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的魏晟和后期的魏晟呈現(xiàn)出的是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

    聶樹生倒不是擔心顧熠演不好，相反，因為顧熠太努力，他反倒希望顧熠能放松點。

    聶樹生邀請顧熠演《亡國之君》，倒不是注意到顧熠拿了多少獎，而是他看過《山花》和《星際覺醒》這兩部片子，后者雖然不是他擅長的題材，卻是他走上導(dǎo)演道路之后最為渴望、最為羨慕的大工業(yè)電影。

    20世紀末他去好萊塢進修，看著對方以特效大片橫掃世界影壇，他能不羨慕嗎？

    當然是羨慕的，但是以當時國內(nèi)電影市場的力量，這種片子確實拍不出來。

    陳灃雖然不是一個多考驗演技的角色，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拍出來的。

    他看到了顧熠對戚澍和陳灃兩個截然不同角色的演繹，又有孫有明和許雋的力薦，才把顧熠定為魏晟的人選。

    這次推薦果然沒讓他失望。

    顧熠不僅會演戲，甚至仍有很高的上限。

    如果顧熠是那種不懂事的演員，聶樹生自然要叮囑他好好拍，可顧熠太懂事了，聶樹生就希望他腦袋里那根弦能稍微松一松。

    收放自如是拍好一部戲的前提。

    聶樹生看了顧熠做的人物小傳，對自己和其他演員的對手戲，顧熠也會認認真真做好標注，標注的部分聶樹生看過，在他看來，顧熠的筆記很全面，把角色剖析得透透徹徹，但到了具體去表演的時候，他又不會完全拘泥于筆記，是有自己的發(fā)揮的。

    ……

    接下來的拍攝中，擺在魏晟面前的難題越來越多。

    他先是要動官員權(quán)貴們的錢袋子———礦山、鹽場、商稅。

    這決定一下，立刻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陣風波。

    官員們平日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萬事萬物與他們無關(guān)一般，這時候卻為了「大義」紛紛勸誡。

    就連民間也有聲音，稱這位天子登位不久便要與民爭利，甚至鬧出了朝廷派人收取礦山，礦山上下卻齊齊違抗朝廷旨意的消息。

    一時之間，呼號聲漸起，朝廷之中同樣一派反對之聲。

    朝會之上，內(nèi)侍剛問「有事啟奏」，便有官員自隊列中走出。

    這是顧熠和嚴錫澤在《亡國之君》劇組第一場正面的對手戲。

    之前兩人是有對戲，但當時都有其他演員在場，兩人沒有正面碰撞的戲份。

    嚴錫澤扮演的吳昆，是吳烈的兄長，兄弟二人齊赴科舉，只是一人習文一人習武，吳烈戰(zhàn)死后，吳昆在官場、在民間都有極高的聲望。

    吳昆本身又是直臣，顧芳、明仲二人相爭時，吳昆不屬于其中一方。

    他這人性子雖有些迂腐，卻敢說敢言，在先帝面前都有一個「吳大膽」的名號。

    但今日，吳昆面上一片肅然，開口便直指天子與民爭利一事。

    “陛下，天降仁德，萬不可因一己私利而毀之……”

    吳昆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中心卻只有一個，魏晟所行之事違背的是祖宗家法，自開朝時就已經(jīng)有的規(guī)矩，怎么能輕易破壞？

    吳昆并非哪位官員的代言人，他話語雖有些啰嗦，魏晟一開始倒也有耐心聽著，可吳昆這人著實不太會說話，過了一會兒，魏晟不由皺起眉：“吳卿家，眼下國庫空虛，各地災(zāi)禍頻發(fā)，朕該從哪里籌銀子？”

    吳昆卻一臉無畏：“國庫空虛乃陛下之過，臣不愿陛下行差踏錯，以致民不聊生。”

    “那依吳卿家之意，朕該如何為之？”魏晟話語中已經(jīng)有了怒意。

    “遵祖宗家法，僅此而已。”

    “錢呢？”魏晟看向殿中，“曹卿家，銀子從何處來？”

    “趙卿家，你家銀子多得全姑蘇盡知，朕是不是該請趙卿家?guī)蛶碗蓿俊?/br>
    曹、趙兩位官員低著頭不敢回話，吳昆卻揪住「祖宗家法」這四個字來了勁：“陛下，祖訓(xùn)不可違！”

    “若陛下要籌銀，別處必然有籌銀之法，又何必與百姓爭利？”

    “吳卿家，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北方戰(zhàn)事緊急，你的兄弟也命喪于那處，若是朝廷能籌得更多銀子，讓兵馬糧草充足，舍弟之事不會再有。”

    想到戰(zhàn)死的吳烈，魏晟也很痛心，對吳昆的冒犯便稍稍包容了些。

    吳昆卻道：“陛下，若舍弟還在，必不愿見陛下行此惡事，太祖他老人家在天之靈，必也不愿看陛下置百姓于困頓……”

    “那你要朕怎么辦？”

    “祖宗家法祖宗家法，和人命比起來，祖宗家法又算什么？”

    “京郊便已有百姓餓死，陜西，洛陽，朕的中原，各處百姓的哭嚎你吳卿家可曾聽見，遍地饑荒，權(quán)貴仍不愿開倉放糧你看不見，將士戰(zhàn)死，叛軍將他們砍頭烹煮你吳卿家也看不見，那是朕的祖宗，朕的家法，若是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你以為朕想違背？”

    和吳烈戰(zhàn)死時斥責顧芳、明仲的態(tài)度相比，斥責吳昆時，魏晟爆發(fā)的情緒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無奈。

    他想成事，卻無奈處處受阻。

    朝廷之中永遠不缺吳昆這樣好名的官員，他們借此贏了直諫之名，維護了祖宗家法，卻讓魏晟離亡國昏君越來越近。

    魏晟這一番爆發(fā)，殿中官員無一人敢應(yīng)聲，只有吳昆昂起脖子：“臣官位低微，自知無法阻攔陛下，然天下有天下的規(guī)矩，陛下之所為既無人敢勸，便由臣來勸，縱是舍了臣這條性命又如何？”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魏晟眼中已有赤紅之色：“朕不想要你的命的。”

    他不想殺吳昆，吳昆卻為名聲而害他。

    想及此處，魏晟閉上眼睛，再睜眼時，他目光無比堅定：“既如此，朕便遂了你的心愿。”

    “陛下，萬萬不可啊！”

    “陛下，吳大人只是言語之過，陛下萬不可如此啊。”

    魏晟冷笑一聲：“朕為太子時，先皇便說，各位卿家都是聰明人，有各位輔佐，何愁霸業(yè)不成？如今朕卻看出來了，各位卿家不是聰明，是聰明過頭了。”

    吳昆這一鬧，魏晟必然會背上殘害忠臣的罵名，他所推進之事在朝中必然會受到更多阻力。

    這些朝臣們一個個機關(guān)算盡，將一個迂腐到愚的吳昆推了出來。

    魏晟有辦法解決嗎？

    吳昆是心甘情愿求死的，但這鍋魏晟不想背也得背，不是他能決定的。

    “陛下要殺臣，臣絕無二話。”

    此刻，大殿前，吳昆一副舍生取義的模樣，而鏡頭中的魏晟則滿目冰冷，即使處于同一片空間，兩人間的溫度仿佛割裂了一般。

    吳昆脊背挺直，帝王卻眼含殺機，在任何一部史書中，這都是一個王朝氣數(shù)已盡時的景象。

    “卡。”聶樹生終于喊了停。

    這一段太長太長，顧熠一個人的臺詞就密密麻麻好幾頁，當然，從他進組拍第一場戲開始，魏晟這個角色的臺詞就一直沒短過。

    這類戲份講究的是一氣呵成，聶樹生對演員們的要求是，盡量把這一整場戲銜接好，哪怕不完全按劇組的臺詞來都行，就看他們能發(fā)揮到哪一步。

    事實上，顧熠和嚴錫澤的發(fā)揮還是大大超乎聶樹生的意料。

    角色的性格刻畫自不必說，情緒的呼應(yīng)感也是很強烈的，可以說是在飆戲了。

    聶樹生問一旁的副導(dǎo)演：“小顧和小嚴合作過嗎？”

    副導(dǎo)演點了點頭：“前幾年的《殺機》，張繁導(dǎo)演的片子，您有空去看一看。”

    “難怪。”

    兩個人把角色的情緒拿捏得穩(wěn)穩(wěn)當當，劇本里需要他們詮釋的地方又都詮釋到位了。

    這場戲并不算很容易，聶樹生也做好了重拍的準備。

    可檢查過后他發(fā)現(xiàn)，重拍似乎是沒有必要的，顧熠和嚴錫澤所呈現(xiàn)出的都是自身最好的狀態(tài)。

    “這一段真不錯。”聶樹生低語道。

    進組時間越長，顧熠對魏晟這個角色的把握也越來越熟練，最近這段時間的拍攝，他給聶樹生的感覺是———他慢慢脫離了「像」這個字的范疇，越來越貼近歷史上那個真實的帝王。

    聶樹生認為顧熠作為演員依然有上限，就體現(xiàn)在這里。

    顧熠原本就演得很好，卻能在拍攝的過程中做到越來越好。

    第194章 194 題外話

    魏晟的設(shè)定是一位亡國帝王，所以從本質(zhì)上來說，他并非歷史上那些雄才大略、赫赫有名的王者，那些帝王縱然受辱也能蟄伏隱忍，直至成就一番霸業(yè)。

    而魏晟卻在不斷的打擊中逐漸消磨了志氣，或者說，他認了命，他意識到，自己所受的阻力太多，在前朝時，他尚可以徐徐圖之，將朝野上下的內(nèi)憂外患通通消除。

    可他所接的皇位，已然是天底下最危險的位置。

    收礦山鹽場商稅均受阻，各地受災(zāi)的折子卻如紙片一般向魏晟飛來，魏晟為君自認勤勤懇懇，吳昆的死卻讓他在民間的聲名更差。

    說來也可笑，先皇軟弱又好玩，將國庫內(nèi)庫都折騰空了，只留了個爛攤子給魏晟，但在文人筆下，魏晟這位繼任者的名聲卻比先皇差太多了。

    暴君的稱號已經(jīng)和他相伴相隨。

    為了演好魏晟這個角色，顧熠買了不少關(guān)于這位末代君王的書，一本接一本慢慢看，在《亡國之君》劇組他看了三本，每一本的角度不同，卻對顧熠理解角色很有幫助。

    拍戲，尤其是拍《亡國之君》這種有歷史背景的劇本，只看劇本本身是不夠的，僅憑劇本里的描述，魏晟可以是任何一位帝王，卻未必是生活于這個朝代的魏晟。

    聶樹生也給顧熠推薦了兩本書：“慢慢看，我們當時構(gòu)思這個劇本的時候，也參考了不少文章。”

    描述這段歷史的書有很多，包括寫大太監(jiān)顧芳、首輔明仲等臣子的書，相對來說，寫魏晟的書要少很多，有不少書用的都是「志大才疏」這個詞，無非是說他這位帝王如何不堪。

    但聶樹生在《亡國之君》劇本中所持的觀點是，在時代的洪流下，個人，即便是君王的力量也是很有限的。

    魏晟沒有扭轉(zhuǎn)歷史的能力，可如果換成其他人，置身于魏晟的困境中，恐怕也會束手無策。

    ……

    “我當初備戰(zhàn)高考都沒現(xiàn)在這么努力。”嚴錫澤嘆了口氣，想想又勾住顧熠的脖子，“都是你的錯啊。”

    顧熠：“別賴我，我高考很努力的。”

    嚴錫澤：“……”

    忽然想起這人念的京大，學(xué)歷的含金量整個娛樂圈無人可比。

    帶來的影響是———自顧熠考上京大以來，娛樂圈關(guān)于學(xué)霸的營銷降低了90%。

    以前還有明星營銷藝術(shù)成績，說文化成績并不是衡量明星優(yōu)秀與否的唯一標準，藝術(shù)生的優(yōu)秀是通過藝術(shù)分體現(xiàn)出來的。

    問題在于，顧熠的藝術(shù)分是0，他壓根不是藝術(shù)生，卻一點沒耽誤他拿云星獎和al電影節(jié)影帝。

    至少在學(xué)霸營銷這塊，顧熠屬于娛樂圈的滅霸，走自己的路，讓其他人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