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虞氏追封的詔書早就起草好了。

    還有立她為皇太女的詔書。

    原本是打算等到云貴舞弊案后，再把虞氏的冤案給翻過來，且她監(jiān)國后處置舞弊案，得盡天下學(xué)子的心，冊立皇太女，有天子加蓋寶印的圣旨，有中宮皇后和趙氏宗親的扶持，朝中也已經(jīng)不會再有人作梗阻撓，天時地利人和，她盡占得。

    可她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她要昭寧帝死！

    要不是為了在他活著的時候給虞家平反，在他活著的時候以他的名義冊立皇太女，她早就毒死那個畜生了。

    趙盈沒出宮。

    許是昭寧帝的某一句話牽動了她的心。

    她叫人出宮到燕王府去接了趙濯進(jìn)宮來。

    前世她嫁給沈明仁，是沒有孩子的，不過她那會兒很喜歡小孩子。

    別人家里新添丁，她總要去沾沾喜氣，上手抱一抱小奶娃娃，一回生二回熟，抱起孩子來竟也真像那么回事兒。

    揮春和書夏都沒跟她進(jìn)昭仁宮，趙盈自個兒抱著趙濯進(jìn)了殿中去。

    從昭寧帝病倒，后宮就變得愈發(fā)冷清了。

    連馮皇后都鮮少出宮一趟，更不要說下面的這些人。

    李寂上次來回過話，之后那么多天，趙盈沒露面，趙濯也沒出現(xiàn)，孫貴人已經(jīng)失去了希望。

    是以當(dāng)趙盈抱著趙濯踏進(jìn)殿中，她猛然從羅漢床上站起身，三兩步?jīng)_上前來，卻又怕傷著孩子。

    那種小心翼翼，想親近，又不敢，叫趙盈心中更是動容。

    她把趙濯遞了過去：“皇叔說四郎很聰明，才這么大點(diǎn)兒，就認(rèn)了人似的，平日里除了奶媽跟皇叔，也就我能抱一抱他，旁人碰一下都要哭的。

    所以原本皇叔不想讓我?guī)M(jìn)宮。

    只是我思來想去，還是讓你見一見他。”

    孫貴人伸出來要接孩子的手驀然頓住。

    旁人碰一下就會哭啊……

    “沒事，母子連心，或許你可以呢？”

    她抬眼去看趙盈，抿了唇角，到底把孩子接了過來。

    趙濯瞪圓了眼睛盯著她看，竟果真沒有哭。

    母子連心。

    趙盈心中咯噔一聲。

    先前那點(diǎn)動容，煙消云散。

    說來她也是別扭到了極點(diǎn)。

    在矛盾復(fù)雜的心情之下，把趙濯帶到宮里給孫氏瞧。

    去母留子的主意是她點(diǎn)了頭同意的，往后她就是趙濯的殺母仇人。

    為了避免趙濯長大后趙姝多嘴，還得把趙姝遠(yuǎn)嫁，叫她離開京城遠(yuǎn)遠(yuǎn)地。

    倘或等趙濯年紀(jì)稍長，有風(fēng)聲四起，趙姝有了異心，她還得防著，不能叫趙姝活著出現(xiàn)在趙濯面前。

    是了，也許就是昭寧帝那一句“認(rèn)賊作父”，她才肯把趙濯帶回宮一趟。

    可真見著了，簡簡單單母子連心四個字，偏又叫她更堅(jiān)定了去母留子的想法。

    趙姝本來在偏殿陪著趙嫵，聽說趙盈來也沒什么反應(yīng)，還是底下小宮娥說她帶了趙濯一起進(jìn)宮，她才小跑著沖到正殿中來。

    孫貴人見狀大概覺得有些尷尬，她也另有事情要問趙盈，索性叫人抱了趙濯到偏殿去跟趙嫵一塊兒，又打發(fā)趙姝快去。

    趙姝看趙盈，越發(fā)覺得陌生，規(guī)規(guī)矩矩的蹲身做了一禮，老老實(shí)實(shí)退了出去。

    長了兩歲，卻還不如她剛轉(zhuǎn)醒那會兒活潑。

    這是怕了她了。

    趙盈但笑不語。

    孫貴人吞了口口水：“我近來讀書，前兩日正讀到漢武帝的趙婕妤，公主飽讀詩書，一定知道趙婕妤吧？”

    趙盈側(cè)目看她，緘默不語。

    孫貴人突然就笑了起來：“我倒覺得，趙氏也不虧的。”

    趙盈瞇了眼：“怎么說？”

    “趙氏出身算不得好，父親因罪被處以宮刑，做了宦官，當(dāng)了中黃門，這樣的出身卻因美色而進(jìn)于御前，冊封婕妤，史書所載，皆有趙氏姿色甚佳，頗受武帝寵愛。

    一直到她生下昭帝，進(jìn)為夫人。

    你說她不算幸運(yùn)嗎？

    武帝時期著名的巫蠱之禍后，武帝久不立儲。

    彼時燕王劉旦上書請回長安，惹得武帝大怒，不但殺了燕王使者，還削了燕王封國三縣。

    廣陵王劉胥就不必說，自是行為從無法度之人，本就不堪承繼大統(tǒng)。

    可那位昌邑王劉髆呢？”

    劉髆乃是李夫人所生，在衛(wèi)氏自殺，漢武帝駕崩之后，配祭漢武帝宗廟，做了武帝名義上被認(rèn)可的正妻皇后的，便正是這位受寵極重的李夫人，即便是在昭帝御極之后，也未以他生母趙氏配祭武帝宗廟，而是將李夫人追加尊號孝武皇后。

    然則世事無常罷了。

    李廣利與劉屈氂為劉髆謀奪太子位，事敗后一投匈奴，一被腰斬，這位曾經(jīng)最受矚目，也最有希望繼承大統(tǒng)的昌邑王殿下，便就這樣，于史書記載中，或死于后元元年正月，甚至比漢武帝駕崩還要早上一年，亦或是死于后元二年，可無論何種記載，曾經(jīng)那樣受寵的昌邑王劉髆，分封王爵在位的十一年間，竟從無自昌邑至長安的來朝記載，實(shí)在令人唏噓。

    趙盈沉默著，始終冷漠的看著孫貴人。

    孫貴人反倒放松下來：“有昌邑王這樣的兄長，昭帝都能承繼大統(tǒng)，順理成章當(dāng)上太子，趙氏的命，怎么不算好？

    她是被漢武帝去母留子不假，是沒能追封皇后配祭武帝宗廟不錯，可追封太后，卻沒有孝武皇后什么事兒。

    生前受武帝恩寵，死后昭帝追尊。

    我倒覺得，她早去了，也沒什么不好。”

    昔年漢昭帝八歲登基，后經(jīng)內(nèi)亂政變，雖平內(nèi)亂，朝政大權(quán)至此也幾乎被權(quán)臣霍光一手包攬，連他的私生活都要受到霍光限制。

    駕崩的時候，都不過二十一歲。

    趙氏若是活到那個時候，倒真不如早早死了干凈。

    只是孫貴人今天突然說起這些，并不會是因?yàn)樾难獊沓薄?/br>
    什么史書不史書的。

    趙盈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從來都沒聽說過孫氏是個愛讀書的人。

    只怕翻閱史書記載，找出這么一大段來，除去被漢武帝去母留子后世皆知的鉤翼夫人那一段外，余下的，她還不知記了多少天呢。

    趙盈往椅背上靠過去：“所以貴人是在提醒孤，即便殺母留子，對你而言，也并沒有什么遺憾。

    畢竟等到將來孤要退位，這皇位龍椅交給趙濯時候，你是他的生母，只要風(fēng)聲走漏，他認(rèn)你這個親娘，即便配祭宗廟的人是馮皇后，太后追尊也只能是你。

    而你呢？

    現(xiàn)如今去了，我又總要給你身后體面。

    你本就是貴人之尊，將來少不得以殉葬為由要你追隨天子而去，追封貴嬪，還要給你孫家推恩。

    生前你雖沉寂多年，可有極榮之時，又為天子誕下兩女一子，后宮諸多妃嬪，你子嗣最多。

    死后你兒子登高臺為帝——”

    她咂舌嘆了一聲：“你這么說來，好像真的不太虧，跟漢武帝的趙婕妤比起來，你其實(shí)更風(fēng)光。”

    孫貴人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誰說不是呢？趙氏生前宮里還有個李夫人，我卻要好得多。”

    趙盈多看了她一眼，便兀自搖了搖頭。

    孝武皇后雖生卒年不詳，但鉤翼夫人是陪伴在漢武帝晚年時期的，趙氏入宮時，只怕李氏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又有什么風(fēng)光不風(fēng)光，擋路不擋路的。

    趙盈深吸口氣：“你能猜到我不帶趙濯進(jìn)宮見你是因?yàn)槭裁矗拇_聰明，但你今日說這些給我聽，大抵是有法子要挾我，便不怕我連趙姝一并除去。

    說說吧，我也想聽一聽，開開眼界。”

    第353章 要挾

    “要挾？”

    孫貴人像是大吃一驚：“公主怎么能說這樣的話。

    你如今大權(quán)在握，天下都是你的，誰還敢來威脅你？

    我們母子的命都在你手里了。

    我只是跟你談?wù)勑模牧奶炝T了。”

    她話雖然是這樣說，可面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善意。

    宋樂儀當(dāng)初說，跟孫氏這樣的人共事，無異于與虎謀皮。

    到如今看來，倒也不得不承認(rèn)。

    早知她不是個會安分的。

    趙盈并不接她的話，只等她繼續(xù)說。

    孫貴人撫了下鬢邊金釵：“聽皇后娘娘說，貴嬪當(dāng)年懷胎不足七個月，就生下了公主。”

    她抬了眼皮，斜掃過來：“我也是生過孩子的人，這再怎么早產(chǎn)不足月，也沒見過不足七個月就能生下來，且似公主這樣健康的孩子。

    除非——”

    “除非孤本就是足月而生。”

    孫貴人話音頓住的同時，趙盈自顧自的就已經(jīng)把她的話接了過來。

    孫貴人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