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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80節

    第八十章

    林載川知道他要說什么。

    ——那些沒有被警方找到的孩子,很有可能是死于自相殘殺。

    他的喉結輕微滾動一下,沒有說話。

    信宿繼續道:“楚昌黎在審訊室的時候說過,他們為了訓練‘兔子’,專門打造了一個獵場,獵人可以去獵殺兔子,兔子通過出賣同伴自保。”

    “有沒有可能,地下室就是那個獵場。”

    “但是獵場里沒有獵人,只有兩只獵物。”

    “但不幸的是,最后只有一個獵物能夠活下來。”

    “……所以最后獵物變成了獵人,軟弱可欺的孩子變成了拿著刀的劊子手。這才是真正訓練他們的方法。”

    聽到信宿用這么毫無波瀾的語氣說出這段話,那納涼效果簡直是超級加倍,章斐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感覺整條后脊梁骨都是冰涼的。

    車里一時沒有人敢接信宿的話,那簡直像是一個恐怖故事的續寫,許久才聽到林載川平靜的一句:“那些沒有找到的孩子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很渺茫了,無論過程怎么樣,都不會有更好的結局了。”

    半小時后,林載川帶著他們回到了市局。

    林載川走進刑偵大樓,看到江裴遺一個人站在辦公室外面,單手搭在樓梯護欄上,修長手指間夾著一根煙。

    他跟信宿一起走上三樓,到了刑偵隊辦公室門口,江裴遺轉過身淡淡看他們一眼:“回來了。”

    林載川上前用力跟他擁抱一下,低聲道:“多謝你們來幫忙。”

    如果沒有江裴遺,那么執行這個計劃需要找到一個警方無條件信任、楚昌黎絕對不認識,擅長偽裝且個人能力相當強悍的警察——市局乃至省公安廳在短時間內都很難找到這樣一個人。

    江裴遺轉身靠在護欄上,話音沉凝道:“這個組織看起來比十年前更難對付了。”

    當初宋庭蘭以斑鳩的代號臥底沙蝎,江裴遺也對這個犯罪組織有所了解。

    “五年前沙蝎徹底消失在警方視野當中,蟄伏了太久……現在我們也不清楚他們在暗處發展到了什么規模。”

    林載川問:“林匪石呢?”

    江裴遺看了眼辦公室,語氣柔和些許,“他在里面。”

    林匪石渾身都是社交技能,從倉庫回來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跟辦公室里的土著刑警打成了一片,絲滑融入他們之間的工作氣氛當中。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過頭:“林隊回來了,祝賀你們行動順利!”

    然后又道:“我跟裴遺這次出來跟省廳請假了,可以在這邊呆三天,幫助你們解決一下審訊問題。”

    市局現在人手嚴重不足,幾十個犯罪分子在審訊室外面排著隊候審,江裴遺跟林匪石能留下來幫忙,簡直是不能再及時的及時雨。

    林載川頷首輕聲道:“多謝。”

    “不客氣!”

    林匪石本來坐在信宿的位置上,見到他回來,就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到了他辦公桌旁邊。

    ——這倆人排排坐在一起,絕對堪稱賞心悅目,但又風格迥異。

    信宿是很明顯的男生女相,典型的巴掌臉,精致秀麗的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郁氣質……美則美矣,但看著就明顯不太開朗。

    而林匪石是一種濃墨重彩的漂亮,天生眉目含情似的,一雙桃花眼里好像永遠流轉著笑意、永遠陽光明媚。

    就仿佛同種美麗至極的花在陽光與陰影下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生長形態。

    章斐從一進門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看,花癡病當場就發作了,感覺國家隨便分配哪個警花給她都行——可惜一個名花有主、還有一個是頂頭上司的暗戀對象,跟她一個已婚女士實在沒有什么關系。

    她rou眼抓拍了幾張世界名畫,才戀戀不舍地開始了審訊工作。

    因為這次抓獲的犯罪人員實在太多了,市局也沒有那么多地方安置他們,只能送到看守所一批一批地進行審訊。

    章斐跟另外一個刑警來到接待室,試圖跟那二十多個孩子對話。

    他們長年被“養”在不同的地下室里,只有些微的光源,環境難以想象的壓抑沉重,即便是有多年刑偵工作經驗的老刑警,看到那些孩子都有點喘不過氣。

    ——即便不能感同身受,也感覺到了一股無法排解的痛苦。

    不管說什么話都沒有任何回應、有如石沉大海,兩個刑警看著眼前木訥寡言的孩子們,一籌莫展。

    林載川這邊的審訊工作倒是突飛猛進,一下午的時間獲得了巨大的信息量。其它犯罪嫌疑人供出了一個組織里的“頭目”,是這么多起非法拘禁、拐賣兒童、故意殺人案的組織者,這人跟以前的任何一個嫌疑人都不一樣,對警方的問題幾乎是有問必答,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也完全供認不諱,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冷酷、殘忍到令人發指——

    “嘖,為什么要囚禁那些孩子?”

    “林支隊,你知道這樣一個完美的殺人機器,能讓我們獲得多少利益嗎?省外的客戶跟我們買這么一個背景干凈、沒有犯罪成本的成品,價格最高能開到三百萬。”

    那男人聳了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而我們培養他們不需要任何成本啊,不過就是一個消失在世界上都沒人發現的孤兒,還不如讓我們發掘他們的利用價值。穩賺不賠的生意,為什么不做?”

    這個人直到現在都沒有一絲愧疚與自省,已經壞到了一定地步,骨頭縫里都爛透了,不管人性、道德,還是法律,又或者其他人的生命,在他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能夠驅動他的只有純粹的利益。

    林載川抬眼冷冷地看著他:“沒有成本是嗎——現在你需要付出成本了。”

    何宏碩抖了抖手上的手銬,竟然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干我們這一行的,本來也沒指望能藏一輩子,能干一天是一天,萬一沒被抓到就賺了。這次是我們組織里出了幾個蠢貨,撞到警察的槍口上,不走運,我認了。”

    吳昌廣、馮巖伍兩條人命,對他來說只是一次“不走運”。

    在外面的刑警聽著他放的這些厥詞,氣的想罵娘,林載川聲音平靜道:“那些地下室里的孩子,你們都在他們身上做了什么——你們是怎么把他們訓練成何方那樣的殺人兇手的。”

    何宏碩往后一靠,想起回想起什么愉快的事,瞇起眼睛,雙手交叉道:“其實cao作起來很簡單,十歲出頭的小孩很好控制,沒經歷什么事兒,膽子都小,稍微嚇唬一下就不敢反抗了。”

    “你也看到我們的地下室了,把在一個屋子里面關兩個人,但最后只讓他們出來一個,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跟斗蟲一樣。”

    “要是房間里的兩個人都不愿意動手,我們就把他們帶到另外的房間,讓他們看看其他人的下場——當時有一間房子里的兩個孩兒怎么都不肯動手,好像是商量好了都不打算從房子里出來了,要不說小孩子就是天真呢,以為這種辦法就有用了。最后是我讓人幫了他們一把,在其中一個孩子的手心里握了一把刀,用他的手殺了他的‘好朋友‘。”

    “然后我把那個人一直跟他的‘好朋友‘關在一起,只給他水,不給他東西吃。他自己餓了會自己找東西吃。”

    賀爭聽了他的話反應了兩秒,被關在“牢房”里,能吃的東西只有——

    他臉色發白,胃里翻起一陣惡心,就連以前見到沉海兩個周的“巨人觀”都沒有這種生理性惡心反胃的感覺。

    “要是有特別不聽話的,最常用的辦法就是電擊,不費什么力氣,對身體也不算特別大的損傷,還能讓他們長記性。”

    林載川對他陳述的犯罪事實好像沒有任何反應,面不改色繼續審問:“那些受害人的尸體在哪里。”

    何宏碩沖他一笑:“rou的話已經沒有了,你要是想找骨頭,我說不定還能想想扔在哪兒。”

    在旁邊打字的記錄員從審訊一開始就全程臉色蒼白,直到聽到那一句“rou已經沒有了”,她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推開門快步走了出去,扶著墻干嘔了起來。

    審訊室外面的刑警走過來關心道:“沒事吧?還好嗎?”

    記錄員搖了搖頭,手指都在顫抖,出于生理性的不適甚至超過了憤怒,她面無血色喃喃道:“……太惡心了,真的太惡心了。”

    就算何宏碩再罪孽滔天,最多最多也就是一個死刑,頂天還了一條人命。

    但這遠遠不夠。

    ……那些無辜的孩子,不管是活下來的、還是悄無聲息死去的,他們又做錯了什么。

    何宏碩非常配合地在林載川面前交代了這個組織的全部運行流程,怎么鎖定、控制那些孤兒,或者走失的兒童,又或者從各種渠道低價“購入”十歲左右的兒童,將他們控制起來,然后用難以想象的殘忍手段把他們一步一步培養成何方那樣完美的殺人機器。

    在“成形”之后,最后把這些“殺人機器”高價賣到有犯罪需求的人手里,幫助真正的罪犯洗脫嫌疑。

    何宏碩對所有犯罪經過完全坦白,甚至連沙蝎的存在都毫不避諱——

    “我確實是沙蝎的人,但也沒有什么能說的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

    “至于我的上級,他知道我們基地出事,你現在讓我聯系他我也聯系不上,愛莫能助啊。”

    他看著沒有對面臉上任何表情的林載川,突然說道:“林載川,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我知道你……我們沙蝎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你。”

    “他們很多人都想弄死你,但是我不一樣。”

    何宏碩看著他,語氣里竟然真的帶著某種贊賞:“我覺得你挺厲害的。渾身沒幾根完整骨頭了都能活下來,還能繼續當刑偵支隊長、還能繼續出這種任務,你的這條命得多硬啊。”

    說完,他頗為遺憾地搖搖頭,“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吧,要是我手下也有這么一個厲害人物,今天就不會坐在這個地方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宏碩,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走一條路,”這一場審訊行至尾聲,林載川終于沉下了臉色,盯著他一字一頓冷冷道,“你以為你是什么人?組織里的領袖嗎?……不過是一個沒有人性的畜生、舉刀揮向弱者的懦夫,完全被利益驅使的一具行尸走rou,你簡直讓人惡心。”

    何宏碩臉色稍微沉下來,直勾勾盯著他,一雙狼似的眼里泛著血氣的陰沉。

    林載川起身跟他對視,話音清晰評判道:“貪婪、冷血、惡毒,毫無人性,你才是最死有余辜的那個人。”

    ……

    雖然市局的刑警這一下午都忙的腳不沾地,但晚飯總還是要吃的。

    尤其江裴遺跟林匪石千里迢迢地坐飛機跨省過來幫忙,總不能讓他們跟著加班還餓肚子。

    審訊結束后,林載川從審訊室里走出來,到辦公室里找了一圈,信宿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拿出手機給信宿打了一個電話,“去哪里了?”

    信宿在那邊道:“我回家一趟,晚上如果市局有事的話我再回來。”

    林載川問:“要一起吃晚飯嗎?”

    信宿稍稍一挑眉:“我們兩個嗎?”

    “還有裴遺和匪石他們。”

    頓了頓,信宿回復道:“你跟你的好朋友一起吃飯,我就不去了。”

    林載川跟江裴遺的身份都特殊,有些話也不一定能在他的面前說,信宿不喜歡自討沒趣。

    林載川想了想,“我提前在酒店預定了十只法國藍龍和一只五斤的黃油蟹,你不來了嗎?”

    信宿:“………”

    ——

    第八十一章

    信宿本來打算回家一個人呆一會兒,但明顯立場不太堅定,跟林載川說了兩句話就開車掉頭去了酒店。

    他把車停到停車場,一個人往前走了幾步,遠遠就看到林載川站在酒店的樓下等他。

    信宿走到他身邊笑了一聲:“下來接我的嗎?我又不是不認路。”

    林載川沒承認也沒否認,跟他一起走向酒店門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