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露咬著一串魔芋，含含糊糊的：“我下午還有課，不能排練了...不過排練室那邊肯定還有人用工咯。”

    說話的時候她瞥了一眼熊天空，熊天空可不是在戲劇社混日子的，真的混日子也當不上社長。他有心畢業以后進入業內，雖說他們這一行英雄不問出處的風氣很濃厚，但民辦大學出身，起點還是太低，他需要比別人更努力，才能獲得好一點兒的機會。

    他打算好好排這次的《蝴蝶》，不只是要在學校內部表演，也不只是搞幾次‘慰問演出’（戲劇社也是要拉贊助的，如今贊助學生社團的商家，也不圖社團如何宣傳他們的產品了，因為效果是眾所周知的差！所以戲劇社、舞蹈社這類能呈現演出的社團，商家的往往會要求他們去做演出。這些演出都不是商業性的，就是給人內部看的，具有慰問性質）。

    他是想去參加比賽，就算比賽得不到大獎，排的好的話，將排演的劇目拍下來，也是一份經歷。將來去做事，也是一個敲門磚。

    因為這個，熊天空在這出《蝴蝶》上花了很多精力！別人散了，他不散。別人得過且過，他不會得過且過。

    也不會只有熊天空在排練室，一些下午沒事的，或者很在乎這出戲的，甚至是被熊天空拉住的，也都會過去。

    人不全的話，沒法排練，但各自針對自己那一部分努力，又或者大家頭腦風暴，一起討論戲，都是可以的。

    程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準備說點兒什么，麻辣燙店又有一波客人進來了。她下意識看了看門口，竟然發現了一堆熟面孔——有六七個人，都是之前一起進了三試的考生，其中還有張舟舟。

    三試只有二十個人，不，現在沒有程程，就是十九個人了，所以進展是很快的。這個時候都午飯了，三試肯定早就結束了。程程沒想到他們沒走，而是這個時候了在考點這邊吃午飯。

    程程忘記了，這些將目標放在頂級影視學院的學生，往往是很早就開始準備起來了。他們本身就長得漂亮，還小的時候學過一兩門才藝。等到大一些了，有了讀影視學院的想法，就會通過各種途徑去參加培訓。

    這些培訓也不是糊弄人的，很多本身就是頂級影視學院的老師在外辦的輔導班。很難講這些老師辦輔導班是為了掙錢——或許有掙錢的原因，但這些老師都是有本事的，隨便在哪家娛樂公司的演員部掛名，輔導輔導練習生什么的，一樣是掙錢。所以他們辦輔導班，往往還有為學校預備人才的意思。

    這些輔導班，充當了表演系預科班的作用...適合做演員的，可以早早留意，優秀的生員有的是人搶呢！而真要是不適合做演員的，早早勸人放棄走這條路，也是做好事。

    所以，有類似目標的少年少女，其中比較優秀的，是很容易在一些輔導班、才藝比賽中事先認識的。就算不認識，之前在別的招生考試中遇到過幾次，加上了□□、微信、電話，也很容易。

    張舟舟這幾個人就是這樣的，之前就認識。這次參加完星城這邊的三試之后，就說出來一起玩。吃完飯之后，他們還打算去本地幾個可以玩的地方。

    看到程程，他們就竊竊私語起來...別看熒幕上、網上好像到處都是漂亮的人和更漂亮的人，實際上，現實生活中顏值高到可以說‘驚艷’的人是非常少的，美人一直是稀缺資源。

    影視學院的招生考試，長相出色的人不少，但像程程這樣，還沒有經過‘包裝’，就已經在人群里十分顯眼的，也是難得一見。所以到了三試，大家都對她有一定印象了。

    她今天沒有參加三試，臨場跑掉了，也在這些考生中成為話題。

    張舟舟就說：“她就不適合進影視學院，之前華戲、上戲招生的時候我也見過她，長得漂亮，素質也可以，招生老師偏心她，都讓她進了三試。但三試就露餡兒了，她真的是演什么砸什么。”

    雖然只是考生，大家普遍沒有演技可言，但有沒有天賦還是看得出來的。像程程這樣的，說是平庸都不夠，屬于老天爺砸飯碗了。

    “估計是覺得這次也沒希望，自己就放棄了吧...這樣也蠻好的，心理承受能力這么差，做不來演員的。”張舟舟挺高興程程放棄了招生考試。她對程程的觀感是矛盾的，一方面她看不起程程，之前她已經知道程程是什么成色了，總之不足為慮。

    另一方面，她又很忌憚程程...星城這種小考點，只招一個學生，甚至一個都不招才是常態。程程的外貌優勢實在太大了！只要她在考試中表現過得去，就很有可能被招生老師輕輕放過。而她一旦占了名額，其他人就更沒機會了。

    張舟舟看到程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上來打了個招呼：“你也在這里吃東西啊？”

    程程點了點頭，不說話。

    張舟舟又說：“你今天人都來了，怎么又走了呢？”

    程程平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偏過頭，從鍋里拿了一串油豆腐。聲音是輕描淡寫的：“覺得沒什么希望......”

    程程的反應沒有預料中的大，不管是什么反應，都不應該這樣平靜——這是張舟舟的想法。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覺得程程這是死要面子。呵呵笑了幾聲，‘安慰’她：“其實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今年不行，可以明年，好多人考影視學院用了幾年呢...而且也不一定要上影視學院，好多人不是科班出身也入行了。”

    考影視學院幾年的，世紀之交時還有，但現在就不常見了，就算有也是在表演系之外。表演系是要做演員的，演員們，特別是女演員，都是要吃青春飯的——是的，有年紀大的女演員，可年紀大的女演員能演什么？

    要是考影視學院還耽擱幾年，從學校出來的時候，總顯得老......

    至于科班出身...是有很多演員不是科班出身的，但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也各有說法和機緣！對于演藝圈來說，考上三大影視學院，這已經是門檻最低的入行方式了！其他的，要么得拼家庭，要么得拼運氣。家庭是早就注定的，運氣更是虛無縹緲。

    張舟舟這話，說了不如不說。而且她和程程又不熟，甚至一直隱隱有敵意。現在特意來說這個話，估計也就是看程程的笑話。

    到底還是小姑娘呢，她以為她隱藏的挺好，但其實就連不明緣由的戲劇社成員也看出她在陰陽怪氣。

    她接著還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而且你這么漂亮，想要做演員還可以去娛樂公司。之前華戲的招生考試，三試的時候你不是又唱又跳，不輸南朝鮮的女團——你想不想做練習生？我之前收過幾個娛樂公司星探的名片，你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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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追夢少女（11）

    程程不需要在回檔時和別人逞口舌之快，所以張舟舟說就說了，她都很平靜。正是因為她的平靜，張舟舟最后也沒辦法‘自說自話’，又講了一點兒三試的事，‘分享’給程程，然后就和朋友們去吃東西了。

    梅露朝程程挑了挑眉：“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啊？”

    程程表情有點兒不太自然，這被梅露理解為對剛剛問題的肯定...不過梅露也不太在意就是了。社長熊天空或許會可惜看好的‘小學妹’飛了，這對梅露卻是一點兒影響也沒有的。

    仔細想想，他們也沒有真正問程程是不是他們學校的，程程也沒有正面說明過的。她一直說的是自己對表演感興趣，想多看看戲劇社的演出。

    梅露壓低了一點兒聲音，有些八卦地問：“剛剛那個女生怎么回事？”

    程程不知道為什么，也跟著她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我和她不熟，就是之前華戲、滬戲招生時，也在考點遇到過她。這一次，又和她一起進三試了......”

    梅露‘哦’了一聲，就不多說什么了。現在的大學，已經不是什么象牙塔了，他們這種民辦野雞大學就更是如此了，人際交往的事，他們也很熟練。所以她知道，人和人的關系有的時候真的很難講，有的人就是合眼，有的人就相反，接觸不多，也挑不出毛病，可就是控制不住敵意。

    頂級的影視學院招生，不是京城、滬市這種一線大城市的話，招生名額少得可憐，真的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個過程中，考生不會敵視所有有競爭力的考生，但個別考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討厭上了，再正常不過。

    過了一會兒，梅露又問：“你現在什么打算？”

    沒有明說，但程程明白她的意思。解釋了一句：“我也沒想清楚，就考前腦子一熱就跑了，之前失敗太多次了，都沒信心了...但我還是想考影視學院，而且得是頂級影視學院——學姐你也是半個行內人，肯定知道的，頂級影視學院出來，機會都不同。”

    “或許我會再準備一年，明年再說...我比同齡人早讀書一年，過了年才17歲。真的復讀一年，也就是正常的應屆生年齡。”這話就半真半假了。或許真的會‘準備’一年，但那就不是現實生活中的一年了。

    這次回檔到底會有多久？程程不能肯定。但如果有必要的話，一年也是可能的。

    梅露點頭：“你自己會安排就好了，如果不是家里有背景，京影、華戲這些學校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也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這條路走不通的話，就得和千千萬萬懷揣著明星夢的人一起去爭搶虛無縹緲的運氣，然后慢慢消磨掉靈氣與青春。

    這些頂級影視學院表演系出來的演員，就算成不了明星，只要有心從事這一行，也能在各路劇里打醬油，做個五六番的配角。不挑戲的話，真不會缺活兒干——現如今正是文娛產業井噴的時代，電影電視劇不說了，還有正在興起的網劇呢！

    而這種頂級影視學院出身演員的保底和起點，其實已經是很多草根演員的頂點了！

    程程嘆了口氣：“我就是想做演員，特別想，那種自己在鏡頭里永生的感覺...今天看到學姐你們排練，原本有些茫然的，又重新堅定了。”

    “還是想要表演啊......”

    不管未來怎么樣，這個時候的梅露也是對演員這個職業抱有熱愛的。聽程程這樣說，倒是很容易感同身受：“是啊，想要做演員，想要表演......”

    兩人相視一笑，感覺關系忽然親近了很多。

    之后下午的時候，她干脆翹了課，自告奮勇地要幫程程看看——她不知道程程的缺乏天賦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還只當是她之前挫折遇到的多了點兒，自信心喪失的厲害。想幫幫她，重新幫她樹立自信心。

    “學姐，我演哪一段兒啊？”程程又忍不住有點兒緊張了，不自然地說。

    梅露點了一支煙，看了她一眼：“你以前排過什么戲嗎？你都準備考影視學院了，事前應該有老師指導過吧？”

    程程不好意思說，這輩子她沒參加輔導班。而且她上輩子是有上過表演課，還參演過一些劇呢。所以就點了點頭，想了想上輩子表演課時曾經排過的一些短劇，挑了一個有知名度的：“我們排過《靜夜思》。”

    “《靜夜思》啊。”梅露也知道這個，這是一出話劇，講的是世紀之交時一個詩人的掙扎。九十年代中早期，就是文藝、詩歌這些東西的回光返照了，那之后就一路下坡。身處在那個變化的時代，詩人的故事是很豐富、很戲劇的。

    “那你演一幕吧。”整出《靜夜思》是多幕的，而且程程一個人，也不可能演完，那肯定只能挑點兒片段來演。

    “演一幕...自然一點兒，不用緊張，就我一個人看呢。”大概是注意到程程的狀態了，梅露還多加了一句。

    但其實兩人都知道，這話說了也白說——梅露是半個行內人，程程看似一張白紙，其實上輩子也經歷過一些片場了。經常會有導演、攝影讓她自然一點兒，原生態的就可以。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表演這種事，和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本質的不同在于，生活中你和周圍其他人是一樣的，融入其中無論怎樣都是很自然的事。但表演不同，表演的根在于有演員和觀眾兩種角色。

    一旦是表演了，世界就分為了兩個部分，一個是被圍觀的舞臺區域，一個是圍觀者所在的觀眾席。有些舞臺很小、很簡陋，就是在地上畫個圈，但哪怕是這樣的舞臺，也和觀眾席有著‘空氣墻’一樣的存在。

    演員能明確意識到自己和觀眾是不同的，舞臺上和觀眾席更可以理解為不在一個世界——人在這個狹小的區域內，是沒辦法‘自然’的。有些演員表現得很自然，那也是演出來的自然，而不是真的就做了自己。

    程程選了《靜夜思》的倒數第二幕，因為這一幕前半段就是主角的獨角戲，不需要人搭戲。

    “沒關系，窮就窮吧，所有偉大的詩人都會受窮——”程程代入主角，開始說臺詞。

    主人公作為一個詩人，已經被時代拋棄了。他可以選擇及時抽身而退，去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回歸普通人的生活，成為大眾意義上對社會有貢獻的一份子。但在找到工作后，他又忽然后悔了。

    在最后關頭，他決定窮就窮吧，他還是想做一個詩人，以詩人的方式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故事最后似乎是悲劇，因為主人公成為了鄰居親戚眼里的‘不事生產者’，是‘沒用的人’，即使是父母也嫌棄他。但從倒數第二幕看，程程倒覺得并不悲劇，主人公已經與自己和解了。

    他選擇的路完全是自己選的，選擇之前他也很清楚這條路是什么樣的。

    其實世界上能與自己和解的人很少，主人公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世俗意義里，他的人生是悲劇，充滿了失敗。但生活是自己的，在主人公自己眼里，一切都很好，他只是時常會與這個世界有一次‘小小的爭吵’。

    非常詩人化了。

    看完了程程的表演，梅露的臉都皺到一起了。說實話，這場戲，程程發揮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平，并沒有因為緊張，像之前演高考失敗的農村女孩兒那樣糟糕。但即使是這樣，也是一言難盡。

    “怎么說呢...是因為你和這個角色差的太遠，所以...”梅露只能想到這個了。《靜夜思》里的主人公是個七零年代出生的男人，是個在世紀之交掙扎的‘詩人’，這一切都和程程本人一點兒關聯都沒有。

    雖然，優秀的演員也能出演和自己反差很大的角色，但還沒入行的菜鳥肯定是不行的。

    程程知道自己的演出又失敗了，她永遠都這樣，總會很快就掩飾不了自己的蹩腳。她也希望一切像梅露說的那樣，真的就是她和角色差的太遠的鍋。但她心里清楚，不是那樣的，就是她沒用而已！換成一個和她本人十分貼合的角色，或許會好一點兒，可也有限。

    她沒有任由梅露給自己找臺階下，她打斷了梅露：“沒關系，學姐你說實話就好了，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實不是角色的問題，演其他的我也是這樣的。”

    梅露作為半個社會人，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程程不想氣氛變得太尷尬，故作輕松地說：“沒事兒，都是早知道的...學姐你之前肯定以為我說我沒天分、演技差是謙虛吧？其實是真噠！”

    “其實也沒什么，你之前就是一普通學生，這樣是很正常的。多學多練，總能出來。”梅露還是安慰了程程一句。

    之后，梅露教了程程一些表演上的東西，其實這些東西的‘理論課’，程程都上過了。但她沒有說什么，一方面當這是復習了，另一方面，她了解理論歸了解理論，實踐卻一直有問題——她上輩子為了提高演技，想了很多辦法沒錯，但她根本沒時間沉下心反復磨練。

    現在她能不斷回檔某一天了，將自己當成一張白紙，從頭學，從頭開始打磨實踐，這也不錯。

    第12章 追夢少女（12）

    “你好同學，我是咱們戲劇社的社長熊天空...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社嗎？”

    程程看向熊天空，他還在自我介紹，但還在熊天空自我介紹之前，程程其實已經什么都知道了——程程再一次回檔，又過了一次12月21日。上一次她在臨門一腳時，離開了三試考點，這一次她干脆沒有往考點去，直接來了戲劇社的排練室。

    對于戲劇社的人來說，程程是一個生面孔，但程程對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有了粗略的了解。

    程程這一次沒有含糊回答，而是說了真話：“不是，我不是學校的學生，是來參加京影招生考試的。”

    京影將星城考點設在學校，學校里不少人都知道。主要是一試的時候人那么多，都是帥哥美女，想不注意到都難。現在聽程程這么一說，熊天空就明白了。明白之后就是疑惑：“那...你怎么...？”

    今天是三試的日子，如果沒到三試，這個時候就該回家了。如果闖到了三試，這個時候正應該要考試了吧？更不會到這里來了。

    程程抿了抿嘴唇：“...就臨考之前，我忽然就沒信心了...之前我也考過華戲、上戲，都到了三試，但三試的表演總是搞砸。之前學表演的時候，老師也說我是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