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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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輕描淡寫說完,又彎著眼睛跟林載川討了個乖,“林隊,我這么積極維護浮岫市治安環境,你是不是應該表揚我一下才對?” 他們現在的關系,再叫“林隊”這個稱呼,就多了一層難以言描的禁忌與曖昧。 即便林載川已經猜到是信宿在背后幫助那些孩子,但聽到他自己親口承認,內心還是浮起許多復雜的情緒。 直到現在,都很難用哪個詞來形容信宿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像是一扇天生擁有兩面的鏡子,善良的真實、也冷漠的真實,好似有最低又最高的道德感。 他可以做到對絕大多數的不幸冷眼旁觀、內心毫無波瀾,但又會像一個悲天憫人的救世主那樣,對淪落極致苦難的人伸出援手。 林載川定定看著他,輕聲問道:“你做這件事,只是想要減少他們對社會的危害嗎。” 信宿面不改色淡淡微笑:“不然呢?” 林載川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信宿的面前,抬起手,帶著某種小心而珍視的意味,自下而上輕輕觸摸他的臉頰。 “…………”信宿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神情罕見的不自在,像蝴蝶被輕輕捏住了一片薄薄的蝶翼。 林載川低下頭凝視他,輕聲道:“其實你也想幫那些受害者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聽到他們的遭遇,也會覺得同情不忍。” 信宿稍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你對我的濾鏡已經無中生有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真的沒有那么圣母,載川,”他反手把林載川的手握在手心里,語氣中帶著某種逼真的冷淡,“我很討厭軟弱的人,也很討厭輕易就被外力徹底摧毀的人,那么心智麻痹的活著,對我來說跟他們死了其實沒有區別。我不憐憫任何人。” “對于一具缺失靈魂的行尸走rou來說,死才是解脫。而讓他們活著并且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是在贖罪啊。”信宿垂眼輕聲道。 這人不肯承認自己存在一丁點的善意,把“此人并非善類”的大牌子掛在腦袋上,盡管做了一個無償幫助問題少年解決心理問題的冤大頭,還要反扣個屎盆子到自己頭上。 ——好像生怕別人“誤會”他是一個好人。 林載川看他一會兒,低聲道:“如果你的這些話在入局心理考核的時候說,你不會通過市局的心理測驗。” 一個心理正常的人,絕對不會認為“活著”這件事是“贖罪”。 信宿絲毫不以為意甚至懶懶伸手抱住他的腰,聲音軟綿綿道:“所以還要麻煩隊長不要揭穿我,我可以出賣色相的。” 林載川:“………” 要“出賣色相”的某個人果然說到做到,在林載川的辦公室里賴了一個下午都沒走。 臨近下班時間,辦公室外有人敲門,章斐推開門走進來,神情分外嚴肅道:“林隊,好像真的出事了,邵慈的粉絲見面會取消了。” 林載川稍一抬眼,示意她繼續說。 章斐道:“邵慈的團隊報銷了粉絲的來回機票、酒店費用,還包了三頓伙食費,到場的粉絲都送了禮物,然后讓所有人都回家了。” “他的經紀人對外說的是邵慈落地突然水土不服,不適應浮岫當地的氣候,身體原因不能出席這次的見面會,下次會免費再開展一次粉絲交流會作為補償。” 信宿聽了在一旁夸贊道:“別的不說,這個團隊的公關手段是教科書級別的。” 章斐這才發現沙發上還有個沒骨頭的在窩著,不過她已經對“在林載川辦公室發現信宿”這件事見怪不怪了。 林載川則輕輕一皺眉:“水土不服?” 章斐搖搖腦袋,“這就是讓粉絲放心的借口,讓小姑娘們能安心回家。他的經紀人跟警方的說法是,邵慈就是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任何消息,這種情況見面會不可能開下去,只能找個理由讓粉絲先回去,別讓她們太擔心了。” 這一下午的時間網絡輿論發酵蒸騰,“邵慈缺席粉絲見面會”上了高位熱搜,熱度正在rou眼可見地飛速提高,各大社交平臺都在討論“國內男明星無故失蹤”的事——即便團隊給了“水土不服”的解釋,但是因為沒看到邵慈本人,網上什么煽動人心的言論都有,其中“邵慈被私生跟蹤綁架”的洗腦程度最深,一堆營銷號說的言之鑿鑿,好像有人在現場看到了似的。 一個成年人失聯一兩個小時還能理解,但是好端端一下午都完全找不到人,人間蒸發了似的,那就很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意識到現在的情勢,林載川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章斐嘆氣道:“這事兒出的,怎么就偏偏在咱們浮岫找不到人了。” 邵慈并不是浮岫本地人,平時工作跟浮岫八竿子打不著,只是這次見面會的地點剛好選在了這里。 如果邵慈真的在浮岫地界失蹤或者出了其他意外,這起萬眾矚目的案子不出意外要落到當地市局頭上——簡直是從天而降的輿論壓力。 新年沒能有一個好兆頭,剛上班的第二天就被天降的失蹤案砸了個當頭。 章斐正色道:“他的經紀人剛剛跟我們聯系,希望當地警方可以幫忙尋找邵慈的下落,他說邵慈以前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很可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了。” “邵慈的手機關機了,手機信號最后一次出現在一點三十的時候,后來再也沒有開機過。” 林載川問:“邵慈去見了什么人?” “目前還不知道。” “沒有查到相關通話記錄,消息記錄也沒有,邵慈的經紀人也不知道他自己出去干什么了。” 信宿聽邵慈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應該確實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星,但一時想不起他的長相,于是在網頁上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 邵慈今年二十八歲,不走奶油小生的路線,是很溫潤清冷的長相,帶著一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骨相優越——很適合演那種“活了三集就下線的白月光”。 邵慈畢業于國內一所知名戲劇學院,從默默無聞的小配角開始進入娛樂圈,后來憑借出色的外貌條件和演技一步一步走進大眾視野,傳聞他本人性格很謙遜、團隊運營也低調,一直不瘟不火,直到去年才算躋身二線明星的行列。 他音訊全無了一下午,輿論風向也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調轉,熱搜已經從“邵慈身體原因缺席粉絲見面會”、“邵慈粉絲見面會臨時取消”變成“邵慈失蹤”、“邵慈失聯六小時”、“邵慈粉絲報警”,掛在高位上,看的人心惶惶。 邵慈的粉絲在他經紀人的微博底下狂轟濫炸,要求邵慈本人開直播回應失蹤的傳聞,就算開一秒鐘能證明他沒事也好。 而邵慈團隊一直沒有給出明確回復,更是變相坐實了某個不詳的猜想。 信宿蹭蹭下巴若有所思道:“邵慈的經紀人說他在浮岫沒有朋友,從機場下來一個人單獨行動,然后就失聯了,聽起來有點太巧合了。” 邵慈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 林載川道:“聯系交管部門協助調查,追蹤邵慈離開機場的行動路線、確定他的行動軌跡——找到他是在哪個地方失蹤的。” “是!” ——— 第九十三章 一小時后,邵慈的經紀人顧韓昭來到市局,因為邵慈現在情況不明,這起案子還沒有上升到刑事案件的程度,只是在一個接待室跟他見面,信宿跟林載川一起去了。 顧韓昭一下午沒有邵慈的消息,此時也臉色焦急,好像個被抽了一條子的大陀螺。 見到林載川跟信宿進來,他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神情拘謹道:“警官好。” 林載川從來沒有跟人廢話的習慣,開門見山問:“坐吧——邵慈具體是什么時間跟你失去聯系的?” 顧韓昭一連串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他在本地根本沒有朋友,我也沒有聽他說來了以后有什么急事要處理,結果剛下飛機,他就說要一個人出去一趟,我本來以為他就是跟以前一樣,自己去辦點兒什么事兒去了,就沒攔他。” 林載川道:“他沒有說他出去辦事還是見人嗎。” “這個他沒說,他就是說有事先走,讓我先帶著團隊里的人去粉絲見面會,他說他自己過去。” 林載川看著他,“你是邵慈的經紀人,他的日常工作交友范圍你應該都很熟悉,假如邵慈真的失蹤,你有什么懷疑的對象嗎?” 顧韓昭遲疑了一下,嘆口氣道:“警官你也知道邵慈的身份,他現在怎么說也是個大明星,在網上被人sao擾,被有些不懷好意的粉絲跟蹤,在家里的時候被陌生號碼打電話,或者查到他的個人行程……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要是問我懷疑對象,我也說不好,那些私生粉,哪個都有可能在機場的時候就盯上了他。” 林載川輕輕一皺眉:“私生粉是什么?” 信宿在他耳邊輕聲解釋道,“極端粉絲的一種,跟蹤,偷窺,偷拍,對喜歡的明星進行sao擾,甚至可能做出其他更加偏激的舉動。所以明星的旁邊都有一個團的人跟著。” 但是這個范圍就很難界定了,林載川想了想又問:“他有戀人嗎?” “沒有。”顧韓昭一口篤定,“邵慈現在正是事業上升期,不可能有心思去談戀愛的,而且公司也不許他傳出緋聞,他那邊是跟公司承諾過的。” “邵慈從出道開始跟了我五年,他的品行我再了解不過了,不可能因為私會女友這種理由而耽誤工作。” 顧韓昭像是忍耐不及,問道:“警官,你們查到邵慈是在哪里失蹤的了嗎?” 林載川:“暫時還沒有。” “我們調查了他的通話記錄和聊天記錄,沒有發現有誰約他在浮岫見面,邵慈的手機信號最后一次出現在洛陽街道,我們的同事還在調取從機場到洛陽街一路的監控錄像,一一進行排查,確定他離開機場后的行動軌跡。” 顧韓昭低聲道:“那可得調查一些時候了。” 聽到這里,信宿突然輕輕挑了一下眉,看了顧韓昭一眼。 顧韓昭又喃喃道:“但是現在網上都是在討論這件事的,讓邵慈出面證明他沒有失蹤,你們警察同志都沒辦法,我們團隊也只能在這兒等著干著急,這可怎么辦啊。” 從進門開始一直沒吱聲的信宿這時忽然問了一句,“邵慈行蹤不明,你們公關部門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這一下午輿論紛紛揚揚,現在邵慈的粉絲,還有網絡上關注這件事的路人,恐怕都在等你們的官方回復吧。” 顧韓昭神情焦慮苦惱道:“要是到今天晚上真的找不到邵慈,就只能實話實說了,這件事也瞞不住,要么我們就裝死,不給任何回復,等……等邵慈回來,再讓他找個理由,把他們安撫下來。” 信宿盯著他:“你覺得邵慈現在還活著嗎?你那么確定他會回來?如果邵慈已經出事了呢?你沒有想過你們裝聾作啞的后路嗎?” 這話聽著不是一般的咯耳朵,顧韓昭道瞪了信宿一眼,“他怎么會出事,邵慈在圈子里出了名的人緣好,不營銷、不拉踩,行事低調謹慎,從來不招惹仇家,他最多、最多就是被什么人纏上了,肯定不會有事的。” 信宿往后一靠,那眼神幾乎盯得人如芒在背了,他淡淡道:“既然你那么確定他沒事,只是暫時失聯,為什么又要來報警。” 顧韓昭舔了下嘴唇,似乎有些逃避信宿的視線,解釋道:“我這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你們公家幫幫忙,說不定效率能更快一點,早點找到邵慈。” 信宿不置可否。 林載川問道:“關于邵慈的事,你還有其他線索可以提供嗎?” “沒有了。” 在接待室里跟警方交代了案發前因,顧韓昭在晚上七點半多離開了市局。 林載川讓人把他送出門口,回到接待室,看向身邊的人,“覺得哪里不對嗎?” 信宿“唔”了一聲,“說不上來,只是感覺有點奇怪。” 他若有所思道:“顧韓昭是邵慈的經紀人,手底下的明星失蹤了,他肯定要負一部分責任,而且以邵慈現在的名氣,雖然不算大紅大紫,但也是公司里一顆穩定的搖錢樹,怎么都不能有意外。” “但是顧韓昭這一趟過來,他給我的感覺……” “好像沒有那么著急。” 林載川當然也察覺到了。 除了一開始剛進市局表現出來的緊張急切,顧韓昭在后面跟他們對話可以算得上對答如流,甚至是相當冷靜的。 面對林載川的任何問題,他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好像知道警察會問他什么。 信宿繼續道:“而且他好像完全不懷疑邵慈可能有生命之憂——你聽出來了吧,他特別篤定邵慈過段時間就會回來,甚至團隊連一個后續的官方公告都沒有想好,準備裝死拖到邵慈本人露面。” “嗯。”林載川神情冷峻,低聲道:“不知道是他過于樂觀,還是另外原因。” 信宿語氣冷淡:“雖然這個經紀人來了一趟市局,但是有效線索半點都沒有提供,對找到邵慈的下落也基本沒任何幫助。” “我個人感覺,他可能知道什么。但是沒有跟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