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天要登基 第161節
她前世背負多少罵名。 從京城到地方,人人提起永嘉公主就變了臉色,老百姓茶余飯后閑聊起來,有誰會夸上她只字片語。 她那時披荊斬棘,為的全是趙澈,從不曾顧及自己的名聲。 趙盈心下激動,邁開步子上前,徐冽不動聲色跟在她身后。 等走近了,她才看清,為首跪著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粗布麻衫,虎背熊腰,眼下跪在那里,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手中捧著一把傘。 ——萬民傘! “揚州百姓受苦了,朝廷早該派欽差巡撫來,如今我這般行事,不過還百姓以公道,這也是我身為天家公主該做之事,諸位請起。” 可跪著的百姓一動未動。 薛閑亭往她身邊挪了兩步:“他們這是跪送,你收下萬民傘,馬車駛出長街,他們自會起身,一路隨你車駕送你至碼頭的。” 趙盈吸了吸鼻子,叫揮春,丫頭會意,踩著細碎的步子上前,從那人手上接下那把萬民傘。 男人見她收走傘,雙手撐在身邊,躬身叩首拜下去:“殿下胸懷百姓,是我們揚州百姓之福,若無殿下,我們這些人還不知要在章樂清手下過多少年的苦日子,殿下對揚州百姓的大恩,草民們永世不忘!” 他是個會說話的,想是讀過書。 話音落下,跪在他身后的老百姓便又口稱殿下千歲。 這是跪送的大禮,她什么也不用說,只管去登車便是。 趙盈抿緊了唇角。 百姓要的從來都不多,海清河晏對他們而言是談不上的,他們只要吃得飽,穿得暖,朝廷不加賦,不征丁,小日子過的和滿。 那是再簡單不過的心愿。 宋懷雍送她回了馬車上,她眼窩微微發熱。 宋樂儀在馬車內接她進去,隔著簾子又瞧了一眼外面的震撼景象。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這是老百姓自發自愿的。 她的元元,真的很能干! 馬車又緩緩行駛,百姓相送,馬車便不會駛快。 趙盈抬手揉了一把眼:“我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但見了百姓如此,竟險些落淚。” 她眼角的確還有濕潤跡象,宋樂儀拿帕子沾掉她眼尾的那一點點水珠,拍著她手背:“這都是你自己修來的,什么鐵石心腸,你若是個鐵石心腸的,何苦擅自做主將章家抄來的家產充入府庫。 我原本一直擔心,怕咱們還沒回京,京中就有人等不及要上折子參你。 就算有便宜行事的圣旨,也只怕他們另有說辭。 眼下好了,有了這把萬民傘,有了揚州百姓的擁護,料想朝廷那些人也無話可說。” “我從不懼怕他們彈劾構陷,打壓排擠。” ——我從前只想要皇位,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手握天下人生殺大權,再不愿把自己的命運交付給任何人,因為沒有人是值得以命相托的。 ——但今天,我更想叫天下黎庶皆得安康。 · 大船駛離港口碼頭,百姓仍聚在岸上,直到船隊越來越遠,在運河上漸次看不見,趙盈耳邊都依稀還能聽到百姓們的那些話。 得民心者得天下,她今天才真真切切的領悟了這句話。 玉堂琴隨她上了主船的,她人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碼頭岸上方向。 身后腳步聲傳來,靠近之后又停下,她身上多了件披風。 趙盈回頭看,見是他,想起關氏來:“玉夫人身體不好,上了船之后還習慣嗎?胡御醫說怕她身體底子弱,經不起風浪顛簸,開了方子,我讓揮春盯著煎藥了,要有什么不好,先生只管去找胡御醫,我交代過他,不許怠慢。” 玉堂琴說無妨:“她底子雖然弱些,但上了船后倒一切都還好,倒是殿下,早間風大,運河上起了風刺骨的冷,這樣站在甲板上吹風,怕要受風寒。” “我今日有些激動,在船艙里坐不住,就想在這兒看一看。” 其實什么也看不見了。 趙盈深吸口氣,又道:“先生昔年受人崇敬,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玉堂琴失笑搖頭:“自是不一樣的,我不如殿下,殿下是真正的愛民如子。” 她微訝:“先生怎知這不是我的另一番謀劃?” “或許吧,但那筆錢,殿下大可不必如此處置,心中無民,只為權勢與恩寵,帶回京城,入戶部賬上,皇上一定很高興,殿下又是大功一件。” 玉堂琴雙手環在胸前:“可是風浪起了,殿下心里有準備嗎?” “不是風浪起了,是從來沒有停過。” 趙盈慢慢收回目光:“先生不是也不怕嗎?” 怕或是不怕,從來都沒那么重要。 玉堂琴幾不可聞嘆了一聲,也低眸一瞬:“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殿下。” 趙盈眼皮猛然跳了跳:“什么事?” “四年前,燕王殿下也來找過我。” 趙盈頓時渾身僵住。 “你會有大麻煩的。” 那天玉堂琴如是說。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會有什么麻煩,是和趙承衍有關的。 后來也沒太當回事,畢竟于她來說,趙承衍也不會真的對她做什么。 那個人,那種性子,還不至于對她不利。 可玉堂琴說,四年前趙承衍來找過他—— 看來是她從前太過疏漏,年幼時什么都不甚關心,連趙承衍何時離開過京城她都毫無印象。 而且…… “皇叔一直知道先生行蹤?他早就知道先生隱居妙清山中嗎?還是特意尋了先生隱居之處,找上門去的?” “他一直知道。”玉堂琴面上有些不自在,“燕王殿下十六歲的時候,就在妙清山見過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我隱居妙清山。” 但更多的關于趙承衍是怎么找上山去的,他一概不提,趙盈瞧著他也是沒有開koujiao代的打算。 她無意探究,更想知道的是,四年前趙承衍找他干什么? 她挑眉,目光定定然落在他眼中,四目相對,更多的是詢問。 玉堂琴本就打算坦白的,自然不閃躲:“那時候趙清十四,孔承開第一次在太極殿請旨封王,他來找我,是警告我的。” 警告? 趙承衍嗎? 他向來寡淡散漫,也會警告別人? 他那時候便算準了玉堂琴會出山? 趙盈眉心蹙攏的更厲害了:“皇叔怎么會專程跑到揚州府去警告你?我想不明白……” “我和許宗之間的事情,燕王殿下好像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他究竟知道多少,我也不得而知。” 玉堂琴喉嚨滾動。 對于趙承衍,他是拿不準的。 從沒有誰叫他感到頭疼。 無論年輕入朝,還是后來避世,先帝,群臣,到后來的許宗等人,他都自問游刃有余。 那時候年僅二十歲的趙承衍站在他面前,他恍惚看見了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但下一瞬趙承衍的咄咄逼人,又叫他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青年人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趙承衍骨子里是趙家人與生俱來的狠厲與淡漠,對世人皆可冷情寡淡,手上過一條人命也不過就是眨眨眼的事兒。 “我想燕王殿下是不希望我扶持任何人,隱居避世二十年,他卻似乎算準了,趙清兄弟會想方設法尋到我的落腳之處,更會不擇手段逼我出山” 他話音微頓,看著趙盈又笑起來:“不過事實證明燕王殿下深謀遠慮,實有先見之明,殿下果然在四年后找到了我。” 其實前世他是為趙澄所用的。 但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趙承衍在四年前的舉動,都足可見他是真的有先見之明。 可是為什么后來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四年前離京,跑到揚州府特意警告玉堂琴,不想讓玉堂琴參與到黨爭奪嫡中來,然而后來玉堂琴還是出了山,跟隨了趙澄…… 或者那時候大勢已定,即便是玉堂琴,也無法動搖趙澈的帝位,將他自高臺拽下來,而趙承衍那時若再對付玉堂琴,倒顯得他扶持趙澈登位一樣。 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趙盈面沉如水:“怪不得先生那天會說我有大麻煩,也怪不得我第一次上山時,先生會說絕不出山輔佐我任何一個皇兄。” 玉堂琴又嘆道:“其實四年前我已經答應過燕王殿下,如今就算是失言了。” 趙盈側目打量他:“先生今天告訴我,是怕回京之后皇叔對你不利?” “這樣說似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燕王殿下想成惡毒之輩,但殿下又確實沒說錯。”玉堂琴往后退了半步,略一拱手,“我既隨殿下下山,再度入世,殿下總要護我周全的吧?” 這可真不像是玉堂琴說的話啊。 趙盈心下生出無限感慨。 “我兩次見先生,都覺得先生是恬靜淡泊之人,又有些大無畏的精神,沒想到先生竟害怕皇叔。” 那就說明趙承衍其人是真的可怕。 玉堂琴畏懼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大齊燕王。 趙盈點著手背想了須臾:“我既說服先生出山,自然護先生無虞,先生放心吧。” 第158章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