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36節
李青溦輕輕蹙眉,一時惱怒,一時又心亂如麻。 她抬眼看他,本是罪魁禍首的他臉上卻十分從容。 她不由氣結:“你做什么呀?” “郎中道你最好仰躺。” 原是如此,可即便這樣,倒是同她說一聲啊。李青溦一時無奈,不想同他說話。 外頭煙火仍放著,二人一時無言。 陸珵撿著昨夜之事說作亂之人被金吾軍帶走,過幾日便有處置。 李青溦此刻根本不想聽這些,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她先前中了藥也未曾失憶,一時間想起了她輕薄陸珵的事…一時又想起剛才的事情…心里頭亂亂的,她已有打算失眠一晚睜眼到天亮,未想未過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 翌日一早李青溦醒來,起身才發覺自己身上只著了一件冷藍色的錦裙,褙子倒是未見,一時微微蹙眉。 四下無人,她行過屏風,便瞧見陸珵站在平案前,正用水沉香斗盆熨她那身緋色褙子。 正是清晨,屋中陽光淡蕩灑滿了明亮又纖細的光線。 他黑玉似的發染上一層冷藍,將她衣上每一道褶兒都被熨的平平整整。倒是認真,連她出來也未看見,李青溦的心一時麻麻酥酥,似也被熨過一番,連昨夜之事也不氣了。 她坐到妝鏡前的繡墩上看他。 陸珵聽見動靜:“褙子是昨夜畫舫侍女換的,有幾分皺便熨了。” 他原本是想趁她睡著順便熨了,誰知她醒來的倒是挺早的。 倒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他神情倒是坦蕩。 李青溦未在意這個,托腮打量他:“你的衣裳怎不熨呢?” 陸珵回身看她,神色很認真:“我是男子,衣痕凌亂些,未必會有人閑話,而你不同,自然何時都需體面一些。” 李青溦知他說的有道理,一時只是抿唇,心里卻仍有幾分開心。 未久,有侍女端來熱水放在妝臺上叫她休整。她稍收拾,聽見底下傳來叫賣聲,推開窗戶。 橋底人聲沸騰,各種貨郎來往絡繹不絕,剛才的聲便是擺攤賣早點的。 李青溦聽了一耳朵,賣的有蒸糕、籠餅、面團子、餛飩,還有粘豆包。 她輕笑一聲,回頭看陸珵:“你既幫我,今日我請你吃東西如何?” 未等陸珵多言,她朝底下的攤子道:“攤主,要兩碗雞rou香菇的餛飩。” 攤主抬頭應了一聲,低頭囑咐一旁打下手的中年女子。 未久那中年女子親自端上來,笑言:“此碗碟兒乃是小店特供,郎君和娘子用過,小本生意。望娘子待會兒走的時候差人送到小的攤上。” 見李青溦應了,那中年女子笑著下樓。 李青溦掀開碗蓋熱氣蒸騰,一時未查倒被噴薄的氣燙了一下。 她哎呀了一聲,輕輕甩了兩下手。 一旁陸珵將帕子沾了涼水給她。見她沒事,才又用熱水涮了筷子和碟子遞給她。 香菇是煸炒后的,帶著些嚼勁,雞rou和里頭的蔬菜相間,味道十分鮮美香濃。 李青溦好久未用過街上的餛飩了,也好久未有人同她坐在一起吃餛飩。 許是如此,她食指大動。 待用過,陸珵要送她回去。二人一起下了畫舫。 外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陸珵將洗凈的碗還了賣餛飩攤前。老板娘笑吟吟地接了過來。又同攤主忙亂。 已是夏日,有幾分熱。她用袖子給那攤主擦汗。 那攤主直往后躲,笑言:“好好的衣衫,我一頭的油星,你倒也不嫌。” 那中年女子笑言:“有什么好嫌的,再好的衣衫也是穿給你看的。若是你覺著臟了,整好再給我買一件新的,行不行?” “你啊你。”那攤主無奈笑了幾聲。 本是很平常的一幕,李青溦卻不知怎的突然出了一下神,她突遠遠地看了陸珵一眼。 他越過人群正朝她走過來,身姿挺拔不緊不慢,早起的陽光給他俊秀的臉打上一層淡光。 一瞬間,李青溦突有一種異樣的念頭,她不由自主地彎唇喊他。 “陸星榆。” 他聽見了,看向她便要過來。 下一瞬,幾人突過去攔了他路,低聲同她說了什么。 他神色微凝,半晌聽過才又朝她過來,:“待會兒我有事要去處理,不能送你回府上了。” 李青溦有幾分沒來由的失望,自己也不知失望個什么勁。倒覺著自己有幾分矯情,不由搖搖頭:“無妨,你去忙吧。” 陸珵思忖片刻,突從腰間摘下一枚骨哨遞給她。 “你若是有什么危險,吹響這個。我會來救你。” 李青溦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若沒有什么,只是想你,吹響這個,你會來嗎?” 陸珵看她,半晌輕笑著點了點頭。 李青溦唇角也彎起來,很鄭重地將骨哨收進自己荷包。 “那我知道了。” -- 李家車轎早就在拴馬柱前等著了。遠遠地綺晴見了她家姑娘,笑著將人迎進轎里。 馬車一時路過玉湖,一時過了御街。 清霜嘰嘰喳喳地打聽畫舫:“夜間的畫舫上能瞧見什么呀?” “能看見碧河千頃,火樹銀花。還有…”李青溦輕輕彎了下唇角,“還有星榆,漫天星子。” 清霜滿面羨慕,綺晴倒是蹙眉道:“昨夜不是雨天嗎?哪里會有星星?” 幾人坐得倒是近,綺晴又聞見她家姑娘身上味道,輕輕蹙眉,“還有姑娘身上這衣服,如何會有一股子水沉香得味道?不是說水沉香老氣從不用嗎?” 李青溦沒有聽見,只是紅唇輕揚,一時是笑,一時又是滿面悵然地摸著自己腕上的香珠。 清霜瘆得慌。幾人出了轎里,同卞嬤嬤坐在車前隔板,三人交頭接耳:“姑娘這是怎么了?回來就奇奇怪怪的呢,該不會是她日日戴著的那香珠有毒?好好一姑娘,被熏傻了?不能吧?” 綺晴戳她額頭,白她一眼:“你才傻了呢!你聽聽自己說得什么,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聽的。” 清霜撇了唇:“那姑娘是怎么了嘛?” 綺晴一時未語,卞嬤嬤到底是見多識廣,輕輕挑眉:“依我看啊,姑娘啊,是動了凡心咯。” 倒也像,綺晴和清霜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說: 第42章 陸珵目送李家轎子行遠, 才同身邊親衛折回東宮。 親衛所言是信王陸瓊去了吏部大牢,要提那蔚縣縣丞周營。 景三有幾分奇怪:“先前也未見信王如何,今天不知怎的。著急忙慌便去了, 還好那大牢有衛軍在, 未得殿下吩咐, 不會叫他們進去, 倒未出什么岔子。” “是為了吏部侍郎昨夜之事。”陸珵輕道,“耳報神倒是靈敏。只是他這樣火燒火燎,倒是真坐實了:南郊之事并不非面上那般簡單,他們所遮掩的另有其它。” 景三又道:“信王現在仍在吏部里頭, 想是見不到人會一直等。” “便叫他等著, 進不去便有走的時候。”陸珵想到這里, 又言, “另將王侍郎和那王三郎單獨收押,待信王走了報孤, 將人帶去周營所在宗正寺。” “看好他們。” 景三應了一聲稱是。 -- 快至端午節。 京中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掛艾枝, 懸菖蒲。整個京城一時間都辣辣的。 皇城也如此。大熱的天,朝堂之上大小官員都肅然在堂。尤其是戶部工部兩部官員,具眼觀鼻,鼻觀心,手心里皆捏著一把汗。 先前南郊職田之事, 慶帝將一切都交給陸珵處理。 今日此事拿到朝堂眾議。 陸珵先言:“南郊職田之事,不少屬官倚勢增租,除了定額租, 還有腳錢, 前不久另有新名目為桑課疲人患苦魚rou百姓, 此事遞給圣上的述職表上具有所言, 不知諸位以為何?” 戶部尚書柳文道:“那依太子所言,該如何?” 職田除卻工部,同戶部自然也息息相關。柳文素日里同信王交好,在職田中撈油水也未見少。聽太子殿下說起此事,自是帶頭問詢。 陸珵看他一眼,一雙清透的眼睛泛著冰光:“孤主廢去職田。” 一句話擲地有聲,朝堂一時炸開鍋,眾人嚷嚷沸沸。 工部尚書林忠從位中出來:“自職田創立至今,確有諸多弊端,老臣也主廢除職田。” 柳文瞧了瞧首位左丞劉大人,劉大人乃是信王外祖,素日里正與他們交好,而此刻劉大人垂眸正立,握著芴板。頗有幾分氣定神閑的樣,他微微蹙眉,以目示意一旁交好之人。 他們不敢同太子殿下大聲爭辯,如何不敢同鶴發蒼顏的林忠分辯。 御史大夫陳影站出道:“職田制允許下戶佃租,還可免除徭稅,從此等上看利處頗多,臣以為不可廢除。” 觀文殿大學士也出來道:“臣也覺著職田不可廢,畢竟是祖宗之法,誠有弊端,實應補緝,不可盡廢啊。” 林忠哼地一聲,“陳大人說這話,倒是臉大如盆,前不久吾等去南郊校驗職田,便是從陳大人那里所知,陳大人名下莊頭遇災不減租課、不按收成分紅。此,怎么說?” 陳影臉色一白,未待搶白,林忠又言:“還有李學士,話說得好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可知自家莊僚大多占民田取租,所圖已超過配額,已到貪贓之境地!” 難為他蒼顏老朽的,看著行將就木的樣兒!記性倒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