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月下共飲，剛好遂了他的心愿。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衣上的水漬，小心推開了門，帶來一陣夜風(fēng)。屋中未燃燭火，清風(fēng)吹起了床簾，飄搖地落在她身?子上面。

    他隔著層紗，隱約地看著她還在側(cè)臥著安睡。

    “阿姐。”他輕聲?喚道。

    無人應(yīng)他。

    “阿姐？”

    他走進(jìn)了些?，微微抬了抬聲?音。

    薄紗后?的人仍一動未動。

    他一向知道她睡得淺，不會人在身?前，都不曾醒來，于是瞬間察覺了不對。

    他指尖凝起妖火，燃起桌上的燭，一把?掀開床簾，搭上了她的脈息。

    指尖與腕間的肌膚相抵，他卻?感覺不到脈搏的蓬勃跳動之音。

    他心猛地一墜，頓入寒潭。

    怎會如此？

    他去探她的鼻息，亦是感受不到她一絲一毫的呼氣。

    “阿姐，你別嚇我。”

    他頓時有?些?無措，將她攬進(jìn)自己懷里，從?前鮮活的人如今竟軟綿綿地任他擺弄，他剛咬破手指，正欲將自己的靈血渡給她時，久不聞動靜的宮流徵摸了進(jìn)來，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忙出?言制止。

    “等等！”

    他一抬頭，見宮流徵踉蹌地摸索到她身?邊。

    “她脈息全無，你要我怎么等？”

    轉(zhuǎn)眼?，一滴血已經(jīng)落在了她唇邊，沿著唇瓣向嘴角流去，繼而劃過脖頸，落在他的衣擺上暈開，像一朵開在雪中的梅花。

    “別！”

    宮流徵一把?拉過他咬破的手。

    “她的體溫還在，你方才說的那些?，倒像是失魂咒。”

    “失魂咒？神族？”

    江陵緊蹙著眉心，抬起頭來。

    宮流徵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今日?沒出?過這間屋子，你走后?，也無人來過。”

    這話倒是提醒了江陵，他冷靜下來，觀察著屋中與他離開時的不同，當(dāng)即注意到桌上失了的劍與丟在床邊的卷軸。

    “六界異志？”

    他拿起來，徐徐鋪開，卻?見第四卷上沒有?留下任何文字，僅有?一副畫。

    他微微一怔。

    “那是什么？”宮流徵問。

    “上面有?一幅畫。”

    他隨口答道，目光凝在那畫上。

    畫上有?寬闊彎繞的石廊，有?高大巍峨的殿宇，有?數(shù)不清的奇花異草。

    遠(yuǎn)處萬里云海波瀾壯闊，儼然是一座仙山。

    石廊盡頭，有?一個臟兮兮的少女?，似乎正氣鼓鼓地走向殿宇。

    而少女?的樣貌，正與謝扶玉一模一樣。

    他雖不知為何會這樣，但如今一個丹青高手就在自己身?旁，他沒理?由不用。

    “小道長，幫我在這畫上添幾筆，引我入畫。”

    “不許叫我小道長，這不是你能叫的。”

    宮流徵伸向腰間握筆的手一滯，憤憤道，

    “添在哪兒？”

    “這兒。”

    他指尖一點(diǎn)，落在了殿宇的屋檐上。

    “好。”

    宮流徵依著他的指尖提筆落筆，須臾之間，人像便栩栩如生起來。

    江陵微微閉上雙眸，自覺猶如墜入漩渦，再次睜眼?時，便已然坐在了房檐上。

    他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

    又是當(dāng)初靈力未失時的模樣。

    他竟然當(dāng)真回到了她的過去。

    廊下，剛打完一架的少女?灰頭土臉地走來，一抬頭，警覺地后?退一步，持劍擺出?防御的姿勢，眸中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何人！？”

    第39章 劍閣一夢（一）

    她這般神情?, 分明是不認(rèn)得他。

    他在房檐上撐著腦袋，彎著眼睛，沖她笑了?起來。

    他早已見?識過了?。

    宮流徵的筆, 能讓畫外之?人，進(jìn)入到畫卷的記憶中，而?本就在其中的人，卻不知身在畫里。所行所做之事，與從前發(fā)生過的既定事實，將會一模一樣。

    她的樣貌同后來沒什么變化, 只是此時的眼神，更為清澈倔強(qiáng)一些?。

    不似后來，雖總蘊(yùn)著笑, 卻顯得遙遠(yuǎn)。

    他撐身從房檐跳下來, 恰好落在她面前。

    恢復(fù)了?全部靈力的江陵比她要高上不少?, 體內(nèi)蘊(yùn)著的修為也更為蓬勃充沛, 因此，他也無懼會不會被七劍閣中的巡值弟子發(fā)現(xiàn)。

    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問道?：“這是我?的寢殿，你坐在我?的屋頂上干什么？”

    “等你。”他眨眨眼睛。

    “等我?？”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點(diǎn)?點(diǎn)?頭，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你為何灰頭土臉地回來, 竟這般狼狽？”

    她聞言, 眉眼一凜, 略顯喪氣地將劍抵著地面, 道?：

    “別提了?。三月后，便是仙門的武道?大會, 我?那倒霉師父，將我?丟進(jìn)無涯海中歷練, 自己卻不知跑到何處逍遙。”

    仙門的武道?大會，乃各宗十年一度的切磋盛典。此間會崛起無數(shù)新秀，也會有無數(shù)老人暗下功夫。新老同臺比武，而?最終贏家，往往會給其宗門帶來無上榮耀，甚至很多?時候會成為一個宗門是否鼎盛的契機(jī)。

    只因各宗所修不同。

    若劍道?勝了?符道?，符道?勝了?法道?，在眾多?慕名拜師的外門弟子眼里，學(xué)劍總比修法好。

    慕名而?來的弟子越多?，挑選到好苗子的幾率便越大，故而?門派便會越發(fā)興旺。

    因此，各宗都頗為重視武道?大會。

    “你......你第一次參加？”江陵試探問道?。

    “對啊。”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才習(xí)劍二?十余年。”

    她是十八九的樣貌，卻習(xí)劍二?十余年......

    江陵默默算了?算日子。

    阿姐曾同他說過，自己是天才劍修，故而?定容早一些?。

    那么此時，她應(yīng)當(dāng)是剛悟道?沒幾年。

    不是悟道?之?人，是沒資格參會的。

    如今正?是她還未名揚(yáng)天下之?時。

    至于她口中的師父......

    若他沒記錯的話，搖光單槍匹馬去找他那個娘纏斗，會在武道?大會的三日后，才從天山雪林回來。

    少?女抿了?抿唇，再次開口問道?：

    “問了?這么多?，你還沒回答我?，你是誰？你來做什么？”

    江陵低垂著眼眸，望著她如今刨根問底的架勢，想起她那時在天宮說的話——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我?不聽你的，你也別來問我?。”

    這時候的阿姐，可當(dāng)真不同。

    他厘清了?時間線，輕咳了?一聲，鎮(zhèn)定胡說道?：“哦，你師父走?得匆忙，臨走?前，他托我?來看護(hù)你一段時日。”

    “看，看護(hù)我?？”

    謝扶玉一愣，直覺這不像是搖光能說出口的話，可眼前的男子卻一臉篤定，接著道?：

    “是啊，他說，他要去天山雪林一趟。”

    誰料她聽了?這話，突然著急起來：

    “他去那兒做什么？那里不是妖界嗎？”

    江陵攤了?攤手：

    “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反正?他也死活不說。他這個人你知道?的，做好的決定，無人可以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