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也和飾演的角色有關，陳文娟這個角色是有難度的...對于一個不錯的演員, 要演出這樣一個真實的小人物，并不算太難，難的是演的出彩！

    說到底，這就是個‘背景板’式角色, 她是眾多代孕婦女中的一個，但也不是最慘的, 甚至不是最有深度、故事線最復雜的。以她為女主角, 只是故事設計中她的視角最為全面...而且恰恰是因為她的故事線相對簡單, 才比較好作為‘觀察點’, 以她為基礎看其他故事線。

    所謂‘出彩’，雖然大家都說角色無大小, 但實際怎么可能呢？事實就是主角和重要配角的故事要比其他角色豐滿的多，這對角色是非常有利的。在《生產》的劇本里, 陳文娟是主角沒錯，可從角色塑造的角度, 她其實還是太平淡了, 所以很難出彩。

    非要將這個角色演的出彩可行嗎？是可行的。雖然可能會演的‘過火’，但要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對這個角色有足夠的感觸，覺得程程演的真好，這沒問題——在程程開拍前回檔后, 她就能做到了。

    但問題是，這樣會傷害到影片本身。除非是演員愛惜羽毛到了極點，不然這就是舍本逐末了...話說回來，最近這樣的演員其實也越來越常見了。

    程程還不至于那樣，很難說她有那樣的覺悟是真的‘高風亮節’，還是只是因為有‘回檔’的能力，所以可以非常有余裕地選擇‘我都要’。

    既要凸出角色，又不能破壞電影本身的敘事...這就是程程為什么會在拍攝過程中再回檔了一次的原因——雖然說，整個過程非常累，但最后結果是好的，她后期的表現讓劇組成員都難以相信。

    按照攝影的說法是‘太精細了！太微妙了！這種表演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真的難以相信真的會有’。

    既要凸顯存在感，又不能過火，妨礙到電影的整體觀感，權衡其中的表演要素，是真的非常微妙，非常細節了。而要簡單一點兒說，程程其實就是將這個角色演的厚重了。這里她大量運用了舞臺劇的演法，無形之中提升了質感。

    同樣是做背景幕布，都是不起眼的黑色，幾塊錢一米的化纖料子，和泛著細膩微光的絲絨，感覺絕對不一樣。更妙的是，這也不會影響到大家看戲。

    當然，說的這樣簡單，真的要演出來，難度是很大的...如果不是真有那么難，劇組的人也不會那么吃驚了。大家都是專業的，經過見過不少，哪那么容易驚到。

    大家一致認為，這次程程貢獻出來的演技才算是真正達到了大電影節影后級別...之前的‘周虹’不能說成就影后之名有什么問題，但終究有運氣的因素在里面，是遇上了女演員小年，而且在委員會考量的時候，又真的是運氣好。

    而這次的‘陳文娟’，就是可以靠硬實力直接上，莽一個‘影后’的那種。不是說一定能拿影后，畢竟得不得影后有的時候真的不只是實力的問題，只是說，實力確實到那個份上了。

    然而，相比起《生產》的順利，《生產》殺青后一段時間，程程進組拍攝《陽光之下》時，那就是一場災難了——《陽光之下》就是當初接下的那個由真實案件改變的劇本，暫定片名為《陽光之下》。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刑偵片，混合了懸疑等因素...看得出來是想要做商業片的，本來應該不難拍。

    但拍的過程中可以說是一波折，劇組的幺蛾子很多——這可以說是程程遇到的最麻煩的劇組了，總有很多場外因素干擾。要么是投資方出事，要么是導演對劇組的掌控力不足，導致劇組‘勾心斗角’，發生的事足夠再拍一部宮斗劇了...也是糟心。

    程程是會挑劇本，也很注意合作的劇組、導演等，但有些事真的不是注意就能百分百心想事成的。也可以說，在這行里混的越久，拍的戲越多，這類事遲早要找上門來，這就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不知道是不是場外因素影響到了拍攝時的心境，到后期程程明顯感覺到導演有些失控了。不是別的失控，是影片氣質的失控，原本可能就是很簡單的商業片，重在懸疑推理的塑造，這樣說起來，程程飾演的那個角色（受害人之一，最后還死了），其實都不在這條線上。

    不過《陽光之下》這部片子本來就是雙線推進故事的，一邊是警方破案，一邊是罪犯不斷綁架、□□、殺害女性。所以，倒也不能說她這個女主角是假的，是爭番位爭來的。

    失控之后，導演好像忘記了當初準備這個項目時的‘初心’，增加了程程所在的這條線的‘存在感’...并不是直接改劇本，就是真正拍戲的時候對程程，還有飾演罪犯和其他受害者的演員，要求非常高。

    這邊增加存在感，實際上就是讓影片的氣質變得黑暗、壓抑了，不至于變成苦大仇深的片子，但確實改變了影片整體的感覺。

    程程雖然對表演很有想法，也很固執，但她并不是那種仗著咖位就要指揮導演的人。就像看一個廚師做菜，明顯要做錯了（比如鹽要放多了），她會阻止。但如果廚師是在烹飪的過程中想要嘗試另一種風味，那作為食客，其實是沒什么可說的。

    所以導演那樣說，她就按他說的做了。

    就是這樣，她在自己那個角色上越挖越深，中間還進入了一次回檔——為了找到角色在被□□時，漸漸放棄生的希望的絕望感，還有把握住完全是獨角戲、時長也很慷慨的‘死亡戲’。

    為了試探出‘死亡’的感覺，程程這一次真的觸碰了一次‘禁.區’。

    過去在回檔中她冒過風險，為此進過搶救室。但說到底，她清楚回檔的特性，只要過了午夜12點，一切就會恢復原狀，那些嚴重的傷，連一絲絲痕跡都不會留下，所以那些都算不上真正的危險。

    而這一次，她真正去死了...在反復的回檔中，她一次一次去找角色的感覺。將自己放置在一個小小的地下室，完全模擬角色被□□的狀態，體會與這個世界隔絕，體會希望和生命力一點點流逝。

    但不管怎么體會，總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因為角色想死，而程程不想。

    說起來程程的狀態也有些接近魔怔了，正常情況下，她就算再喜歡演戲也不至于為了演戲去死。但人一旦鉆牛角尖了，進入到著魔的狀態，就不能以常理來說了。程程就是這樣...所以她選擇了去死，選擇了和角色一樣的死法。

    非常痛苦的死法，割斷了自己頸部的動脈...手法不太好，但還是成功了。就那樣躺在那里，沒有呼救，血流的遍地都是，像一條來到岸上不能呼吸的魚，死的很慢、很痛，連掙扎也是偶爾的抽搐。

    她之前從沒試過在回檔中死掉，她不知道死在回檔中還會不會午夜12點一切重啟...所以一切都是在賭。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真能在那一瞬間體會到死亡的感覺，決定要死的感覺。原來，即使是決定要死的人，在最后一刻也是有求生欲，想要被救的。只是太痛苦了，真的無法無望地等待被救了，所以以死亡去逃避。

    程程昏昏沉沉中像是死去，又像是睡著了，再次清醒，又是重復的新一天。也就是這次之后，她真正結束了回檔。

    意識到回檔結束后，程程其實已經曠了一天的戲了。不過鑒于她過往的良好記錄，偶爾臨時請假一次，不至于讓大家抱怨太多。

    等到她隔天出現在拍攝現場，副導演還來問她：“程老師，昨天休息的好嗎？實在不行，今天就先不拍您的戲了吧...之前我們還說呢，您從來不請假的，這下這樣，肯定情況不一般。說真的，有事兒您別自己撐著......”

    程程只是搖了搖頭，又停了一下，平靜地說：“沒關系...我準備好了。”

    第274章 摘月（4)

    《陽光之下》拍攝的時候程程很難, 不是別的難，就是在‘死’了那一次之后，程程的狀態就不對了。

    程程很好地演繹出了她那個角色的自閉, 然后絕望, 最后選擇死亡。但真切的‘死亡’也摧毀了她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她本來的表演方式就是方法派為主的，這種表演方式本來就很容易突破人的情感、精神防線, 帶來諸多心理問題。

    程程過去只限于和心理醫生簡單談談，不是因為她精神異常地‘強韌’，天賦異稟。而是因為她表面上看出戲入戲迅速，實際上卻是再慢也沒有了——很多人覺得她已經是那種精挑細選劇本, 每年拍戲不多，有時間充實自己、鉆研角色的演員了。

    然而, 如果算上回檔的時間, 她恐怕比其他人以為的還要‘磨嘰’的多。

    因為有‘回檔’的時間, 一切心理上的印痕都可以靠時間沖刷, 從而變得光滑平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說到底, 不管當初是怎樣的激流，時間足夠長的話都會漸漸平靜。

    而這一次, 實在是回檔期間那次‘死亡’太強烈了，一次性擊穿了程程的心理防線。

    程程以一種不瘋魔不成活的狀態拍完了陽光之下, 但那場死亡戲之后, 劇組的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她有點兒問題——不過，其實也沒有很多人在意這個問題。在不熟悉程程的人看來，她作為國內最好的演員之一，人還這么年輕, 妥妥的天賦選手啊！

    這樣的話，有點兒瘋又怎么了？那不是應該的嗎？

    而對于了解程程的人，知道她其實沒什么天賦的人，就更知道她是個‘戲瘋子’了。她就是那種為了戲能瘋魔的人，現在這樣好像也沒問題。

    等到之后程程殺青，離開劇組，甚至離開自己的團隊，就更沒有人注意到她出事了——就算是溫佩佩那些人，也只當她是在一部戲之后要‘隱居’一段時間，調整狀態，這就是程程能做出來的事兒！不會想太多。

    只有程程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她現在岌岌可危...應該說，她一邊是頭腦清晰，對自己的處境猶如掌上觀紋。一邊又是渾渾噩噩，身體沉重，她的思緒和身體仿佛一起陷入了泥潭之中，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一縷思緒也不能游動。

    她好像一個人分成了兩個，一個是旁觀者，可以做壁上觀，另一個是親歷者，無限掙扎。

    最終的結果不過就是她親眼看著自己往下陷，清楚明白，但無能為力——或者說，她屬于旁觀者的那部分非常冷漠，也不想做什么去拉住自己。

    李海倫來找程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狀態下的程程：

    他只要一眼就能判斷出程程不正常，相比起上一次見她，她看起來瘦了一些，更接近《君門深九重》時期的她了。但又沒有當時的靈敏，事實上她現在很遲緩，對一件事反應很慢，難以集中注意力......

    這個樣子的程程并不很美，至少她一直名聲在外的美貌確實是有所折損了。但李海倫無法移開視線，這種情況的程程，那種搖搖欲墜、懸而不決的氣質，是糾結、抑郁、茫然若失，是燃燒、沉淪、無知無覺。

    她此時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完全是藝術性的、美學性的。

    對于李海倫這樣的人來說，這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第一秒他就問她：“你怎么了？”

    程程沒有回答他，原本是來和她商量《生產》后續的一些東西的李海倫沉默了半分鐘。似乎在這半分鐘里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沒想...但最后他確實是留了下來的。

    留在程程身邊。

    “你清醒一點。”李海倫抓住程程的手，就像是抓住一個要溺水的人。然而他卻忘了，溺水的人是不能隨便去救的，就這樣伸出手，最大的可能是自己也被拉下水，然后不斷下沉，同歸于盡、萬劫不復。

    程程看了他一眼，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有被擊潰后的空洞。但又似乎有了一點兒說不出來的神采——她只是真的、真的累了，急切地想要拉住一點兒什么。

    在某一個時刻，她和曾經的自己相通了...她清晰地意識到他愛她，她是被偏愛的。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只要她愿意伸手，那就一定能得到拯救，就像上一次一樣！

    李海倫陪了程程三個月，這三個月他還是在工作，但能推的就推，不能推的就拿到家、拿到自己工作室解決。而不管怎么說，他都會回現在這個住處——他租到了程程同一棟樓的高級公寓。

    他幾乎只要有辦法就回去看她陪她，不需要做什么事，可能兩個人一個字都不說，連手也不會碰一下，但那樣的時刻卻是他們達到互相理解的時刻，思想幾乎徜徉在了同一片海中。

    這樣的狀態，兩人傳出緋聞也是遲早的事。當然，這個緋聞沒有爆到大眾那兒，是圈子內部傳的。

    “所以程程真的和李導談了啊？”幾個同學同在一個影視中心拍戲，雖然不是一個劇組的，但還是找時間出來聚了一下。期間張子平就想到了最近聽到的‘傳聞’，心情微妙地提到了這件事。

    聽他說起這個，表情比他更微妙的是余萌...呵呵，她可是對李海倫有陰影的！在她眼里李海倫從來不是同輩人，更不是‘發小’，他就是標桿，是能讓她想起來就打個哆嗦的‘大長輩’！

    而就是這樣的他看到會下意識恭恭敬敬的人，居然和自己的好閨蜜傳緋聞？話說當初程程和李海倫拍《周虹》的時候就傳過緋聞了，當時余萌就不敢相信，同時有意忽略這件事...這事兒啊，它不能深想，細思極恐啊！

    但現在，不是她想忽略就能忽略的了。比起當初劇組傳出來的一點兒風吹草動，現在這種情況，幾乎就是實錘了！有人指認李海倫都住到程程家樓上了，而且這段時間程程只要被人看到，李海倫必在一旁！

    “呵呵，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余萌還在‘逃避’呢！

    倒是另一個同學笑嘻嘻地說：“這不是挺好的嗎？我之前就在想，程程都這么厲害了，要找個什么樣的啊？嫁入豪門？不不不，我覺得程程做不來這事兒。不是嫁入豪門要受氣的問題，更復雜一點兒，我覺得把程程和嫁入豪門放在一起，都很奇怪。”

    “現在李導這樣，我就覺得，啊，果然是程程能做出的選擇...天才的導演，和具有統治性的年輕女演員，他們互相成就，才華交相輝映...哇！”

    然而，被外人揣測著的天才導演和年輕女演員，顯然沒那么輕松。3個月后，程程的狀態依舊不太好，但她不剩多少時間了，因為《海上明月》第二部 要開拍了——當然嘍，第一部回報率那么好看，而且還捧人，資方和導演都是愿意拍第二部的。

    程程和男主角也愿意，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程程...”富英杰和徐甜開車來接程程去《海上明月》劇組的時候，看到李海倫，說真的，那是非常驚訝。

    雖然現在圈子里怎么傳的都有，但他們這樣離程程最近的人，反而沒把那些傳聞當真。非要說的話，就是他們沒想過程程會談戀愛吧。平常程程看起來就是只專注于演戲，其他的完全不管的。

    對她有種種暗示，甚至明示的異性（同性其實也有），從圈內到圈外，那可太多了！他們在程程身邊，替她擋一些爛桃花也算是職業技能了...而身處其中的程程，真的就太冷靜了，冷靜到富英杰、徐甜他們根本想不到還能磕到她的真緋聞。

    李海倫是來陪程程吃飯的，當然，他和程程都不怎么會做飯。了不起能養活自己，要是要求再高一點兒，那都不行。所以平常做飯的都是程程特意聘請的營養師，明星藝人要保證身材，這也是剛需了。

    程程沒說什么，李海倫也沒說，富英杰和徐甜也就不知道怎么開口了。之后的氣氛一路滑向古怪，程程拖著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他們要離開，讓富英杰和徐甜一腦門子問號的是，李海倫居然也上車了！

    表面上他們不動聲色，背地里已經在程程團隊的小群里尖叫一百遍了！也就是直到程程一般不水群，這才敢這樣的。

    “你現在沒問題了？”李海倫和程程都坐在后排，穿過隧道時，他忽然問她。

    程程點點頭，又搖搖頭。黯淡的隧道中，她的臉沒那么分明了，但依舊像是一個夢。

    “你確定，你現在可以去拍戲嗎？”李海倫又問程程。

    程程搖搖頭，又點點頭——她現在的狀態其實算不上很好，要拍戲還是不行。但檔期已經到了，而且實在不行，就進入回檔吧。只要還可以回檔，她就不用擔心了。她可以在回檔里重復過一天，百遍、千遍，直到過往的刻痕被打磨平滑。

    就像指尖刺痛的傷口，總會有結痂脫落的一天，時間的力量那么強大。

    李海倫將程程送到了劇組，一點兒沒在意其他人好奇，甚至于驚奇的眼神。而程程，她就更不會在意了...她深吸一口氣，選擇重新走進劇組，走進這個上一次給她帶來了無限陰影，以至于再次走進，有些應激性脊背發涼的‘場合’。

    過去3個月的脫離與平復，還有不管怎樣，總有陪伴帶來的安全感，終究還是有用的。至少她不像上次離開時那樣已經接近崩潰，似乎再在那兒多呆一秒就要自毀了。她盡量平穩地站著，在這個她現在依舊喜歡，卻有點兒害怕的地方。

    “程老師今天來了啊！導演說明天開發布會、開機拜神，要后天才正式開拍...您看可以嗎？”她一來劇組，就是眾星捧月，哪怕不該是她決定的事，大家也會先問她的意思。

    程程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就輕輕點了一下頭：“當然可以了...我最近好像有點兒瘦，啊，真想知道有什么辦法可以加緊增胖一些。”

    按道理來說，應該慢慢地增胖，即使是增胖也不是簡單直接地上，應該想雕琢藝術品一樣雕琢自身...但這不是沒時間了么。

    “程老師不如找找化妝師？他們應該有辦法的！”有人給程程出主意。

    程程微笑著點頭，都答應了下來...這一天直到睡下時，程程情緒都還算不錯——睡著之前，她忽然就放下了一些困擾她的東西。

    不必困擾，重復的日子里，一切問題總會得到解決。而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還能演戲，還要繼續演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