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站起來，可大概因為身體，沒能站起來，當(dāng)即眼神便是一沉。

    ——他老了，哪怕裝得再好。

    容昭和裴懷悲同時低頭。

    這種時候，與其表達(dá)關(guān)心，不如保持安靜，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果然，永明帝并未再起來，而是沉穩(wěn)地坐著，聲音冷靜：“下令工部制作，這件事保密，等制作好，悄悄送到邊關(guān)交給安王。”

    “是。”謹(jǐn)王立刻應(yīng)下。

    隨即，他又道：“皇爺爺，炸藥有用處，但恐怕用處有限，北燕多馬上征戰(zhàn)，炸藥恐不能完全打下北燕，還需得繼續(xù)研制炮和炮彈。”

    永明帝點頭：“是該繼續(xù)，不惜一切代價研制出來。”

    謹(jǐn)王一頓，輕聲道：“皇爺爺，可是研制的花費巨大，炸藥制作也還需要許多錢，恐怕要再從戶部支取大量銀兩。”

    容昭看了裴懷悲一眼。

    ——巧了，這家伙倒是總在送東風(fēng)給她。

    永明帝果然還是點頭：“該花就花，你且坐下，看看容侍郎這份計劃書。”

    謹(jǐn)王點頭，在旁邊坐下。

    永明帝將計劃書扔給他，而后看向容昭：“你這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最終就是基于朕是否相信你那還沒影的海貿(mào)計劃，相信你是否能掙錢？”

    容昭眉眼彎彎：“那皇上相信嗎？”

    永明帝：“辦。”

    他只說了一個字，態(tài)度卻已經(jīng)明晰。

    錢錢錢，到處都需要錢。

    根本容不得他萬分謹(jǐn)慎，沒有大量的錢，這仗就沒那么快勝利……

    他擔(dān)心自己活不到勝利的那一天。

    永明帝選擇相信容昭。

    如果不相信容昭的能力，別說什么國債怎么還，銀行都不該存在。

    就是基于相信容昭的判斷，才有后面的一切。

    她成功說服了他。

    容昭當(dāng)即笑了，“皇上相信，那文武百官、世家、天下商賈，都會相信，臣這海貿(mào)計劃并非無影。”

    她笑得張揚又自信。

    永明帝：“你這銀行要準(zhǔn)備什么？”

    容昭笑容依舊燦爛，手舉起來，兩根手指搓了搓，聲音輕輕：“自然是——投資。”

    “多少？”

    “一百萬兩。”

    永明帝：“……”

    他面無表情：“百官說得對，你是金娃娃，但也是散財童子，戶部現(xiàn)在拿不出一百萬兩。”

    所謂銀行，錢還沒掙到，先出去一百萬兩。

    這能忍？

    容昭擺擺手，一點沒有因為永明帝的冷臉而害怕，反而湊近，認(rèn)真道：“這錢不能都交給戶部來出。”

    永明帝皺眉，“此為銀行，朕不想用你那套投資理論，銀行屬于國家，絕對不能讓其他人插手。你是創(chuàng)辦銀行的人，朕允你銀行百分之二十股份。”

    他知道容昭的商業(yè)模式，也知道多拉幾個投資人，每個人出的錢就能變少。

    但大雁銀行這種官方存在，不能摻和私人，不能用那一套將股份分來分去的概念。

    而他之所以愿意給容昭百分二十，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嘉獎，讓她好好將這銀行辦出來，畢竟，這是一門一旦出錯，就會誤國的生意。

    當(dāng)然，因著一旦成功，能利國利民，所以他才同意。

    否則容昭提出的概念當(dāng)中，他恐怕只會答應(yīng)一個“國債”。

    “臣先謝過皇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臣也會出資二十萬兩，才好名正言順。”容昭立刻說道，她才不會把股份往外推。

    永明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你倒是挺有錢。”

    容昭臉立刻苦了下來，“臣和安慶王府全部的家當(dāng)了，其他錢都還在產(chǎn)業(yè)里面壓著呢……”

    ——她要什么錢！

    ——她有錢就要全部花出去，花干凈，只留產(chǎn)業(yè)和股份。

    永明帝都沒想到容昭還有二十萬兩，這家伙掙錢是厲害，但花錢也厲害，這二十萬兩，可能還真是她的全部家當(dāng)。

    “你倒是舍得。”永明帝沒有反對。

    容昭愿意掏空家底投資銀行，首先就是確定，她真的有信心辦好這銀行。

    永明帝又說：“還剩下八十萬兩，戶部拿不出來。”

    倒也不是完全拿不出來，而是八十萬兩這個數(shù)字太大，這一筆花出去，其他部門怎么辦？邊關(guān)的戰(zhàn)士又怎么辦？

    ——容昭才給他掙了一百多萬兩，這時就要拿走八十萬？

    容昭擺擺手，“皇上，不是，戶部不用出八十萬兩，出四十萬兩就好。這四十萬投資一段時間，等銀行啟動，有人存錢、有人交易、國債有人買，立刻就會回來。”

    “還有四十萬，誰出？”永明帝皺眉。

    容昭：“皇上出。”

    ——她親愛的天使投資人，絕對不能放過。

    永明帝錯愕。

    容昭抿了口茶水，在永明帝震驚的視線中，輕聲道：“戶部是朝廷，是官員，銀行怎么能完全屬于官員？皇上，銀行的四成股，也該屬于皇上……”

    這話很輕，看似沒有分量，卻又太重了！

    是呀，戶部是官。

    銀行屬于朝廷，就是屬于官。

    如今永明帝是壓住了朝廷，若是未來的皇帝當(dāng)中，有人壓不住朝堂呢？

    萬一他的后輩當(dāng)中，皇權(quán)被相權(quán)給壓制呢？

    銀行若是能成，確實是千秋萬代的存在……

    皇帝與朝廷，各占一半。

    皇上強勢**時，百官那一半可以稍稍制衡；皇上弱勢時，還有手上的一半股份；若是君臣相和，都屬于整個國家，也沒有差別。

    容昭適時蠱惑道：“皇上，銀行是永明一代留給大雁朝的功績，而皇上手上四成股份，將是留給子孫后代的一道保障。從古至今，這是頭一樁，皇上之名，千秋萬代！”

    永明帝深吸一口氣，心潮動蕩。

    片刻后，他終于平穩(wěn)呼吸，聲音沙啞：“朕的私庫銀兩很少，都是以前皇帝留下的一些珍寶……”

    實際上，私庫珍寶也不多。

    畢竟，永明帝是大雁朝第二代，前朝末期混亂，別說前朝皇帝私庫，就是國庫都沒多少寶物了。

    先帝進入皇宮之時，皇帝私庫根本沒什么東西，現(xiàn)在的許多東西還是后來攢出來的。

    每年都有獻禮，也有圣壽，百官慶賀。

    但皇帝也要賞人，賞后宮，賞兒子，還要賞“愛卿”……

    ——總結(jié)，裴家人坐享天下，但不管是皇帝還是親王，都挺窮的。

    這不是貶低，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夸贊。

    容昭怎么可能沒想到？

    她輕輕一笑：“皇上，錢莊一般都附帶著當(dāng)鋪，銀行的交易市，除了我說過的交易，還有幾項，臣都寫進了計劃書，比如說——拍賣會。”

    沒錢沒關(guān)系，你可以賣東西！

    拍賣可比當(dāng)鋪聽起來高級多了！

    永明帝眼神疑惑。

    容昭立刻解釋：“將珍寶拿去拍賣，所有想要的人一起出價，價高者得。銀行拍賣別人寄拍的東西，抽取傭金，也拍賣贖不回去的東西，換成現(xiàn)銀。”

    “在銀行開業(yè)之前先舉辦一個拍賣會，倒是能借機炒作……宣揚一下銀行。”

    永明帝明白了，沉吟片刻，點點頭：“去辦吧，這銀行投資這般大，擴展要比你那些產(chǎn)業(yè)快一些才好。”

    容昭頷首：“大雁銀行的京城店和交州店，臣立刻就去準(zhǔn)備，一旦開業(yè)，立刻快速擴張，前面已有福祿軒和福祿莊、團團、報社以及云容坊，銀行會更快。”

    永明帝揮揮手，讓容昭先離開。

    今日容昭給他的沖擊很大，他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內(nèi)容。

    包括計劃書也要重新看，容昭講解過后，他應(yīng)當(dāng)就能看明白了。

    容昭恭敬告退。

    而她離開后，永明帝看向裴懷悲：“謹(jǐn)王，看完了？”

    裴懷悲緩緩點頭：“看完了，但有很多不理解。”

    永明帝沒有給他解釋，反而問他：“你對于容昭的話怎么看？這銀行影響深遠(yuǎn)，但過于繁瑣，若是只要錢，倒是可以只保留國債，由戶部發(fā)國債。”

    謹(jǐn)王搖頭：“國債是借錢，借錢就要還，沒有容昭，還不上。”

    永明帝看著他：“這一樁事情，若是辦砸，將會影響整個大雁朝，你覺得應(yīng)該相信容昭嗎？”

    謹(jǐn)王微微垂眸，聲音平靜：“疑人勿用用人無疑，容侍郎迄今為止，從未出錯，既然選擇相信，就該放手讓她去。”

    頓了頓，他補充：“左不過折進去這八十萬兩，光是商會的稅都不止。一旦出錯，立刻叫停，并不是負(fù)擔(dān)不了。”

    永明帝聞言，沒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聲道：“若朕沒能活到兌現(xiàn)國債的那一天，留給下一朝帝王，他可會怪我？”

    裴懷悲腦袋垂得更低，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皇爺爺還會留下燕云三州，以及北燕的領(lǐng)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