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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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載川有些莫名看著她:“你怎么了?” 章斐本來就不是能憋住事兒的人,被他這么一問,馬上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道:“林隊你是不知道,就是你從重癥監護室剛轉到普通病房那會兒,信宿坐在輪椅上半身不遂地去看了你好幾次,特別身殘志堅,我跟賀爭兩個人勸也沒勸聽。” “他當時都也不理人,誰也不理,就那種生無可戀的感覺,我感覺他的眼神都是死的,看誰都冷冰冰的,可嚇人了。” 章斐道:“結果我就一下午沒看到他!他就又活蹦亂跳的了,真的就是那個詞怎么說,判若兩人!” 林載川的腳步微微一頓。 章斐說起信宿,又忍不住有點心疼,小聲道:“他在醫院這兩天,過的可不好了。” “剛送到醫院的時候,檢查出他腦震蕩又失血過多,身體狀態已經很差了,但是他一直硬撐了幾個小時,聽到你脫離生命危險才愿意閉眼休息。” “后來醒了也不太吃東西,我們給他買什么都不吃……那可是信宿啊,我在市局的時候就沒看到他的嘴停下過。” “感覺他生病這一次,看著更瘦了。唉,也不知道得吃多少才能補回來。” 林載川從頭到尾靜靜聽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許久,他才終于開口,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滯澀沙啞,“我知道了。” 章斐想到什么,又問:“對了林隊,你知道信宿的凝血功能障礙是怎么回事嗎?他說是后天造成的,但是我后來私下問過醫生,醫生說這個病基本上都是遺傳,后天損傷凝血功能的條件其實很苛刻,除非是放化療那種強刺激性的藥物損傷……但以前信宿好像看著還挺健康的。” 林載川也不清楚信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很早就問過信宿這個問題,當時信宿給他的理由是“小時候長期營養不良”,聽起來勉強算是個合理的理由。 但信宿有沒有在他面前說謊,那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即便他們已經相識許久,有關于信宿的一切仍然像一團模糊不清的迷霧、撲朔迷離。 林載川抬手輕輕捏了一下眉心。 章斐清清嗓子、又摸了摸頭發,一頓抓耳撓腮之后,假裝不經意地八卦,“咳、那個,林隊,你是不是喜歡信宿啊。” 林載川沒有直接回答喜歡或者不喜歡,只是問她:“很明顯嗎?” “這件事之前本來不是特別明顯的,但是……” 章斐眨巴著她的大眼睛,帶著某種希冀語氣問他,“林隊,以我們十幾年的交情,要是我不幸掉海里了,你會在一秒鐘內推開車門奔向岸邊然后從二十米高的地方跳下來救我嗎?” —— 第七十五章 章斐這個問題當然沒得到回復,她在林載川開口之前就給自己強行挽尊,假裝無事發生地說起了別的話題。 第二天,林載川跟信宿跟一起出院。 林載川本來是想讓信宿在他家里休息一段時間,他中午晚上回來可以照顧他,但是信宿可能是覺得無聊,又不想跟家里那條退役警犬前輩大眼瞪小眼,軟磨硬泡地讓林載川帶他去了市局。 他的腦袋上還貼著一塊白色紗布,等下個周回去拆線換藥,就基本上痊愈了。 信宿剛一回到辦公室,就收獲了來自同事們的全方位關懷,本來都快見底的零食箱子還有他的小冰箱里都被重新塞的滿滿當當。 另外一邊,沿襲了領導工作狂屬性的賀爭跟林載川匯報這幾天的工作進展,“林隊,這是那三個嫌疑人的審訊筆錄,他們交代了雇主信息,還有交易時間、交易方式,我們現在正在沿著這條線索向下追查——另外,需要簽字的文件都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 林載川點了點頭,接過他手里了文件,“辛苦。我知道了。” 林載川回到辦公室,堆積了三天的工作量,消化起來相當麻煩冗長,等他處理完手頭上的所有工作,已經是臨近傍晚。 信宿一個人回家了——他說這段時間要去林載川家里“暫住”,先回去收拾他的衣物行李了。 ……不過信宿沒說實話。 他在醫院里已經三天沒洗澡了,渾身難受的長毛,林載川說他傷口沒恢復、身體還不好,不許他洗澡,信宿一個人偷偷摸摸開車回了郊區別墅,進了家門第一件事就是鉆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結果第二天早上,信宿沒來市局,給他打電話也沒打通。 第三次通話自動掛斷,林載川微微蹙起眉。 他起身離開房間,走到樓下,“信宿不在嗎?” 辦公室里的刑警面面相覷,“信宿?他早上一直沒來啊,我以為他請病假了。” 章斐說:“他要請假的話肯定會說的,給他打電話問問?” 林載川道:“打不通。” 賀爭有點擔心地問,“會不會是出什么事了?” 畢竟信宿剛死里逃生一次,腦袋上的傷都還沒好,昨天來市局的時候,也不太像是完全恢復好的樣子。 林載川拿過風衣外套,轉身離開辦公室,“我去信宿家里看看,局里有事給我打電話。” 賀爭一臉憂心忡忡的:“信宿不會有什么后遺……” 章斐從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嘶,你能不能說點好的!” 賀爭想起自己那烏鴉嘴體質,立馬閉上了嘴巴。 林載川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到了信宿的別墅門前,他抬手按下門鈴,等了兩三分鐘,里面也沒有人出來開門。 林載川不能確定信宿是不是在里面,他名下的房產光林載川已知的就有四棟別墅、以及若干買了不住的小洋樓,說不定信宿昨天根本沒有回來。 他原地思索片刻,而后后退一步,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從側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抬步躍起,腳尖踩著那一點凸出的窗棱,沿著近乎平面的玻璃兩次攀上,他伸手抓住上方護欄托起身體,右腿向上一蕩,直接利落翻進了二樓陽臺。 ……這人連陽臺的門竟然都沒鎖。 可能是因為寬闊又空曠的緣故,信宿的別墅總是有一種沒有人氣的冰冷,林載川從陽臺走進二樓客廳,又上到三樓臥室。 他抬起手,輕輕推開臥室門—— 黑色枕頭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床上看不見人,只能看到被子鼓起來一塊弧度。 信宿睡覺喜歡把整張臉都埋進被子里,以前在辦公室沙發上他就總是這樣睡,把自己嚴嚴實實包成一個蛹。 林載川走到床邊,輕聲喊他一句:“信宿?” 里面沒什么回應。 林載川猶豫片刻,伸手把那一“卷”人攬到床邊,看著那嚴嚴實實的一團,一時有些無從下手。 他抓住棉被的一角,沿著同一個方向往外抽,終于把信宿從被子里剝了出來。 信宿沒有穿褲子,上半身只套了一件皺皺巴巴的絲絨睡衣,發絲散亂濕潤,不用觸摸都能感覺到他的皮膚guntang,整個人泛著不正常的濕熱潮紅。 “信宿。” 林載川攏上被子,雙手把他抱起來放在枕頭上,感覺到他燒的很厲害。 昨天晚上在他家睡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一晚上沒放在眼皮底下,這人就能自己折騰到高燒。 林載川轉身走向浴室,用水浸了塊毛巾,折起來墊在他的額頭上。 信宿在被窩里出了很多汗,渾身都泛著一股潮濕,烏黑睫毛都濕成了一簇,nongnong密密烏壓壓連在了一起。 帶著冷意的毛巾觸碰到皮膚,信宿似乎被冰了一下,無意識躲了躲,從嗓子里發出一聲很輕的哼聲。 林載川又從樓下酒柜里打開一瓶不知道價值多少錢的白酒,從被子里輕輕拿出信宿的右手,墊上酒精棉,給他進行物理降溫。 信宿的身體有一種很病態的清瘦,握上去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就能摸到骨頭,他的手腕被林載川單手握著,看起來有一種細伶伶的脆弱。 信宿意識還不太清醒,沒有認出身邊的人是誰,隱隱約約只感覺到有人在超過正常距離的觸碰他,他一下抽回了手臂,用一種非常厭惡的聲音冷冷道:“滾開,別碰我。” 林載川抬起眼,看到他眉眼間的冰冷不耐煩,頓了頓,輕聲開口道:“我是林載川。” “………”聽到林載川的聲音,信宿周圍那道自我保護到近乎尖銳的屏障就碎了似的,他勉強睜開眼睛,長睫微微顫動,整個眼角因為高燒都是泛紅的。 “林隊……?你怎么來了?” 信宿聲音遲疑沙啞,他的反應難得有些遲鈍,一雙水汽朦朧的眼睛茫然望著天花板,“……我又睡過頭了嗎?” 林載川道:“你發燒了。” 信宿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什么,渾身都不舒服,好像真的發燒了。 他帶著鼻音“嗯”了一聲,慢吞吞說:“那臨時跟領導臨時請個病假。” 林載川伸手將他濕潤的發絲攏到額后,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他低聲道:“昨天下午還到市局上班,我以為你真的沒事了。” “怎么會突然又發燒?” 信宿心虛抿抿唇,沉默兩秒鐘,老實交代:“晚上回家洗澡了。” 林載川:“………” 他嘆了口氣,問:“傷口碰水了嗎?” 信宿有氣無力道:“沒有,我包著腦袋洗的。” “你燒的很厲害,要再帶你去醫院看看嗎。” 信宿抗拒道:“不去。” 林載川知道他不太喜歡醫院,“那等一下起來吃點東西,把退燒藥和消炎藥喝了。” 信宿懨懨地點了一下頭,又無精打采縮回被窩里,臉頰浮著一層虛弱的緋紅色,看著竟然有點可憐。 林載川輕聲問他,“冷嗎?” 信宿小聲道:“不冷。” 沒過多久,信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回去,他對林載川幾乎沒有任何防備,被怎么擺弄都沒醒。 林載川坐在床邊,解開他腦袋上層層疊疊的紗布,給傷口重新上藥。 那看起來是很長的一道傷口,明顯有縫針的痕跡,在白皙皮膚上交錯凸起的兩道線痕。 那仿佛是烙印在無暇美玉上的猙獰裂痕,于是看起來更加讓人觸目驚心。 林載川盯著他的傷口看了許久,然后輕輕閉了閉眼睛,眉間透出某種難以克制的隱痛。 林載川去廚房給信宿做了早餐,因為信宿生病就做了口味清淡的,一碗蝦仁蒸蛋,還有一碗海鮮菌菇湯。 他把信宿喊了起來:“起來吃點東西。” 信宿一臉不情愿地離開被窩,頭重腳輕地坐起來,整個人都軟綿綿沒力氣。 要不是鼻腔還殘留了一絲絲嗅覺功能,聞到了林載川端過來的鮮香味道,他根本都爬不起來。 信宿這會兒味覺喪失的差不多了,勉勉強強能吃出一點點鮮甜,填補他的食欲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