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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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載川沉吟片刻,最后解釋道:“事急從權。” 信宿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學會了。 下午,浮岫市開始變天,受到強臺風登陸影響,沿海地區最近幾天急劇降溫,天氣預報還說即將迎來今年降水量最大的一次大范圍降雨。 這場雨從晚上六點就開始下了,細細密密的雨絲逐漸濕潤地面。知道天氣不好,刑偵隊的警察難得都沒加班,在雨勢加大之前趕回了家。 晚上八點,濃厚烏云完全遮住了月光,暴雨傾盆而下,落在地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風聲呼嘯,一路上不見行人。 夜,濃重而沉郁。 劉靜從一陣電閃雷鳴中驚醒,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道修長漆黑的人影靜靜地站在病床邊,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劉靜幾乎凄慘地尖叫了一聲,然而那只是靈魂的悲鳴,事實上她只發出了一點細微的嗓音。 那人發現她醒了,也脫下衣服躺到了病床上,嗓音溫和:“嚇到你了?” 劉靜面無血色,渾身都在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人冰冷的手擁抱她的身體,安慰似的親吻她的額頭:“快點好起來,等這件事過去,我把你接到家里的醫院住。警方一直在盯著醫院,前幾天不方便來看你。” 感覺到劉靜的顫抖,那人又輕聲說:“不用擔心,警方不會查到我身上的,班上的同學都在幫我,沒有證據,他們很快就會放棄調查。” 劉靜睜著眼睛,直勾勾望著天花板。 “……礙事的人都處理掉了,以后也不會再有。等明年畢業,我帶你走吧。” 帶著冰冷濕氣的唇吻上來,劉靜渾身發抖,卻不敢反抗。 “我們出國結婚好嗎?國外沒有年齡限制,我等不及那么久了。”那人的聲音貼在耳邊響起,蛛絲般黏膩陰冷,“想要你完全屬于我……我愛你,再生一個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劉靜默默忍受著,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栗,眼里卻沒有眼淚。 早上七點,雨已經不下了。 但頭頂上的天空仍然烏云密布,宛如沉沉長夜,太陽好像不會出現了。 劉靜只覺得她做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 信宿將跑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帶著黑色口罩,走路帶風,推開一家地下酒店的門。 酒吧老板見到來人,神情意外地挑挑眉:“稀客啊,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一會兒還有場大暴雨,你不是一直最討厭雨天出門嗎。” 信宿抽出一張紙巾,擦去了皮鞋的水痕,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前幾天沒時間,市局忙得很。” 老板嬉皮笑臉問:“喲,人民公仆,恭喜入職,端鐵飯碗的感覺怎么樣?” 信宿側身靠在吧臺上——他的樣子跟他在市局的時候判若兩人,總是帶著笑意的眼角眉梢此時壓的很平,讓他的五官看起來鋒利又冷漠,傲慢而冰冷。 他端過一杯龍舌蘭日出,垂著眼漫不經心回答:“除了每天早起,其他都還可以接受。” 老板忍不住笑了聲,問:“林載川,跟他相處還融洽嗎?” 信宿頓了一下,意味不明道:“當然很愉快。” 老板端詳他的表情,試探著問:“……你沒把他怎么樣吧?” 信宿咽下一口酒,語氣不冷不熱道:“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能把他怎么樣?” 老板好心提醒:“你的上個‘頂頭上司’已經連灰帶盒只有五斤了。” 他在閻王手底下做事多年,算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了解閻王本尊性格的人,這人一般有仇當場就報了,當場報不了的,事后也一定會“超級加倍”地奉還。 當年林載川精準一槍打中了他的后脊,但凡子彈再深一點信宿可能就直接癱瘓了,現在他竟然還能在閻王眼皮底下活的好好的—— 要么是閻王覺得“時機不到”,要么就是他手下留情了。 信宿聽了這句話,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老板馬上改口道:“這么說你們的關系還挺和諧的嘛。” 信宿隨手拿起一瓶紅酒,輕輕晃了晃,“林載川的性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畢竟是一起工作那么多年的同事,你應該更了解他。” 對面的男人一臉敬謝不敏的表情:“你知道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面了——不過如果是林載川的話,確實不會有什么變化,他這個人實在無趣的很,固執、古板又一根筋。” 信宿抬起眼盯著他:“是么。” 老板害怕似的聳聳肩,神情稍微正經下來:“說認真的,你也算是近距離接觸到他了,載川恢復的怎么樣?” 信宿想了想,“還可以,至少不會影響正常工作,否則市局也不會把他提拔到現在的位置,不過骨裂后遺癥肯定是會有的。” 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雨聲,信宿竟然愉悅地笑了起來,語氣里幾乎帶著某種惡意:“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他應該很痛苦吧。” “………”老板被他笑的渾身寒毛倒豎,馬上換了話題:“咳,你過來有什么事?” 信宿扭頭問:“我聽說許寧遠對z省那個公益組織有興趣?” 那個慈善組織在全國范圍內都極負盛名,如果許寧遠當了公益代表人,對整個家族企業形象的提升大有裨益,而且公益組織雖然對外無盈利——但是這種規模的社會機構,看不見的利潤難以估量,是一塊很多人都虎視眈眈盯著想要咬一口的肥rou。 老板不知道他突然問這個做什么,據實告知:“嗯,許寧遠盯著那個位置很久了,這兩年一直在維持熱愛公益人設,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樂于助人的慈善家,對外形象相當完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他了——你怎么忽然打聽起許家的事了?” 信宿放下酒杯冷冷一笑:“怪不得,他的好兒子可是給他捅了一個大簍子。市局正在調查的一起命案,很可能跟他的兒子許幼儀有關,不過目前沒有明確證據,我還在調查。” 老板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要是許家在這個關頭爆出什么負面消息,想在他身上踩一腳的人可就太多了,公益代表人的位置他也不用想坐了。” 信宿呼了口氣,語氣沉冷:“所以許寧遠絕對不能讓許幼儀的名字曝光在警方面前,就算只是作為一個嫌疑人,也足夠讓別人拿來做文章。” 老板幸災樂禍道:“這下可有熱鬧看了。” “以他的手段,恐怕已經把能捂住的嘴全都捂死了,想方設法也要保住許幼儀,市局現在的調查舉步……”話沒說完,信宿忽然悶哼了一聲,單手扶在后腰上,一陣刺骨的陰冷感從骨縫里緩緩滲透進來。 男人歪頭看他,單手擦著酒杯,戲謔道:“上一個不知死活用槍指著你的人,墳頭草都兩米高了,怎么,林載川在你那里是有什么特權嗎?” 信宿緩過那陣急促又尖銳的痛,才慢慢直起腰,半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語氣譏誚:“你好奇的話,也可以試試。” 老板沒那個膽子招惹這尊煞神,趕忙送客:“再不走就要下暴雨了。許寧遠那邊,我會幫你盯著。” 外面的天色依舊昏昏沉沉,空氣沉悶濕冷,受過槍傷的脊骨又隱隱約約刺痛起來,信宿有些煩躁地擰起眉,神情愈發冰冷。 穿著風衣的年輕男人打著傘走入綿綿雨幕中。 今天是周六,刑偵隊的警察全都風雨無阻地跑回來加班了——除了信宿。 這人絕對是反內卷達人,休息日絕不加班,上班的時候還見縫插針地偷懶,能摸魚就摸魚,還在林載川眼皮底下,好像一點都不怕領導給他穿小鞋。 林載川走進辦公室,單手輕輕撐在門上。 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畢竟受過那么嚴重的傷,斷裂的骨頭都是后來接起來的,每逢陰雨天就渾身連綿的痛,不過時間長了,習慣以后也可以忍耐。 他換上警服,語氣沉靜道:“準備提審陳志林。” 隱藏起來的“第四人”尚且不能確定身份,現在只有這三個人知道,在衛生間那短短十分鐘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撬開他們的嘴。 刑警說嫌疑人已經帶過來了,林載川一點頭,正打算去審訊室,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了起來。 他伸手摸出手機,來電顯示是陌生的號碼。 “你好,林載川。” 手機里傳來一道女孩的聲音,輕的好像一碰就碎:“請問,是警察叔叔嗎?” 林載川聽出了對面的人是誰,低聲道:“劉靜?” 昨天他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在桌子上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沒想到劉靜竟然真的打了過來。 林載川神情微動,放輕了聲音詢問:“你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劉靜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道:“警察叔叔,壞人真的會得到懲罰嗎?” 林載川低聲堅定說:“我相信這句話。這是我們這個職業存在的意義。” 劉靜喃喃道:“可是為什么過去那么久,他還在笑呢。” 劉靜知道“他”是誰,手里或許還有很多證據,林載川并不清楚她為什么不能說出來,但那一定是個非常沉重的理由。 “明華……明華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不會活到現在。” “可是我害死了他。” 劉靜顛三倒四,不斷重復著這句話,聲音突然尖銳到歇斯底里:“他們害死了他!” 林載川驀然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預感,快速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示意章斐馬上去聯系劉靜的主治醫生、還有在醫院看守的同事,同時安撫著劉靜的情緒:“劉靜同學,你先穩定一下情緒,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不要太過激動,好嗎?我們已經有了新的偵查方向,警方一定會查明張明華的死因,真正的壞人也會得到懲罰。” 劉靜只是古怪地笑了一聲:“不會有證據了。” “……你們懷疑誰,我都知道。可沒有人會愿意作證,沒有人……” 劉靜聲音劇烈顫抖起來,帶著某種可怕的平靜:“我早就不該活著了,如果我早一點去死,明華就不會死。” “所有該死的人,都應該下地獄!” 林載川心里陡然一冷:“劉靜!——” 手機里醫生驚慌的喊叫跟林載川的聲音重合到了一起。 耳邊傳來呼嘯風聲,雨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還有一聲裂響。 第九章 信宿很討厭下雨天,綿綿雨絲落在人身上,像陰冷潮濕的蜘蛛網,以前下雨的時候他幾乎不會出門,但是現在回家也無聊,還不如去市局打發時間。 剛踏進門口,信宿就敏銳地察覺到辦公室的氣氛好像不太對,而且林載川也不在。 他眨了眨眼,低聲問:“這是怎么了?” 聽到聲音,賀爭轉過頭,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深吸一口氣:“劉靜……在十分鐘前跳樓了。” 信宿的神情倏然冷了下來。 “——先生,這些東西給您放哪兒啊?” 他身后一個人拎著大包小包的外賣,氣喘吁吁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