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46節
“倒難為我外祖他們日理萬機的, 想得還這樣的細致周到。這個時候也惦著我, 不像是旁的什么人…” 船停在他那兒,像是停在死水溝里,死都動不了櫓。 她想起那日的情景,又是氣又是惱,重重地哼了一聲。 趙嬤嬤不知她怎么了,只當她熱的心煩。一旁的綺晴和清霜倒是面面相覷。 前幾日她們幾個本是在樂坊下面等著李青溦的,到了傍晚瞧見陸郎君和她家姑娘走在一起。二人神色都怪怪的。 綺晴轉念一想,前幾天姑娘懨懨的,今日又如何,該是同陸郎君拌了嘴。想這次陸郎君是哄她家姑娘的。 綺晴如何有眼色,直接便將要過去的清霜帶去了河對岸轎前等著。 只是未久,便瞧見她家姑娘自己回來了。 “姑娘怎自己過來,不見陸郎君送送姑娘呢?”綺晴當時存了揶揄的心,誰知她家姑娘聽了哼了一聲。 “死了呀,以后萬不要在我面前提前這個無關緊要的人才是。” 她家姑娘說這話的神色雖是平靜,只是聲音卻微微發顫,眼睛也有些紅。 她家姑娘素日里性子看著是驕矜了些,可內里是最心軟不過的了。綺晴從未聽過她家姑娘說過這樣的重話,也不知道那陸郎君說了什么傷著了她家姑娘的心。 瞧她家姑娘的態度,她也不敢多問些什么。 眼見她家姑娘這幾日佯裝正常,只是人本就苦夏,什么都吃不下。心里又有事,短短幾日,看著是瘦了些。 綺晴一時又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心里頭倒是把那陸郎君顛來倒去地罵了許多聲。 —— 南郊,已是夜晚。 端莊各家院里遠遠近近地點著燈,似是螢火點點通明。 風中隱約傳來幾聲悶悶地犬吠聲,幾戶人家的女子在院子外頭一邊納涼一邊閑著搭話,眼見自家郎君荷鋤而歸,皆和和樂樂地歸家。 陸珵行在后面。 他身后跟著幾個工部的官,幾人都有幾分唯諾,遠遠地同他打過招呼各自散去,陸珵也往梁嬤嬤院走。 院里仍是遠遠近近地點了許多的燈,得了吩咐知道他要來,梁嬤嬤早就等在門廊前,瞧他回來笑著帶帶他進門。 南郊之事,需他親自看著去辦下頭的人才不會過多欺哄。這幾日事情繁瑣時間也緊,陸珵每日都腳不點地,天黑盡了也才跟著人回來。 只是閑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李青溦。 尤其是此刻他行在二人上回走過的花架前。已是夏日,他卻總是聞見那日,獨屬于春日,沉沉的花香。 他一時出神幾分,腳步都未動。 梁嬤嬤看出這幾日他不怎么對勁,又見他在此地出神。輕輕捻動手里的念珠,心中隱隱有了想法,輕言道:“殿下有心結可以同婆子說說。婆子沒別的就癡長了幾十年,也曾跟著皇后娘娘念過幾年佛,別的本事許是沒有,只是說不準可以幫著殿下排憂解難。” 陸珵輕輕搖頭,偏頭輕咳幾聲,一時未語。 梁嬤嬤知他性子,又問了一聲:“殿下是不是同李姑娘起了什么齟齬?” “她很好,是我的原因。”陸珵沉默片刻,“您先前與我母后在皇城中久居…我有時在想,我娘親嫁入皇城,是否有過后悔的時刻。” 他答非所問,梁嬤嬤倒也聽出他糾結什么。輕笑一聲:“許以前是難熬的。可有了殿下和公主,樊籠再難捱,再深再冷,娘娘也甘之如飴地熬了下去。因為娘娘心中清楚,比起無拘無束的生活,她最不能割舍的是殿下同公主。” 她輕輕嘆口氣:“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必須抉擇出輕重,不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這些時候,其實些東西并非十分重要。” “比如殿下曾見過的此間佃戶的妻子,對于她們而言,富足的生活或許不重要。” “那是什么?” “重要的或許是,”梁嬤嬤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陸珵,“和心悅之人度過一生。”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殿下不問李姑娘,如何知道李姑娘愿不愿意?天地有萬古,此身卻不可得多。殿下啊,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問心無愧,而是莫叫自己后悔。” 陸珵想著她說的話。一時未言。 二人進了正房,梁嬤嬤親自端出一碗酸梅湯來:“冰鎮的酸梅湯。里頭擱了陳皮、甘草、山楂,用冰糖熬的,很有幾分清涼敗火。昨日我還吃了幾碗,殿下也嘗嘗?” 陸珵沒什么胃口,見梁嬤嬤親自端給他,還是接了過來。 幾個丫鬟又擺粥菜,陸珵捱著吃幾口,突背過身子重重地咳嗽幾聲。 陸珵以往倒極少咳嗽,梁嬤嬤覺出幾分不妥,輕輕地碰了下陸珵的額頭,觸手有幾分溫熱,吃了一驚。 “殿下似是發了熱病。這幾日外頭本來就熱,殿下天天早出晚歸的,怪道這幾日精神怠怠又飲食懶進的。” 梁嬤嬤一臉心疼,又念叨幾句,“還好是發現的早,殿下自己倒一點都不上心。若真在婆子這里有什么來,婆子真的是粉身碎骨,罪有萬重。” 陸珵心里有數,他這病未多嚴重,只說無妨,梁嬤嬤卻不聽他的,已經吩咐人叫了郎中來,問診抓藥,又是好一番折騰。 梁嬤嬤本就歲數大了,這樣折騰自然困乏無力,陸珵將她勸了出去。 他本要早些睡,只是仰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透過夜窗,天上星辰又密又忙,毫無聲息。很有幾分寧靜的寂寥。 他睡不著心中一直想梁嬤嬤所言。 “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問心無愧,而是,莫叫自己后悔。”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多得,你不問怎知她不愿意?” “有些東西也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或許是同心悅之人度過一生。” 他突然翻身下榻,行去書桌前,一邊輕咳一邊執筆寫了一封信。 —— 翌日,天更熱了幾分。 過了正午,李青溦在屋中再呆不下去,便去了院中一方池塘。 命綺晴幾人拾掇出繡墩,坐在一角閑亭倚著欄桿吹風。 她抓了一把木槿扔進湖里。木槿如雪,散落在湖面上,倒引得血紅的魚群游過去嘬食花瓣。 小翠被這動靜吸引過來,一時立在木槿枝上,瞧著魚群不住地吱吱地亂叫。 李青溦見它犯饞,叫綺晴拿了魚竿來,斜倚著欄桿釣魚。也就片刻,釣了小魚給它。 小翠叼著卻并未吃,直接轉身去了不遠的林子里。未久又鉆出來朝李青溦要。 李青溦轉念一想,知它投喂給那只雌鳥。一時又是郁悶又是無奈,只是她也不好和一只鳥兒置氣,取了一條魚給它,又叫綺晴當著它的面將其它魚兒都放了。 一時仰面吹著荷風,只給它一個后腦勺。 眼見小翠叫喚,李青溦倒舒坦了些。 又吹了好一會兒荷風,突卞嬤嬤從外頭喜氣洋洋地進來,笑道:“姑娘,咱們的人帶了林嬤嬤回來了,正在外頭候著呢,真未想到來得這樣快呢。” 李青溦也未想到來得這樣快,臉上有驚喜,正要帶人迎出去,迎面碰上了李毓秀同她家那表姊周云煙過來。 李毓秀也未想到能在這里瞧見李青溦,頗感晦氣,不由哼笑一聲,陰陽怪氣地沖一旁的周云煙道:“有些人說是玩物喪志,真是一點不為過呢。大熱的天,卻也有空在這里賞魚釣魚呢。” 這李毓秀正將小周氏的陰陽怪氣學了個十成十,李青溦瞇眼打量,見她身上著了一件妃色的軟煙羅的束腰錦裙,又著一淺色披帛,倒像是新買的成衣。一旁的侍女手里似也拿了不少衣裳袋子,不由輕笑一聲。 “倒不及meimei,穿紅著綠的,是好興致,大熱的天買了這么多成衣。” 李青溦乜她一眼,懶得等她再回什么,帶著人便出去,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濫衫多睚眥。” 身后李毓秀未聽清,只知道不是一句好話,眉心輕輕一蹙問一旁的周云煙:“她說什么?” 周云煙自是聽見她說了句什么,只是此話對著的上一句正是丑人多作怪。 李青溦好歹是李毓秀的嫡姐,她未必敢對李青溦做什么,卻保不得遷怒于她。周云煙哪里敢多說什么,忙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也未聽見。 作者有話說: 第52章 李毓秀重重地哼了一聲, 便瞧見那李青溦帶著身邊的丫鬟,幾人笑笑鬧鬧地出了垂花門。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樂上的,天天喜鵲似的翹著個尾巴!萬不要有什么把柄攥在她李毓秀手上才好呢! 李毓秀斜眼看她, 眼見她似是要出大門, 正想派人跟著去瞧瞧, 身邊這幾個歪瓜裂棗的尤其是她這個唯唯諾諾的表姊, 自頂不上什么用。 她四顧瞧著,正看見一人從北苑里出來,身后跟著的幾個拿著木盒的小廝。 伸手招手叫他過來。 劉大郎正從庫房出來,美美地出府要去當當子。一時瞧見一人站在湖前亭邊朝他揮手。 眉眼是有幾分清麗, 只是穿金戴銀奢華艷麗, 又裹著一身綾羅瞧著到有幾分俗氣。 劉大郎瞧她陌生, 但轉念一想, 府中就那么幾個人,打扮成這般的除了他東家:那小周氏, 剩下的也只有一人罷了。 他不愧是三教九流出身, 眼風轉的自然是快。一時叫眾人遠遠等他,跑至李毓秀跟前。嬉皮笑臉道:“二姑娘妝安,可使喚著有什么事情小的能幫上?” 人一過來,李毓秀倒認出來了人。 這人名喚劉通,是她娘親的奶嬤嬤劉氏的兒子。也就這幾日才來她家做活計, 她是跟著她娘遠遠瞧他一眼,聽他娘說了一聲,他卻應當未見過她。 一時倒是瞇眼看他:“你如何知曉我是府上的二姑娘?” 劉通低頭:“小的也未知, 只是遠遠地看見姑娘削肩細腰, 眉眼清麗, 恍若神仙仙女, 一時如此猜測,難不成……”他抬起頭來,隱有幾分吃驚,“難不成是小人認錯了人?” 李毓秀叫他這調皮話逗得撲哧一笑,再低頭打量他一眼:他眉眼幾分機靈,穿著也干凈整潔,瞧著許是個可信的人,她當下輕輕一指李青溦離開的背影,吩咐道:“你跟上前去,到外頭瞧瞧南苑的大姑娘做了些什么,回來告訴我便是。” 她從荷包中取出一塊銀子遞他。 劉通接在手心里輕輕惦了幾下,心里撇唇,面上卻含笑應了一聲。幾步跟了出去。 —— 李青溦出了院子,便瞧見外頭石獅子跟前停著輛寬敞的馬車,從里頭下了個身著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長裙的矮個兒嬤嬤。 她中等身材,一雙細眼因常年彎著,眼角有幾絲細紋,卻越顯銳利。瞧見李青溦幾個笑瞇瞇地過來。 正是林嬤嬤。 她拉著李青溦的手摩梭,抬眼打量她幾眼,輕輕地摸了摸她的下巴。 “姑娘瞧著倒比以前又清減了幾分。今年從并州回來時,下頜還有幾分圓呢,如今倒見了尖了。跟個尖頭筍似的了。” 她輕輕搖頭,抬眼看卞嬤嬤等人,“定然是你們幾個不好好看顧姑娘。” 卞嬤嬤沒好意思說話,一旁李青溦笑了起來:“我這樣大的人,她們幾個怎能盯住。再者,慣吃您做的那一口,如何吃得下別的什么。我如今瘦了也確有您久久不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