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49節
他睡得香,小周氏卻睡不著了。 大黑夜的,倒是沉沉地嘆了口氣。這么些年,她在李家一直感覺腳不點地,是浮在水面上的無根浮萍,晃晃悠悠,滿心憂患。 都是因為她妾室的身份,讓她如臨薄冰。 她自不是不懂法條之人,知道妾室擅動主家東西,乃是盜罪。她以前尋思的便是:先典當縣主的嫁妝得了銀錢,將她哥哥從牢里撈出來便是了。 俗話說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若周營能夠被那位大人弄出來再繼任縣丞,即便一年沒有十萬雪花銀,再即便是當了的東西漲價十倍。如何在話下呢? 只是她萬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發展。悶熱的夜晚,小周氏一時出了一腦門子的熱汗。 難不成還要為了這起子小事,吃上一頓牢飯不成? 吃牢飯事小,就是幾十板子的事情,可她若真吃了牢飯,以李棲筠這個死要面子的性子,想她這輩子是抬正無望,這輩子也就到了頭了。 她想到這里,那日李青溦低沉如鬼魅的聲音一時又響在了她耳邊。 “我娘親輸了,但你未必能贏。” 小周氏一雙眼睛只直勾勾地瞧著黑漆漆的帳子,手里頭捏著的一方帕子生生絞爛。 不,她周茹雪定然沒有輸的時候! 那鑰匙暫且是不能找著!但只是這法子到底也不是什么長遠之計,當務之急還是需得將她周營給救出來。 小周氏翻身,一時想著如何救自己的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時又恨自己命苦如何就要受這鳥氣。糾糾結結了一晚上,眼見天光破曉,她也沒了睡的心思,索性早早地起來梳妝打扮,叫人往柳家遞了折子去柳家。 -- 李棲筠上朝,李曦也去上學堂。段氏向來不愛出門,日日在自個兒的屋頭悶著以淚洗面,偌大的北苑一時只剩下李毓秀一個。 她倒是百無聊賴。用過早膳,太陽還未見多毒院子里也涼絲絲的。她便叫人在堂廳后架了秋千取樂。 秋千一時揚高。 李毓秀突遠遠瞧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從不遠處的小廚房矮身出來。 他身著青色短打,貓著的樣子怎么瞧著都有幾分眼熟。她定睛一看倒認出了人,不由哼笑一聲,囑一旁的幾個侍女把人給帶過來。 劉通聽自己親娘說了南苑送了螃蟹來,想是要等著過完宴才能分下來。他早饞了這么一口,如何等得了這么久,只趁著今日府上沒人,倒溜進小廚房里順了幾個,萬沒想到才才出了院子,便叫人給提溜了出來。 一時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跪著爺爺奶奶地先叫了一通告罪。 李毓秀聽了他的話,倒斜乜他一眼,忒地一聲:“呸,倒是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怎就爺爺奶奶的亂叫白白地將人叫得老了幾十歲呢。” 劉通抬眼,見面前人釵環艷麗熠熠反光,雖一時背光迷眼,倒也認出了人。 忙嘴上仙女神仙妃子地恭維幾句:“原是二姑娘,這般熱的天,如何在外頭曬著呢?” “我若不在外頭怎能瞧見你鬼鬼祟祟?”李毓秀哼笑一聲,以目示意一旁侍女扒拉他懷中物,片刻一個布包掉于地上。 李毓秀眼見幾只螃蟹張牙舞爪地滿地亂竄,險些爬到她簇新的云紋鞋上。 她哎呀一聲,滿面嫌棄:“我當什么東西!只是這么幾個破蟹也值當你偷的?” 劉通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時訥訥地:“小的這也是第一次這般,實是饞了這么一口兩口,實望貴人海涵。” 李毓秀眼梢輕轉,倒瞥他一眼。 她早看他有幾分機靈,有心叫他做自己的人盯著南苑李青溦那個小蹄子的動靜。 一時輕聲笑道:“此刻府中無人,我自然當作什么都未看見,可你有什么換的?” 劉通一臉苦大仇深的倒霉樣。他能有什么好換的? 他知曉宅院里頭,最恨底下的人手里頭不干不凈。底下的奴仆犯了事,輕要跪春凳,重是要辭退了扭送官府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伯府找了當當子這么件即輕省,又有油水撈的營生,自不想被打發了事。 一時額角生汗,口內生津,突靈光一閃,還當真的叫他想起來件事來。 他忙起身叫李毓秀揮退左右,叫她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他在她耳邊附耳幾聲。 李毓秀聽清驚地后退幾步:“竟有此事?”她一雙眼睛睜大了, “莫不是你怕我問責,隨口胡謅的吧?” 劉通似是受了侮辱一般,在那指手賭咒, “小的說的若有一句假話, 便讓小的嘴里長滿了疔!頭也變成了疔, 叫姑娘踢著取樂子罷了。” 李毓秀本是滿面沉思, 聽了他這話,一時又是惡心,又是無語,忒了一聲:“我要你的頭做什么。” 劉通嗐了一聲, 又覷李毓秀的神色, 沉聲道:“小的親眼所見, 確是千真萬確, 那日恰是端午前后,天色沉沉顯然已過了子時, 小的同我娘有事在門口說了幾句閑話, 正瞧著一男子從北苑里出來。 他著一件直裰錦袍,眉目也俊秀,顯而易見并不是什么小廝護院。” 他說得這般確信,又是賭咒又是這那的。李毓秀倒是信了。 只是她萬沒想到那李青溦竟敢與人私相授受!如此放浪形骸不知廉恥。 但她轉念又一想,李青溦自并州此等蠻荒彈丸之地回來, 窮山惡水的地方當也說得過去。 雖說當今男女之防并不大嚴,但李青溦能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會叫人戳著脊梁說三道四。而且那定榮公夫人先前不還有意她做自家媳婦嗎?此事若出, 怕不成了。 此事若不成, 那柳茵茵自就有了機會。她先前因寒園之事惱她良久, 知了這個消息合該好了。 她想到這兒, 一時彎唇輕笑:“那人,你可有認出是什么人來?” 劉通一頓。 他自小便在三教九流里頭泡著,做多了給人端茶上水、抹桌掃地的活計。多年熬就的辨人識人的本事,京城中什么達官貴人他未見過? 他回想起那日所見男子的長相:雙目如潭,環佩緋衣,長身玉立的。 瞧著真真是一副好相貌,此等樣貌,他但凡見過一眼也不能忘的,沒有印象自然就是未見過了。他也不好胡謅個身份來。 “那倒是未認出來。”劉通摸了摸鼻子,又覷一眼李毓秀的神色忙又找補,“但小人已將他的樣子牢牢記在腦子里!” 李毓秀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除非你能將他的相貌繪出來,否則我怎么信呢?” 她說這話其實也不是別的,只是她確實有幾分好奇,李青溦與之私相授受的男子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她叫人上了紙筆給劉通。 劉通接過寥寥幾筆已走完吹墨。李毓秀又走前幾步湊過去看,看清那紙面的一瞬間,她臉上無語的表情凝在臉上。 只見劉通畫上一水墨小人頭大身小,身形佝僂,眉目形容緊湊潦草,氣質猥瑣難盡地在紙上,其模樣看著似個人,卻也不能完全是個人。 她臉上很有幾分嫌棄。 “你這畫技也忒拙劣了一些,如何會有人長成這樣歪瓜裂棗地樣子?”她撇撇唇,將那畫作揉捏做一團,遠遠地扔掉了。 劉通畫技雖稀疏平常,但平日里也不是這般。這實在是有意為之。 畢竟人出門在外,自然需要多帶幾個心眼子。 而且現如今他有把柄在李毓秀手上,卻也有倚仗,畢竟他可是唯一一個瞧過那“jian夫”模樣的人,二姑娘自然不好奈何他。可若他此刻繪出那男人的相貌,手里頭自然也沒有了倚仗。 思念至此,他揚聲咳嗽幾聲,睜著眼睛說瞎話:“小人雖畫不出那人的神采,但相貌總是差不離的。” 李毓秀實是不知劉通所想若是知道了,定會忒地一聲罵他的心眼倒比自己紗衣上的窟窿還要多。 只是聽了他這話,倒忍不住滿面黑:“相貌差不離?那人若真長地那般抱歉,我那jiejie臉上的兩只大眼睛擺設不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李毓秀丁點不信。 劉通嗐地一聲,湊近了李毓秀低聲下氣:“小人下次見了他定能認出他來!二姑娘念在小人還有幾分用處的份上,不若將今日的事情放一放,留著小人好為二姑娘鞍前馬后如何?” 李毓秀本就是想盯著些南苑的動靜,瞧瞧那頭有什么把柄可抓,只是自己的人南苑的人自然都認識,受制頗多。 也是先前看劉通是個新面孔,又機靈應變,起了用他的心思,未想到他果真是機靈,竟能給他這樣的意外之喜。 李毓秀素日里受小周氏所授用人之道:用人需得恩威并重,賞罰分明;更需牢牢捏著所用之人的把柄。 這般用人,自然得心應手。 她輕瞥他一眼,哼笑一聲:“你既這樣說,我倒真有差事吩咐你,只是不知道你做不做的好?對不對得起我今日幫你隱瞞。” 劉通聽她遞話,心里猜測定然同南苑的大姑娘有關。 心下想著女人就是麻煩,面上卻也不顯,笑道:“二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便是,若是做的不好,姑娘發落我便是了。” 李毓秀等地自然就是這句。 “你得了空,便替我盯著南苑大姑娘的一舉一動,若見她出去來應我一聲。”她停頓一瞬,又看他一眼,“你若能助我找出李青溦藏著的那個男子,我自然有賞,你若做得不好……”她哼笑一聲,“伯府雖小,你偷拿的雖也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但南苑從不留扭手扭腳偷雞摸狗的人,曉得了嗎?” 她從腰上的荷包摸出一把一小把金瓜子給他,“若此事做好,少不了你的,這只是給你的一點點罷了。” 劉通本是有幾分不情愿,見著金子的一瞬眼睛放光,忙雙手捧過那十幾粒金瓜子。又聽見李毓秀哼了一聲:“我倒是要看看,她會的到底是那個jian夫呢!” —— 未想第二日便來了機會。 這日劉通沒什么正事,等在出府必經的荷亭前。 一面打著折扇,一面瞧著南苑的動靜。 剛過了下午,這日天十分熱,外頭籠在一層發灰的熱氣中,池塘里頭的鯉魚都懶地翻騰一下。劉通一時覺著這樣熱的天,南苑的人應不會出門才是。 他正要回去,突瞧見一行人遠遠地從南苑過來。 為首女子身量窈窕,一身青白間色裙,上搭月□□蓮刺繡的圓領半臂和窄袖衫,身披綠煙羅的畫帛。 她綠鬢如云綰成如意髻,只簪著一支點點梅花白玉的簪子,耳間一副粉白相間的垂珠耳墜,襯得她一張似未施粉黛的了臉腮凝新荔、粉白含春。 她舒袖款步過來,畫帛垂落飄飄。面容精致清麗,氣度也不凡,恰如一縷荷風透過拂過這密不透風的炎熱中。 劉通來伯府已有月余,也算遠遠地見過這李青溦幾面,卻是第一次這般正面瞧見她。一時呆住片刻未動。 待南苑一行人笑鬧著走遠他才想起正事。忙囑了自己帶著的兩個泥腿子跟住人,自己又往北苑去。 北苑屋里頭,李毓秀正歪在榻上。 一面叫了冰橙酪來吃,一面叫幾個小丫鬟打著扇子。 劉通突急匆匆地從側廳進來,倒是帶進一股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