嗎?”

    干將看著他的動作,好像反應過來什么,竟然平靜了下來,抬了抬鼻子,碰到信宿的指尖。

    然后它原地蹲了下來,用兩條前腿支地。林載川很熟悉這個肢體動作意味著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林載川轉頭看向信宿。

    信宿收回手指:“我當時就覺得那些香灰有些奇怪,摸起來手感跟家里的不太一樣,里面有很硬的小顆粒,但是當時我沒有多注意?!?/br>
    信宿畢竟是不怎么燒香拜佛的人,不知道那些廉價的香燒出來的灰是什么樣的。

    他微一蹙眉:“如果干將是這個反應……說不定是被碾碎了的罌粟殼?!?/br>
    趙培昌家里再怎么奢侈,也不可能把海洛因這么昂貴的東西放到香灰里面,再加上觸摸起來的手感,很像原材料處理之后的殘渣——

    信宿在這方面的嗅覺一向靈敏,他可以靠聞分出很多種毒品的味道……當時沒有聞出來任何異常的氣味,信宿以為是他想多了,沒有怎么在意。

    然而警犬的嗅覺證明信宿那一瞬間的懷疑是沒錯的,香灰里確實有問題。

    林載川神情凝重:“你的意思是,那些香灰里有可能放了罌粟殼?”

    信宿一點頭:“嗯,而且量應該不大,可能只是摻了一點點。”

    “罌粟殼干燥以后,帶著一點酸澀的苦味,如果量大的話,我可以聞出來?!?/br>
    林載川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多問什么。

    國家向來禁止私人種植罌粟,被抓到一定嚴懲,一個其貌不揚的農村里怎么會有罌粟殼這種東西,簡直讓人后脊發涼。

    信宿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冷淡,微微垂著眼,“這個趙培昌口口聲聲說著不信河神,但是我問他報酬是什么的時候,他露出了一種被冒犯的憤怒表情,家里都窮的家徒四壁了,還有心思供奉著一個奇形怪狀的神像……這可不像是一個普通人的反應?!?/br>
    傳說中庇護一方的“河神”,村民詭異的集體信仰,莊稼莫名其妙的收入……如果桃源村也涉及毒品交易,那就說得通了。

    而且罌粟和罌粟殼不過是制造大麻、海洛因的原材料,要經過提純處理才能流入市場,這個村子里說不定還藏著更多的秘密。

    林載川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先睡,我回一趟局里,早上回來接你?!?/br>
    信宿定定看他,“你是不是要去趙培昌家里再次取證?!?/br>
    “嗯,”林載川也沒打算瞞他,穿上一件黑色風衣外套,“我很快就回來?!?/br>
    信宿微微一笑,身體靠在門上,懶懶道:“這是我發現的線索,隊長要搶我的風頭嗎?”

    林載川道:“嗯,案件報告的時候我會單獨寫上你的名字。”

    信宿:“…………”

    這人是真不知道他的意思還是在跟他裝傻。

    信宿撇撇嘴巴,說:“我跟你一起。”

    “已經很晚了。”林載川望著他,輕聲跟他商量,“你看起來很困了,在家里休息吧。我會讓市局值班的同事跟我一起去,不會有危險的?!?/br>
    信宿只是從身后抱著他,聲音黏黏糊糊的,像抱怨又像撒嬌:“你不陪著我,我睡不著。”

    跟林載川談戀愛以后,信宿已經從一個獨立行走的成熟男性變成了被人揣在兜里隨身攜帶的菟絲花——當然僅限在林載川面前。

    剛剛確定關系的那段時間,他分明還沒有這么粘人,更別說以前了。

    如果說林載川有什么不擅長的事,那可能就是拒絕信宿了,兩個人回家沒多久,又一起坐車離開小區。

    林載川先去了一趟市局,帶了兩個值班刑警一起行動,讓他們在車里接應,如果發現有什么異常再下車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