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之潮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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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矛盾復雜, 誰也沒搭理,匆匆走了。 從那天起?, 成敘有一年時間沒在?學校出現。 而這?次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一切, 很快從目擊者嘴里流傳出去,又被無數口舌增添枝節和?顏色,成為一個全須全尾的完整故事。 大致是說, 單秋沅不擇手段搭上?周恪非以后?,馬上?拋棄了之?前的曖昧對象成敘。而后?者心有不甘, 要最后?和?秋沅親熱一次, 半推半就之?間,差點被周恪非發現。秋沅急于對周恪非展示忠貞, 所以就有了cao場上?的那一幕。 周旖然覺得?難以置信, 連不在?場的周恪非都?能被牽連其中。 她屢次發聲反駁,又被認定只是在?維護哥哥, 反倒更加讓人篤信,周恪非和?秋沅之?間必定存在?著一些什么糟污齷齪。 一直以來周恪非的形象太過耀眼,自然成為所有人視線的中心,又總被委任為同學們的管理者。在?普通學生仰望的眼里,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了。 他們的內心大抵如此,認定光明之?下必有陰翳,天之?驕子總會跌落神壇。 周旖然并不覺得?周恪非會和?單秋沅那樣的人有什么實質性?的關系。倒不是說她相信那些隱秘的傳言。 雖然只和?單秋沅有過短暫接觸,但周旖然能感覺到她是不一樣的——和?流通在?校園里的傳聞與描寫?中,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出于本能的、藝術家式的觸覺,十六歲的周旖然模糊地探知到秋沅靈魂的形狀。 秋沅自有一種敏感冷靜,與人相處時天真?未鑿的尖銳,不懂得?任何掩飾和?偽裝,和?周恪非的妥帖周全是截然相反的。 周恪非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嗎?可她哥哥追看著秋沅的眼神,好像確實沒有那么清白。 周旖然小時候很愛黏著周恪非,可他越長大越無趣,最終被塑成了一個刻板印象里的優等生,世俗意義上?完美的假人。 雖說是親兄妹,他們也很久沒有深談交心了。 于是這?天回家,周旖然把所見所聞跟周恪非描述一遍,又捺不住好奇心,問:“哥,你是不是,喜歡單秋沅啊?” 周恪非正坐在?琴凳上?,聽到這?話,手指停了。微微垂下臉孔,神色澀然難明。 那個晚上?恰巧周蕓有事要忙,周旖然得?空和?他聊了許多。血濃于水的兄妹,幾年隔閡如此迅速地消隱了,重?新變得?親密起?來。 周恪非沒有提自己,只是講述秋沅。他說起?第一次對她產生印象,是初中時看到她在?作?文?里寫?:對我而言,生活是一扇扇關上?的門。 “我喜不喜歡她呢……我不知道。旖然。”后?來周恪非輕聲說,并沒能回答她最初的問題,但眼睛里有異樣的光彩,“但我總是看她……還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像是我想要為她打?開所有的門。” 第二天,周旖然和?紋身店的朋友聯系好,再去秋沅班里找她。 又見到秋沅,周旖然的眼光已經變了角度,把她當作?“自己人”來看了——周恪非喜歡她。身為旁觀者,周旖然看得?那樣清楚,只是他自己還沒承認罷了。 回去的路上?,周旖然遇見一張嬌嫩圓潤的笑臉。后?來向旁人打?聽,得?知這?女孩名叫黃語馨。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周旖然總是不自覺看著黃語馨。 她明白了周恪非說的那種感覺。 那時只是走廊上?匆匆一瞥,誰也沒有意識到龐大的,惶惶不可知的命運奔襲而來,即將撞沉許多人的人生。 這?回在?同學會上?又見黃語馨,周旖然也并無特別感覺。 其實走過這?么漫長的年歲,學生時代那一場慘痛的心動,早已經褪淡到了無痕跡。唯獨記得?黃語馨心思純凈,怎么會和?趙澎宇這?種人走到一起?。 年年倒很是吃醋,等聚會散場,張牙舞爪說:“我跟那個黃語馨很像!你同學都?看出來了,他們看我的表情都?不對。你是不是拿我當替身了呀?” 周旖然只是笑笑,去拉她的手:“說什么傻話。” 她開著跑車駛入泯泯夜色,恰巧路過附近那家酒店。 秋沅正在?等候電梯。 方才離開成敘訂的套房時,她的手都?在?不易察覺地打?抖。 這?些年成敘陪在?她身邊,幾乎是予取予求的,有時候撒嬌耍賴,也小心翼翼收斂著,以至于總顯得?過分卑微。 早先不明白緣由,還以為是他在?為年少時的傷害做補償。現在?想來,或許是心頭?壓著十年的欺瞞,因此感到愧怍和?歉疚。 心情干燥,微熱,細小的不安焦在?神經里。但秋沅并不擅長表露,也從不會發泄到外面,怎樣嚴重?的痛苦與失落,也都?掩埋在?心里慢慢消化?。 直到察覺到眼角有些洇濕,她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是有些難以平復的。她感到屈辱,感到創痛,血管里在?跳,喉嚨堵得?厲害。 然而用指尖抹掉一切痕跡,似乎能把心情也熨平。 狀似恢復尋常。 后?來秋沅忙回自己的生活,終于把成敘完完整整剔除干凈。 好在?周恪非一直都?在?。 周恪非其實是個非常敏感的人,能體察到許多微末的細節。近些日子,秋沅情緒持續低落,卻并不想傾訴什么出來。 他看在?眼里,于是也沒去開口問她,只是安靜地給予陪伴,仿佛無限縱容。 秋沅知道,十年前他雖然遺棄了她,卻并沒有全然忘記。一直暗地里關注著,惦念著,用他的方式默默補償。 這?么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都?不再是少年模樣。可是他給她的感覺,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秋沅想起?高中時代,和?成敘那一場暴烈的沖突。然后?他消失了,而她回到獨來獨往的生活。 流言在?學校鋪天蓋地,家里也讓人不得?安歇。她母親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單德正又不愿意花錢送去醫院治療。秋沅逐漸心力交瘁,稚嫩的肩膀有些扛不住了,有時放學走過河邊,總是會在?長凳上?枯坐很久很久,呆看著河水晦暗地流淌在?夜色中。 只為了晚一點回到那個家。 下個學期,周恪非加入了她。他家里也是如此,meimei與母親的關系劍拔弩張,他透不過氣,于是半夜悄悄逃出家門。 于是在?河邊長凳上?,他們頻繁見面,徹夜地交換心事,坐得?也越挨越近。 男孩和?女孩,兩只手無意間碰到一起?,慌張地一觸即離,卻都?記住了各自的體溫。 有一天秋沅終于得?知,原來他從前一直溫柔地注視著她。每一次的幫助和?解圍,都?不是出于巧合。 而她呢。 秋沅心尖融融起?熱,覺得?周恪非是好的,善意又安全的,也是令她心動的。那種感受來得?那樣的快,不給她任何準備時間。 再看向周恪非的時候,胸膛里充脹著隱秘的酸澀,如此強烈的知覺,幾乎要化?為疼痛。 多年之?后?,對他的感覺依然如故。 這?天周恪非又來店里等,然后?陪她回家。燈關上?,人擁合在?一起?。如此自然而然,身體的弧線相楔,近乎于密不可分。 她一邊與他深深地接吻,一邊將手伸到床頭?柜的抽屜里,摸找了一圈,沒找到。 周恪非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望見空空如也的抽屜,也明白過來。 “沒有了?”得?到確認后?,他啞然失笑,無奈地嘆口氣,轉而又去抱她,“那么我們就睡覺。秋秋,我抱著你,什么都?不做。” “不要。”秋沅感覺渴,只是搖頭?,扶著他下頜冷冽的棱角,親在?喉節細滑的皮膚上?,呢喃地問,“不想要我嗎,周恪非?” 周恪非困在?她的眼神和?撫觸里,瞳孔劇烈地收縮,根本沒辦法拒絕:“怎么會不想。一想到你,我就做不了別的……” 但還是要換種方式。 他的唇舌向下綿延,在?皮膚表面吻出濕潤旖旎的花。 在?最滿足的時刻,秋沅低著頭?,輕咬嘴唇,喘息著伸出手去,撫摸他的眉額。 而他仰起?臉來,是虔誠渴望的姿態,從下方迎接她的目光。薄嘴唇淡淡的濡濕,形狀美好。 秋沅的手往上?去了,不自覺的細膩輕柔,揉揉他濃密絨軟的發頂。 她說:“明天我去看mama。” “好。” 周恪非以為是不能約會的意思,眼色迅速黯淡下去,但是依然點頭?說好。 秋沅于是微微地笑了,她問:“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公墓在?一片荒郊,近年來疏于打?理,荒草蔓生,氣息涼郁,散發出病懨懨的瘟香。 秋沅走在?前面。他總是腳步放緩,跟在?她身后?的。 找到蘭華的墓碑,秋沅照例擦去上?面的灰塵,小聲說:“mama,這?是周恪非。” 當年蘭華走失在?沅江邊,被單德正撿回家。對單德正而言,她是從天而降的驚喜,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并且癡傻的任憑擺布。 她的家人在?秋沅七歲時尋來,觸眼是五官與蘭華酷肖的小女孩,和?單德正平實的、憨直的一張臉。蘭華一家人的怒氣沖沖迅速轉為喜極而泣,更是趕忙拿出身份證明,催促著單德正辦好正規手續,放心地將她們母女永遠留在?了這?里。 無論是秋沅還是單德正,都?沒有真?正擁有過蘭華。她從未對世界有過任何感知與回應,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像一件沒有神志和?靈魂的瓷器整個地破碎了。 回過頭?,周恪非專注地凝視著墓碑,微微出神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天還要去蔣阿姨家探望,秋沅索性?睡在?周恪非的公寓。蘇與南見怪不怪了,聳聳肩主動說去找津西借宿。 結果沒多久,秋沅接到蘇與南的電話,要她下樓一趟,說有事要談。 雖然蘇與南自稱是周恪非最好的朋友,秋沅也與他打?過不少照面,交集并不算淺。但這?個要求還是讓她有些意外。 猶豫了一下,披衣下樓。蘇與南正等在?一輛出租車里,見她出來,指了指旁邊說:“不是我找你,先走了啊,你們慢聊。” 他所指的方向,赫然站著周蕓,少見的沒有打?理衣容,蒼老疲憊從衣服的褶痕里透出來。 蘇與南并不清楚其中齟齬,甚至面帶促狹,關上?車門離開了。 “單小姐。” 還沒等周蕓向前一步,秋沅已經拿出手機,就要報警。 屏幕被周蕓按住。她的手指干皺,如同枯枝。 聲音也是嘶啞的,像徹夜痛號之?后?的母狼:“我沒有惡意,我們好好談一談。” 五分鐘后?,她們面對面,坐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 秋沅一徑沉默,連眼神交流都?欠缺。 周蕓沒有開口,先推來一張照片。是幾年前的法文?報紙,版面不起?眼的一角。文?字她看不懂,配圖是一只傷痕累累的手。 “認得?出來嗎?這?是恪非的手。”周蕓的聲帶好似斷著細小的紋裂,她每說一句話,就要停下來歇口氣,“他再也不能彈鋼琴了。因為你。” 聽到這?里,秋沅的肩膀抬了一抬,脊梁抻直,身子坐得?筆挺。 她一字一句說:“周阿姨,你記恨我十八歲帶走你的兒子,所以從我身上?奪走一條腿,還要我為他后?來的人生負責……” 截停秋沅聲音的是另一張照片。 她母親蘭華墓前,擺放著新花的畫面。 “……你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單小姐,但是我托人調查了你。你母親病逝的時候,你的積蓄已經全用來開店,拿不出一分錢。然后?這?家墓園聯系你,說有什么免費的慈善名額,是不是?” 秋沅看著她,沒有否認,等候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