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 第339節
我不跟舅舅說,從前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后來是覺得沒有必要。 無論如何,在舅舅看來,我們是親姐弟,天大的事也沒有過不去的,何必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母妃去得早,只留下我們這一雙兒女,我年紀稍長,承擔的更多,舅舅心疼我,所以更偏疼我一些。 但趙澈也是母妃的親生兒子——舅舅八成還想要從中調停,勸和一番。 然而這件事,是沒什么可勸的。 趙澈骨子里的狠辣,像極了一個人,舅舅應該最清楚不是嗎?” 她說的隱晦,是因徐冽在場。 宋昭陽還知道,她并非怕徐冽知道真相之后會泄露秘密,她只是不愿再讓世間多一人知曉meimei的過往。 meimei無錯,錯在天子,可于她身后名,終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可這本就是秘聞,當年知情人也大多被昭寧帝殺了滅口,時隔十幾年,趙澈怎么會…… 先時的惱怒,霎時間褪去大半。 趙盈剛搬出宮那會兒住在燕王府上,只是燕王對她多半不管,放縱的很,她大約覺得燕王府不自在,隔三差五就到家里去住,只差人回稟燕王知曉而已。 頭上的傷換藥時候他是見過的。 那一瓷瓶砸下去,她光是修養便花了一個多月。 趙澈彼時確實是下了死手,想要取人性命的。 所以她想做皇太女,其實并不是他后來所想那樣——知道了自己的出身,知道了meimei遭遇過的一切,想要報復昭寧帝,報復趙氏子孫,奪趙家江山取而代之。 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現在看來,她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別人手中,也無人值得她托付,哪怕是趙澈也不行。 可是長在天家,她除非自己上位,不然將來終究是死局。 宋昭陽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該勸她,還是該心疼她。 這一年多以來她獨自承受了多少,如今所見一切恐怕也不過冰山一角。 那些被她親手埋藏于平靜湖面之下的,若有朝一日被全部翻出來,還不知該有多招人心疼。 手心手背都是rou,但趙澈這塊rou,從出生就是帶著毒的。 宋昭陽看著她泛紅微腫的臉頰,越發覺得喉嚨發緊:“可是元元,嚴尚書何辜?” 他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也是拼盡全力把那份酸楚咽回肚子里去:“嚴尚書在朝為官二十年,與我做了這些年的同僚,他持身中正,清直公允,這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他一心想要做個純臣,是被皇上逼迫著,投你麾下。 縱使他有錯處,有不盡心輔佐你的地方,可那是他本性使然,并非要與你作對。 若來日你成事,他——” “若來日我要上位,他就是最大的絆腳石。”趙盈的冷漠近乎刻在了骨子里,“舅舅不是也會說,他生來就是那樣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他。 父皇做了個局,明擺著告訴他不需要他做個純臣,只要他盡心盡力的輔佐我,哪怕是輔佐趙澈。 他做了嗎?他真的順著父皇心意在做嗎?” 她話音稍頓,自顧自的搖頭:“他連父皇的話都不肯全聽,等有一天發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當皇太女,帶頭上書,極力反對,都用不著沈殿臣和姜承德,他便會是最大的絆腳石! 何況舅舅,你說我心狠手辣也好,說我冷漠無情也罷。 不能全然為我所用之人,本就都可以是敵人。 我姑且用得上他,便留他一命。 他沒了值得利用的地方,擋著了我的路,就該死。 奪嫡之爭,結黨營私,原就會有無辜之人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嚴崇之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你——” 宋昭陽抬手,連指尖都在顫抖。 可他來不及有進一步的動作,徐冽回護姿態擺在那里,大有他再動趙盈一根手指,便立時要他斃命于此的架勢。 他突然就懂了。 嚴崇之不是第一個,無辜之人也會死,那并非完全無辜之人,死在司隸院大牢里的崔釗行,又是何人手筆。 宋昭陽登時不寒而栗:“如果有不是選擇了你,而是選擇了你弟弟,對你而言,我這個做舅舅的,也可以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其中一個嗎?” 趙盈呼吸一滯,不假思索搖了頭:“我會送舅舅衣錦還鄉。等我功成那一日,高官厚祿,加官進爵,該著舅舅的體面尊榮,也一樣都不會少。” 宋昭陽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到后來苦笑著,那笑容都是冷漠的:“這么說來,我還應該感到慶幸。 慶幸我選擇了你,也慶幸我是你的親娘舅!” “舅舅從來都不是個鉆牛角尖的人,現在跟我說這個,也不過是認為我做錯了事,走錯了路,等日子久了,舅舅心里也就放下這些了。” 趙盈繞過徐冽,上前去攙扶宋昭陽。 宋昭陽在她湊上來的第一時間是想要打開她遞過來那只手的,可下意識的動作總是太傷人,趙盈眼底的黯然他盡收眼底之后,還是不忍心,竟又自己遞了胳膊交到她手中去。 趙盈扶著人回主位去坐下,順勢半蹲在他身邊,兩只手交疊落于宋昭陽膝頭上:“舅舅生氣,是恨鐵不成鋼,也不想見我這樣心狠手辣,是替我母妃心疼我。 我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可是舅舅,我不這樣,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我總要先活著。 活下去,才能慢慢把日子過的好起來,對不對?” 宋昭陽聞言呼吸微沉,掌心落在她頭頂,觸碰到的卻是她滿頭珠翠。 他恍惚間才發現,十五歲的少女卻不知從何時起早沒有了少年人的模樣。 珠翠華麗,妝容精致,人前人后,她總不肯卸下花鈿濃妝。 就連從前最愛的白玉釵環,也早就換成了金銀與各色珠寶,搭配鑲嵌,成了她戴出門的一套又一套最華麗的頭面。 他撫了兩下:“元元啊。” 嘆氣是極輕的,卻語重心長,正是最意味深長。 趙盈好不容易擠出一抹笑在臉上:“舅舅也不必心疼我,我自己是真沒覺得有什么的。” 宋昭陽搖了搖頭,把人從地上提起來,指了指旁邊那把椅子示意她去坐。 趙盈也乖巧,踱兩步過去,旋身落了座。 宋昭陽嘴角動了動,似有話說,可話到了嘴邊,大概是想說得太多,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正因如此,趙盈揪著他遲疑的間隙就先把話接了過來:“我也實在沒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著,我有多辛苦,有多艱難。 朝廷六部,說到底也只有舅舅的吏部是全然向著我的。 現在嚴崇之死了,刑部尚書一職出缺,短時間內可以令刑部侍郎代行尚書職權,掌刑部事,但不可能長此以往。” 她聲音戛然而止,宋昭陽立時明白,方才的那點心疼和不忍,霎時間灰飛煙滅:“你殺嚴崇之,是為了奪刑部?” “都有。”話既然都已經說開了,趙盈承認起來反而更大方,“一則他不為我所用,二則我需要他讓出這個位置。” 宋昭陽眼底一片寒冰:“人選。” “宋子安。” 第302章 干政 嚴崇之死了,刑部卻不能亂。 況且仵作甚至是宮中御醫幾番驗尸,都證實他是自殺,這里頭還能有什么冤情呢? 朝中二品大員的死,就這樣平淡的揭過去。 風起無波,雁過無痕,沒有任何人會去在意。 早前那些有關于趙盈的流言蜚語,也在一夜之間,煙消云散。 上京百姓照樣過日子,朝中群臣照常上金殿,只是趙盈,自請禁足于司隸院,不愿出門,更不愿上朝。 昭寧帝知她傷心難過,一則為趙澈,二則大抵為那些驟然冒出的流言,于是責令京兆府調查城中傳言從何而起,叫嚴懲不貸,以此來寬慰安撫趙盈,又不知從宮中內府司尋來多少珍寶,悉數送入司隸院去,此事才暫且不提。 大約又三日,吏部吏部司郎中并考功司郎中共同上折,奏請將遠在揚州府出任鹽運都轉運使的宋子安內遷回京,出缺補任刑部尚書。 吏部自然是再三考量,可折子往上一遞,就遭到了刑部侍郎乃至姜承德與沈殿臣的反對。 無非是說宋子安雖在揚州府為官數年,從無差錯,對朝廷對天子皆是忠心耿耿,又出身名門,若要補缺,原無不可。 然宋子安從前不過京中一紈绔,更不是干刑名出身的人,如何能提調掌管刑部事務。 諸如此類的話,在朝中吵吵鬧鬧了三四天光景,卻無人懷疑此事乃是宋昭陽一手安排——原因無他,那吏部司郎中早年間本是劉寄之的人,五年前不知是何緣故與劉家斷了往來。 而考功司郎中出身本金貴,同他趙家沾著親帶著故,一向自視高人一等。 平日里于部中當差,也從未見有親近宋昭陽之行跡,早前趙盈屢屢被朝臣彈劾,更未見他二人上折為趙盈說過一句好話。 何況國公府和宋昭陽的尚書府,就算不是勢同水火,也歷來不大走動,更遑論親近。 國公府深以為宋貴嬪是專寵魅君的禍國妖妃,宋昭陽卻把他寶貝meimei放在心尖上疼,當年宋家人阻攔天子追封那會兒,說的話實在是誅心之論,惹得宋昭陽這種一貫小心謹慎又好脾氣的人差點兒沒在散朝后,于太極殿前跟他們家動起手來。 事情雖然過去很多年,可朝廷里這些人是不會忘。 是以說吏部奏請調任宋子安回京,頂刑部尚書這個缺,誰也不會往宋昭陽身上想。 雖然這二人上折之前,勢必要經過他。 眾人也不過認為,那些私人恩怨,宋昭陽無意扯到朝廷官員調動上來罷了。 “父親說現如今僵持住,皇上也沒有立時要松口的意思,金殿上爭執不休吵了三四天,皇上什么表示都沒有,就聽著底下人吵個不停,估摸著也不是十分中意宋子安出任這個尚書。” 宋懷雍面色凝重,連連嘆氣,一句話說下來,長吁短嘆得有七八回:“父親和國公府不大和睦,是不好到皇上面前去進言的。 朝中其余的人,能幫忙的沒這個分量,有這個分量的,又極力反對宋子安入刑部。 元元,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趙盈神色看起來比他要坦然很多,似是也沒把這當做多要緊棘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