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升起一點欲.望，當(dāng)?shù)玫綕M足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更進一步。

    ……直到徹底將產(chǎn)生欲.望的源頭占有，才會心滿意足地停下來。

    皇位是他與生俱來的勃勃野心。

    而阿菀，是他自第一眼起，就在心底種下的一點憧憬與渴望。

    在游園宴上緩緩生長，到今日，經(jīng)過酸澀與忍耐的滋味，破出了一點青澀的芽苗。

    這點芽苗雖小，卻能緩緩改變他對世間充滿嗤嘲與漠視的內(nèi)心。

    也或許能為他帶來超乎控制的改變。

    謝錦安不喜歡有事情脫離自己的設(shè)想、控制——就連現(xiàn)今朝堂上，太子與武王兩黨相互傾軋、中立黨忽分兩派的混亂局面，也是他暗中引導(dǎo)。

    惟獨事關(guān)顧菀，他便總會放任自己。

    便如當(dāng)日游園宴上，他放手自己去尋顧菀的蹤跡。

    也如今日佛寺角落，他任由內(nèi)心對顧菀的憧憬一點點蔓生。

    這樣的感覺并不算壞。

    甚至謝錦安回過神來時，發(fā)覺自己的唇角是微微上揚的。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舉目望去，瀲滟的桃花眸微微一亮。

    ——祈國寺禪房的圍墻，比他想得要低矮許多。

    今晚可以與阿菀說話了。

    第41章 祈國寺（三）

    ◎他想來見見阿菀◎

    祈國寺的禪房主打干凈舒適。

    許是為了給貴人們呈現(xiàn)一種禪意, 里面不似外頭高大巍峨的紅墻，只用淺色裝飾。屋中燃著淡淡的檀香氣息，多寶閣上放的多是與佛祖菩薩相關(guān)的裝飾, 桌上也供著清新的鮮花鮮果，還放了一疊簡單易懂的佛經(jīng)講釋。

    顧菀是讓琉璃提前來禪房等著的。

    “小姐，白日里除了一個小沙彌來打掃房間，沒有旁人來過?！币婎欇一貋? 琉璃放下了手中的佛經(jīng)講釋：“奴婢將咱們的行李收拾好后，還在這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將附近的布局記了下來?！?/br>
    就是極其普通的“田”字布局，也沒有旁的崎嶇小道供人行走。

    琉璃語畢，就指著離床不遠的美人塌說道：“奴婢晚上正巧可以睡在那兒, 夏夜里也算是涼快, 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也能第一時間聽見。”

    顧菀就不由想起琥珀說的話——“琉璃若是睡著了，那比小豬睡得還沉?！?/br>
    她看著琉璃輕笑起來，忍住不去打趣兒。

    將原先備好的暗色匕首放到枕頭底下, 顧菀瞧了瞧天色，已經(jīng)是夏夜里暗沉沉的時候了。

    “將蠟燭都點上罷?！彼龑α鹆Х愿赖溃骸皩⒛怯鸺喤L(fēng)和我的針線小包拿過來。”

    羽紗是特殊的材質(zhì)，鎮(zhèn)國公府內(nèi)的洗衣老mama不敢輕易粘手，最后還是顧菀親自送到京城中最貴的成衣鋪子去清洗干凈的。

    或是因為那日在邊角在地上逶迤了許久, 上頭被石子，磨出了一點點的小洞。這洞雖小且不起眼, 但一旦看到摸到, 都會覺得分外突兀。

    顧菀思量許久, 決定在上頭補上一朵小小的桃花樣式。

    琉璃干脆地應(yīng)了一聲, 隨后將東西都拿了過來。

    “奴婢先去外頭守著, 等要睡了再進來?！绷鹆Э粗舯诔邒咴陂T口守著，就也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要出去守著。

    “祈國寺是觀天觀夜的好地方——你不是最愛看星星了么，正好可以看看?！鳖欇液Φ懒艘痪浜茫氈篙p撫過里頭各色的針線，心中一動，選擇了偏淺的銀朱色絲線，襯著暗紅色羽紗上的銀色暗紋，是正好的。

    她點起一盞燈燭，放到床邊的小幾上，開始縫補那一點小洞。

    床前地上擺著一座小佛龕，里面燃著一炷幽幽的檀香。

    房中寂靜，那檀香幻出輕微的輪廓，像是秋日晨時的薄霧，只要有些許的動靜，就會煙消霧散，不再停留。

    顧菀微微蹙起眉尖，在柔軟的羽紗上動作極慢地用絲線勾勒出桃花的的輪廓。

    五瓣合生，圓角如星。

    小小的一朵生在披風(fēng)袍子之上，格外討人喜歡。

    正在收尾落線之時，顧菀眼睫一顫，去看眼前燃著香煙的佛龕。

    原先延續(xù)飄渺的煙霧中間忽然斷了一截。

    像有一陣不起眼的清風(fēng)拂過，將那輕煙給吹斷了。

    可這屋中門窗緊閉，是沒有風(fēng)的。

    顧菀不由得心中一緊，右手繼續(xù)熟稔地穿針引線，左手卻悄悄地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披風(fēng)，將手不動聲色地伸到了枕頭底下。

    指尖傳來匕首帶著涼意的觸感，她稍稍一勾指尖，就將匕首勾在了手中。

    心中有些怦怦地跳起。

    顧菀生了一種直覺：靠著窗子的紗簾后面，隱約出現(xiàn)了一個影子，還有些無風(fēng)自動。

    有人悄悄地潛進了房間，還在向她走來。

    ……難道是老親王的人么？

    身后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顧菀轉(zhuǎn)了左手腕，想一邊將匕首抽出來，一邊大聲呼喚琉璃進來。

    就在這時，一股子焚香木的清苦氣息涌進顧菀的鼻腔。

    讓她微微的怔愣之后，又極快地回首。

    對上了一雙生機鮮活的桃花眸子。

    輕輕搖搖的一句“阿菀”落入顧菀耳中。

    顧菀緊繃狂跳的心，倏然平靜了下來。

    卻又很快無端地輕快跳起。

    “王爺？”她看著面前的少年，神色中尚有幾分懵懂、疑惑和震驚：“你怎么來了？”

    粉潤的唇因為方才的緊張咬起，透著泛紅的牙印。

    在暗黃的燈光照耀下，像是一片豐滿水潤的桃子瓣，讓人生了想要輕咬一口的心思。

    “我們已經(jīng)有二十多日沒見了?！敝x錦安背著手，彎彎的眸子望向顧菀，語氣中暗含著幾分熱烈的期盼：“我想來見見你。”

    顧菀仰起頭，又看了看后頭的窗子，難得好奇道：“王爺是不是從那窗子里進來的？可是我怎么沒有聽見一點兒動靜呢？”還是等進了屋子之后，她才有所察覺。

    問罷，顧菀坐回了原來的床邊，拍了拍隔壁的位置，對謝錦安軟聲道：“王爺，坐呀。”

    謝錦安登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頗為拘謹?shù)卦陬欇疑磉呑隆?/br>
    “是，我是從窗子里悄悄進來的?！敝x錦安轉(zhuǎn)首回了顧菀的話，想了想又補充道：“至于沒動靜……應(yīng)該是阿菀刺繡太入迷了。而且，我這二十幾日都有好好和師傅們學(xué)習(xí)?！?/br>
    這讓顧菀想起靖北王妃同她說過的話。

    當(dāng)下眼睛就盈滿了笑意，像是秋日里晶瑩剔透的露珠，又似水頭亮潤給勾狀玉佩。

    “我都知道啦，王爺?！鳖欇业纳ひ魦蓩绍涇?，似響在謝錦安的心坎中：“你說過的話，都做到了?！?/br>
    “我就知道，王爺是那一等說到做到、言行合一的君子?！鳖欇业难蹆毫翝櫇櫟模鐾x錦安，手中將方才繡好的一朵小桃花展示給謝錦安：“我見王爺?shù)呐L(fēng)上破了個小洞，就擅作主張補上了一朵桃花，還請王爺不要嫌棄?！?/br>
    謝錦安見了，就情不自禁地輕撫上去：“不嫌棄，不嫌棄……阿菀繡得真好看。”

    這樣在衣物上繡精致玩意兒的習(xí)慣，他的母親也是有的。

    衣柜深處放著的兒時衣物上，還有羅貴妃一針一線繡下的“錦安”二字。

    此刻輕輕摸過那一小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謝錦安心中就盈滿了歡喜，俊面上揚起微笑：“阿菀這朵桃花是銀朱色的，真別致?！?/br>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見眼前的顧菀輕笑了一聲，眼瞳中似生出一朵朵嬌艷的桃花。

    “當(dāng)日王爺救我，穿的就是銀朱色的衣裳。”

    第42章 祈國寺（四）

    ◎肅王，有一點好哄呀◎

    謝錦安聞言微微怔愣了片刻。

    他自然也是記得那一日的：從萬意樓的窗口往下望, 一眼就瞧見了顧菀。

    青絲飛舞，秋瞳凝亮，如玉的面兒似勾起的弦月。

    讓他顧不得許多, 冒險躍下止住狂奔的馬兒。

    “我還記得王爺說，主要也不是為救我，是為了不讓萬意樓的姑娘們受傷?！鳖欇业挠洃浟O佳，此刻仿著謝錦安的語調(diào), 輕飄飄說出這句話，語調(diào)中有幾分自己都不能輕易察覺的酸意。

    謝錦安哪里想到，當(dāng)初隨口道來的一個借口，此刻卻讓自己張口結(jié)舌，不知如何辯解才好。

    “我、我當(dāng)時隨意說的?！鄙倌昕戳搜勖媲罢J真整理披風(fēng)的美人, 嗓音變得悶悶沉沉：“阿菀, 我以后不會再去萬意樓了?！?/br>
    顧菀有些驚訝地抬首，看向連頭發(fā)絲都透著“乖巧”兩個字的謝錦安。

    而后，她又甜甜地彎起了眉眼：“王爺，我信你的?！?/br>
    時人女子為妻后, 不論丈夫是恪守條規(guī)，還是糊涂放.蕩，都只能端正自身，維持賢名, 為丈夫打理家事、照顧公婆。更有甚者，要對丈夫納妾尋歡的舉動表示支持, 否則就會被指為刻薄善妒。

    就連老親王這樣公認的荒.yin, 老親王妃也不能說半句不是, 只能自己住到寺廟里去, 眼不見心不煩。

    所以, 顧菀是對成婚后肅王將來的種種情況都做了設(shè)想，保證現(xiàn)實來臨時，仍能八風(fēng)不動，維持好自己的體面。

    可她沒想到……肅王會這樣主動允諾。

    顧菀是很高興的，方才感到有些別扭的心中一下子就舒展了起來。

    聞得顧菀的話語，謝錦安長展俊眉，眼中明亮了幾分，又忽地暗了下來：“阿菀今日，過得如何？”

    “在寺里拜了佛，還賞了蓮花?！鳖欇覍⑴L(fēng)疊好，身子朝著謝錦安的方向微微前傾，輕聲回道：“一日也就這樣愉愉快快地過去了?！?/br>
    “阿菀今日，好似不是一個人來的？”薄唇輕抿，謝錦安也微微前傾了身子，鮮亮的眉眼間有幾分猶豫，最后還是輕輕問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