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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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西的鏡頭?對準了鋼琴。 畫面里很快出現(xiàn)周恪非。他穿白色正裝,戴一個領(lǐng)結(jié),腳步匆匆,低頭?整理袖口。 朋友們語態(tài)輕松愜意?,互相推搡著肩膀,紛紛指給?對方看: “誒,來了來了!” 鏡頭?切換,是周恪非彈琴的畫面。側(cè)臉攏在低垂的光線中,輪廓顯得優(yōu)美朦朧。 眼神專注,指尖翻飛,手背掀起細薄的長筋。琴音像涼水一樣流淌出來,然后隨著韻節(jié)煮沸,變得guntangguntang。 “你可能看不懂,我跟你講啊,就他這個技巧水平,還有情緒表達……” 王閔嘴里一堆專業(yè)名詞,像模像樣的,要給?她講解周恪非有多么厲害。 不像經(jīng)年的競爭者,倒像是個粉絲。 后面有長卷發(fā)的異國女郎,一襲長裙裹緊了腰肢,身?姿婀娜,款步到他眼前。 指甲涂得光艷,夾一卷鈔票塞進他衣袋,曖昧地停留幾秒鐘,方才撤離。 他一徑笑著,或是頷首致意?,或是深深鞠躬,避開?那鼓噪的手指。 還有高?大的男人,醉得熟了,塞一把錢給?他,還另附一根粗雪茄,硬要他抽。 周恪非推辭不過,只好吸了一口。 肺里立時被激出深咳,連肩膀都在打抖。 他難得這樣失態(tài),蒼□□美的臉,宛若塑像,此刻烘起急紅。 可他仍然努力把唇角彎著,盡善盡美地對人微微笑。 津西鏡頭?調(diào)轉(zhuǎn),一個個照準在座所有人的臉。似乎把這當作一件有趣的事,朋友們也都捂嘴笑得開?懷。 她甚至看到蘇與南舉起杯,酒液熒熒金如?金,他一飲而盡,哂笑著說:“原來周恪非也有這樣的時候。看來真沒錯,人都有兩個面,或者說,很多面。” 一切都由攝影機記錄下來,當作日常生活中一個底色歡快的角落。 這么多年,沒人真正懂得他。 周恪非到底是怎么在這些?日子?里掙扎熬煮,生生捱過來的。 他溫和,體?貼,懂禮數(shù)。習慣壓抑自己,但內(nèi)里是有幾分驕傲的人,至少曾經(jīng)如?此。 秋沅不敢深想。只覺得呼吸很澀,一種痛不可扼的知覺,在身?體?里慢慢蘇醒。 “法國佬在夸他長得漂亮。”津西笑嘻嘻地自對著鏡頭?說。 紙鈔掉在地上,他彎下膝蓋,俯身?去?撿。 幾枚硬幣滾到邊邊角角,他也沒放過。 然后用餐巾蘸了水,仔細擦擦硬幣,又把手指抹干凈。干凈修長的手型,骨節(jié)微微突出,很是漂亮。 那雙鋼琴家的手,在世界級比賽場上,演奏過最高?水準的曲目,也在法國小鎮(zhèn)一家俱樂部里,撿起地毯邊被踩臟的硬幣。 可他不怒不怨,永遠柔和安寧。 視頻里的周恪非又在演奏了。 該是有人點?了最通俗的一支歌,周圍漸漸出現(xiàn)跟唱聲。 他指法技巧,演繹得音色綿黏,別?有情致。 “越簡單流行的曲子?越難表演精巧。你聽,他能把最普通的一首《艾蓮娜》彈成什么樣。” 王閔仍不買賬,“你說他在法國就不能彈琴?我可不信。下次見到周恪非,我一準要問問看。他可不能說不彈就不彈了,我拿那么多冠軍,那么多第一名,就是為了打敗他……” “不行。不能去?。”她語氣強硬非常,一手把王閔的后腰撳住了,按下去?,重新?開?始cao作紋身?。 機器運轉(zhuǎn),聲如?蚊嚀。 她說:“我沒有騙你,他手上后來有傷。” 秋沅錯過了他怔怔的眼神。 “你不會說真的吧,周恪非的手真出問題了?” 王閔聲音里的狐疑越來越少,最后完全被巨大的失落所取代,“之前沒贏過他,以后也沒機會了,這么多年輸贏,到底還有什么意?義……” 少年時代總被強壓一頭?,周恪非成了王閔的執(zhí)念,淤在心口,經(jīng)久不散。 如?今發(fā)現(xiàn)這場一個人的競爭,最后到底無疾而終,他一下子?茫然起來,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下去?。 周恪非呢,他有什么執(zhí)念? 王閔走的時候,身?態(tài)都顯得消沉低迷,人像矮了一截。 下個客人到店之前,秋沅接到一通電話,來自陌生號碼。 背景音很嘈雜,是個中年女性?的嗓音: “秋沅吧?我是徐護士長,那個蔣春英大姐現(xiàn)在在我們這里啊。老太太摔了一跤,現(xiàn)在情況剛穩(wěn)定了,你抓緊時間來一趟。” 秋沅趕快臨時閉了店,給?客人發(fā)過消息,打車往市醫(yī)院趕。 車禍昏迷那年,徐護士長還是個新?入職不久的管床護士,被分配負責秋沅那一個病房。后面秋沅脫離昏迷,花了同樣長久的時間復健,徐護士長也熱心幫了不少忙。 如?此想來,既然成敘不是當初照顧她的人,那么理所應當,應該是徐護士長親力親為吧。 畢竟當時她再沒有別?人可以依靠。 到醫(yī)院表明來意?,按照章程規(guī)定,以家屬身?份簽了幾個字,最終在急診病房見到蔣阿姨。她身?上、面上還裝著各種儀器,此刻睡得熟了,眉頭?緊蹙著。 秋沅在病床邊坐下,陪了很久,又找值班護士了解過一些?情況。 眼看探視時間要過去?,前一個護士已經(jīng)催她離開?,徐護士長才忙完自己的事,走過來與她碰面。 “蔣大姐怎么又開?始往外面跑。最近得多看著點?,天氣冷 ,路又滑,江邊全是冰。老太太腿腳不靈便,一下子?摔到后腦勺了。人家路過報了警,警察喊救護車拉過來的。” “之前她病得最厲害的時候,也喜歡往外跑。” 秋沅幫蔣阿姨掖了掖被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更多的可以做,黯聲說,“我住得不算近,生活上很多事情,都沒能幫襯到。” 徐護士長點?點?頭?,語氣安撫性?的表示理解,多少也帶點?同情:“先?住醫(yī)院養(yǎng)幾天,要是回家了,還得觀察。里頭?有血塊,保不齊什么時候要壓迫血管,有誘發(fā)腦梗的風險。” “嗯,謝謝,徐護士長。” 秋沅轉(zhuǎn)目望過來,那么多年以前,那場車禍發(fā)生之后,徐護士長也不過是現(xiàn)在她的年歲。如?今眼角細細折折,已有淡密的褶紋。 秋沅抿抿唇,說:“還有十年前,謝謝。” 她話語平平,但眼神真摯。 這時接到周恪非的電話。 錯過了徐護士長兩頁唇片微啟,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那邊風很重,應該是在走育英cao場旁那條長道。 聲息被濾得輕了,依然清楚:“秋秋,我這邊差不多結(jié)束了。事情不嚴重,他們互相道完歉,就散了。其實容融把人揍得很慘,是個厲害的小女孩。我和她的班主任,還有同學都聊過了,我也……我也做得很好。” 話到句尾,輕和舒展地上翹,令人聯(lián)想到他唇角的溫笑。 藏著隱秘的小心思,是周恪非在邀功,也想要得到表揚。 秋沅于是順著他說:“嗯。你也做得很好。” 自己都沒察覺,也眉舒目展,淡淡露了點?笑意?。 那邊又和聲問:“等下去?店里等你,可不可以?” 她點?頭?,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嗯。店里見。今天年年不在,你幫幫我。” 掛斷電話,對徐護士長說:“那么我先?走了。明天會再來的。” 徐護士長仿佛才從長久的思忖中回過神:“……哦,好。路上慢點?。” “嗯。” “那個,秋沅啊。” 她被叫住,回頭?去?看,雙眼迎著光,顯得剔透明亮:“怎么了?” 徐護士長一側(cè)衣袋鼓脹起來。像是在里面捏了捏手。 “之前那一年,有個很乖的男孩子?,天天來看你。特?別?懂禮貌的,人也細致,平時那些?護工的臟活累活,都是他來干。別?的護士都說,人家那些?臥床一年半載的病人,哪有像你這么頭?干臉凈的,身?上一點?褥瘡都沒有呢。” 她說得慢,像是一邊講話,一邊回憶。 “后來你醒了,他就走了,還讓我別?跟你說。哎,一眨眼十年過去?,你要覺得當初是我照顧你,那可不行。無功不受祿呀。” 秋沅靜靜地聽。 好像一下子?頭?腦昏沉起來,要花上一會工夫,才能彎起來理解她的話。 真是奇怪,臉頰像站了只黏蟲,貼著皮膚拱到下巴,一尾爬痕又濕又癢。 抬手摸上去?,才發(fā)覺是顆淚珠,拖著一路潮潤滑下來。 她渾然又迷惘,踉蹌往外走。 是誰?還能是誰。 怎么也想不到,猜不透是他。 對于她性?格里不愿虧欠的那個部分,周恪非最是了若指掌。只把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敞露出來,松快適意?地,討要她一點?夸獎和垂愛。 然后由他自己拿去?,填補這十年里經(jīng)受的委屈和空缺。 十年之間,周恪非所隱瞞的,或許遠不止于此。 可是他把她放在自己之上。無論他付出了什么,都沒想過要回報。 秋沅在路邊垂首默立許久,一下子?抬起頭?,肩頸過了血疼成一片,像是皮膚上扎滿密密麻麻的針腳。 她招手攔出租車。 想要見他,想要馬上就見到他。 周恪非離開?育英中學,開?車去?紋身?店找秋沅。 一路下了高?架,城市干道堵塞得離奇,許多車輛困停在原地,半天也挪不動?存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