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青不急不躁到宣室, 看完奏報一點不意外, 跟前幾次一樣，不是入代、就是侵入雁門, 這些地方匈奴很是熟悉，哪怕守城兵將換了一撥又一撥, 匈奴也能做到速戰(zhàn)速決全身而退。

    “今年出兵太晚了。”衛(wèi)青說出他的真實看法。

    劉徹和衛(wèi)青, 亦或者說天下臣民都沒有想過匈奴去年栽了個大跟頭，今年還敢來。所以去年隨衛(wèi)青出擊匈奴的精兵早已各回各地, 糧草也僅夠當?shù)伛v軍今年用的。

    此時征集糧草, 調(diào)兵遣將, 最快也得到七月初?？商^倉促, 人心不穩(wěn), 乃兵家大忌。

    這一點劉徹清楚, 衛(wèi)青也清楚。

    劉徹方才叫人宣衛(wèi)青也是氣急了。

    小黃門一出去，劉徹冷靜下來, 沒有收回成命權當提前一年安排。

    劉徹頷首：“朕知道?！贝蜷_衛(wèi)青親手繪制的長城以北地形圖。從俘虜以及趙破奴等人口中，衛(wèi)青大抵弄清楚匈奴主力春、夏、秋三季在什么地方。

    劉徹指著其中一地：“朕希望明年這里就算有漏網(wǎng)之魚，此后匈奴也不敢靠近此地。”

    衛(wèi)青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劉徹挑眉：“困難？”

    “這一片疆域太大，五萬之眾撒下去也是匈奴刀下魚rou。”

    劉徹看看地圖：“跟河南地差不多大啊?！?/br>
    “那邊形勢險要，匈奴能跑的地方不多。陛下指的這塊，沒有十萬大軍，大漢很難討到便宜。臣只能做到不功不過?！毙l(wèi)青并沒有因為朝中只有他一人能贏匈奴就自大。

    十萬之眾對如今的大漢而言不多。

    衛(wèi)青首次出征并非劉徹登基后第一次對匈奴用兵。衛(wèi)青十九歲那年劉徹籌集三十萬大軍誘敵，然而因主將懼怕匈奴，生生放跑了已經(jīng)到眼皮子底下的匈奴。

    可那次三十萬大軍中最多五萬善騎射的精兵。

    衛(wèi)青要十萬，一定是十萬騎兵。

    兵有的是，去年衛(wèi)青弄到匈奴百萬牲畜，也不缺馬，可是能做到人馬合一的精兵沒有那么多。

    劉徹指著地圖沉默良久：“后年？”

    “依臣之見，要打就打的匈奴看到漢軍倉皇逃竄。不痛不癢給匈奴一下只會助長敵人的氣焰?！?/br>
    劉徹沉思片刻，禁不住頷首：“匈奴也會認為大漢衛(wèi)將軍不過如此?！?/br>
    衛(wèi)青的臉熱起來，不甚好意思說：“臣幸運罷了?！?/br>
    “朝中那么多人唯獨你幸運？”劉徹淡淡地瞥他一眼，“后年？”

    大漢不如匈奴兵強馬壯，漢軍倘若再不精通騎術，衛(wèi)青用兵如神也很難取得勝利：“后年臣可以做到以少勝多?！?/br>
    “這兩年用來練兵？”

    衛(wèi)青點頭。

    劉徹雙手撐著地圖，長嘆口氣：“罷了。朕聽你的?！?/br>
    “陛下，不是聽臣的——”

    劉徹抬抬手：“又沒有外人，謙虛給誰看。”

    衛(wèi)青想說他不是謙虛，事實上想贏得一場大勝，確實得萬事俱備。

    “太子殿下，您不能進去啊?！?/br>
    劉徹和衛(wèi)青相視一眼，隨即二人朝外看去，小黃門張開雙臂擋著門，“陛下很忙，殿下，奴婢陪您在外頭玩一會，陛下忙完了咱再進去好不好？”

    劉徹心頭煩悶，聞言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他才三歲，懂什么？跟他商議?！?/br>
    衛(wèi)青：“據(jù)兒怎么這時候來了？”

    “他什么時候沒來過？”劉徹收起地圖，大聲喊，“叫他進來?！?/br>
    午睡醒來劉據(jù)還想睡，枇杷勸他出去玩一會。劉據(jù)到椒房殿，母后處理宮務，劉據(jù)不好打擾，想找舅舅消磨消磨時間。jsg沒想到他還沒靠近，提出“推恩令”的主父偃告訴他，長平侯去了宣室，挺著急的。

    劉據(jù)如今乃太子，大漢未來是他的，朝廷可能出大事，他必須得來看看啊。

    小黃門在外面，春望個宦官總管也在外頭，劉據(jù)不作他想，出大事了。

    劉據(jù)歡天喜地跑進去，看到衛(wèi)青驚呼一聲：“舅舅果然在這里。”

    劉徹哼一聲。

    衛(wèi)青不敢看天子，合著太子殿下來找他的。

    “據(jù)兒找舅舅有事？”衛(wèi)青沖他招招手。

    小孩仗著年幼，理直氣壯地說：“玩兒啊。舅舅來找父皇玩嗎？”

    劉徹瞪兒子：“成天想著玩。過來，朕有事問你?！?/br>
    小孩過去順勢爬到老父親腿上：“什么事啊？”

    “據(jù)兒聰慧嗎？”

    小孩點頭。

    “父皇厲害嗎？”劉徹不敢著急，一點點哄，唯恐兒子看出他的真實目的。

    小孩直覺不好，但他還是點點頭。

    “父皇不如你聰慧，可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父皇也已經(jīng)跟著太傅讀書識字了。據(jù)兒是不是也該跟太傅識字了？”

    劉據(jù)暗暗松了一口氣，原來要說這事啊。

    “據(jù)兒比父皇聰慧?！?/br>
    劉徹不明白兒子為何要重復一遍。

    衛(wèi)青隱隱猜到小外甥言外之意，不過他不敢信：“據(jù)兒這話何意？”

    “據(jù)兒不跟太傅識字。”

    衛(wèi)青又問：“此話怎講？”

    “父皇笨，跟太傅學。據(jù)兒聰慧，不用學?！毙『⒂X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說完使勁點一下頭，對，是這樣。

    衛(wèi)青失笑：“舅舅就猜到你會這樣說?！?/br>
    劉徹看向他，他怎么就沒猜到。

    衛(wèi)青：“據(jù)兒的小腦袋跟尋常孩子不一樣。”見外甥看他，“據(jù)兒比別的小孩聰慧。”

    小孩笑著點頭：“我最聰慧！”

    劉徹好氣又好笑：“你還很驕傲？”

    小孩眨了眨眼，不值得驕傲嗎？

    劉徹頓時無言了。

    衛(wèi)青：“據(jù)兒，腦袋不用就好比剪刀，過些日子會生銹?！?/br>
    “生銹就磨啊。”小孩理所當然的話叫衛(wèi)青噎的啞口無言。

    劉徹見狀禁不住樂了。

    衛(wèi)青苦惱，小外甥怎么比大外甥還機靈。

    “等生銹再磨就晚了?！?/br>
    劉據(jù)裝不懂：“為什么??？”

    衛(wèi)青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劉徹叫兒子面對他：“你不想早點跟父皇一樣厲害嗎？”

    “父皇沒有據(jù)兒聰慧。”

    劉徹噎住。

    衛(wèi)青：“去病厲害嗎？去病也是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跟師傅學文識字了。對了，還有敬聲，日日去太學?！?/br>
    “敬聲笨。病病說的。病病說，據(jù)兒，你個小機靈鬼?！?/br>
    衛(wèi)青敗下陣來：“陛下，邊關戰(zhàn)事當緊，容臣先行告退?！辈淮熳釉试S他行個禮轉(zhuǎn)身就走。

    劉徹張嘴想說什么，一個字沒說出來，長平侯身高腿長快到殿門外了。

    小孩心說果然跟邊關有關。面上他像傻了一樣，扭過頭傻傻地問：“父皇，舅舅不和父皇玩了？”

    劉徹心說，你哪雙眼睛看見我們玩了。

    “據(jù)兒想跟舅舅玩?！毙『⒁荒樀目上А?/br>
    劉徹咬了咬牙，忍住訓孩子的沖動：“據(jù)兒，父皇再問你一次，等天不熱了，跟不跟太傅學認字？”

    “再說吧?！毙『侵细赣H的肩膀起來。

    劉徹愣一下，手先腦袋一步抓住兒子：“再說吧？這話又是跟誰學的？”

    小孩想了又想，搖搖頭，忘了！

    兒子成天四處探險，百官沒有不認識他的，幾乎都跟他說過話。劉徹還真不能說，跟誰學的你也能忘，你不是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嗎。

    “什么都不學，成天到處玩？”

    劉據(jù)：“種麥麥?！?/br>
    劉徹如夢初醒，抱著兒子起來：“朕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后年需要很多糧草。

    兒子麥種不多，就算后年只能種一百畝，一畝地多一石，也夠大軍吃上幾日。

    “父皇，去哪兒？”

    劉徹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你的小麥熟了嗎？”

    留在殿外的吳琢聞言從旁邊閃到門口：“回陛下，麥粒飽滿但不夠干。張順子的意思，下雨天可以放到屋檐下，不必擔心雨水淋濕，最好過十來天再收?！?/br>
    劉徹算算時間：“比鄉(xiāng)間小麥早？”

    “鄉(xiāng)間小麥多是春天種的。鄉(xiāng)民的小麥才露頭，殿下的小麥就有一至兩寸高?！?/br>
    劉徹：“張順子有沒有說收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