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血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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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望整理起桌面東西,情緒穩定:“還是先想想自己。拘傳到點放你走了,兩個小時不到你自己回來,我看你比我喜歡我的單位。” “卻望哥不喜歡這份工作?” 李暮近的松弛在不面對丁珂時總能釋放更多,反應顯得更快,下套也更沒猶豫。 “不喜歡也不影響我嚴格執法,揭掉罪犯每一層面具。”卻望反應能力也不容輕視。 “包括束青驊的?”李暮近頭也不抬地說。 卻望也沒停,語氣也不見一絲波動:“當然。不過定他的罪不在我的工作范疇。違紀案和殺人案不是同一個部門審理。” 李暮近吃了幾口放下筷子,說:“你們部門的效率有點低啊,一份車輛鑒定報告這么久了還沒出。限定四十八小時出具的規定是擺設嗎?” “別急,慢一點,穩妥一點,省了冤枉你。” 李暮近微微一笑:“還挺貼心。” 丁珂休學了,章苗苗終于知道她之前找導員說了什么。 她是辦休學。 她走得并不匆忙,還跟兩人吃了飯,三人喝了個大醉,什么都聊了,但就只字未提最近鬧得滿城風雨的李門父子恩怨。 李暮近在公安局挾持丁珂的事當天就傳開了,阿嘉和章苗苗自作聰明地認為丁珂受了情傷,所以要休學一年調整心情,生怕觸及她的傷心事,那么八卦的個性竟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們喜歡她,希望她天天開心,更希望她能過得幸福。 熱鬧散去,丁珂一個人走在老城區,舊路坑坑洼洼年久失修,就連穿過這條街的人都是跟它一般垂垂老矣,難見幾個年輕身影,倒是有審美比較好的店鋪。 她一路走過,想象著當年被父母接來,一家三口不斷走過這條路,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可是想象總不能連貫,腦海中那個虛構的故事,總因為她忘記爸爸mama某一部位的樣子中道崩阻。 時間太久了,她快要忘記,他們喊她名字的溫柔笑眼。 在國際學校上學時,身邊都是少爺、小姐,只有她是被破格錄取的貧困戶,他們說著同情話,做著侮辱事。她總是不痛不癢,是她逼自己不想,她得保持不悲不喜的情緒,才總能做出正確判斷。 不然過度回憶爸爸mama為了讓她什么都能體驗,一點一點積累財富,最終成為她堅實的底氣,對比現在凄涼慘淡、無依無靠,活都不想活了,還怎么復仇。 復仇路是孤獨寒冷的,感性是行走這條路最大的負累。 所幸到頭了。 她贏了。 不用大小姐的身份,她一樣拿下了決賽局。 路邊有一個老頭穿得暖和,坐在小馬扎上,面對街道,閉眼曬太陽,本就焦黃的皮膚被陽光曬得金燦燦的。 丁珂在當不當正不正的位置站半天,老頭一直與她相安無事,興許是這條街老沒有車過,老頭也有些無聊,突然睜眼,扭頭看她,抖了抖手里的煙盒,說:“來一根嗎?” 丁珂看過去:“不會。” “抽就會了。” 丁珂不再搭話了。 她最討厭煙,也許是她越來越模糊的記憶中,父親從不抽煙這一點一直很清晰,所以不抽煙的人在她這里的基礎分都比抽煙的高。 想到父親,她覺得眼睛有點酸。 老頭這時問:“你怎么了?” “風太大了。”她瀟灑地抹了一把眼下,重新提起步子,沿路向前。 走完這條路,鳩州再無牽動她情緒的事物。 李暮近因為擾亂公共秩序被處以行政拘留十天的處罰,或將在車輛鑒定報告出來后下達一張文書,行政拘留執行結束后再采取刑事強制措施,等待案件進一步偵查。 李羋有律師團,確定刑拘就會申請保候審,但在李暮近的事情還沒有著落時,爺爺先一步在icu去世,李家的天塌得突然又徹底。 奶奶醒來是在一個下午,李羋囑咐過特護,老爺子去世的事不能提,特護記得牢,架不住奶奶預感太強,一定要問,得知爺爺已經不在,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盯著窗外雨,坐了一天。 宋雅至擔心奶奶,推掉工作,專門來陪她,奶奶卻興致不高,喜歡的事都失去欲望。宋雅至擔心,要叫李羋過來看看,奶奶又突然活過來,住院樓亂竄,到處講她年輕時。 樓里有嘴碎的人,連著三天,全世界都在說奶奶瘋了。 有記者在醫院門口蹲守,李羋怕他們打擾到奶奶,提前辦理了出院。回到家,奶奶的精神頭熄得毫無征兆,飯都沒吃就沉沉睡去。 自李崇出事到爺爺離開,前后也就兩周時間,原本一家人約定九九重陽登高祈福,現在九月中旬門戶凋零,湊不齊一桌吃飯的人。宋雅至rou眼可見的蒼老,這跟想象中李崇死后她應有的快樂一點也不一樣。 她在沙發盤腿而坐,閉目養神,李羋來到她身后,溫熱的手輕扶住她的頭,揉動太陽xue,緩解她的緊張。 宋雅至握住李羋的手,“忙了一天,要不要去休息下?” “你才應該休息,這兩周打仗一樣,一天都沒消停過。”宋雅至拉著她的手,領到沙發坐下,雙手握住,說:“我最近老是做夢。” “夢到什么?” “夢到我被拋棄了。” 李崇和爺爺相繼去世,這家里的男主人只剩下李暮近,宋雅至原本就有點怕他,他讓人摸不透是一部分,最重要還是,她不是他親媽,她怕他有朝一日發現這一點。 李羋的律師團無人能擋,李崇又是自己開車出的意外,李暮近完好無損遲早的事,當他順著老路接手爺爺和李崇的權利,再贏下李羋的信任,完全繼承李家后,第一筆要算的賬,會不會是她奪走他mama的身份? 她是在意這兒子的,這兒子對她呢?也是同等心情嗎? 李崇在時,他們共同的敵人是李崇,李崇一死,敵對關系就要重新劃分了。她必須承認,她對自己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不是很自信。 “亂講。”李羋說。 宋雅至搖頭:“我說認真的。”她靠近一些,悄悄說:“李崇的死到底是不是阿暮……” 李羋摩挲她的手背,寬慰她:“我才是你的底氣,我在,他怎么飛也只是在我手心盤旋。” 宋雅至心里暖和一瞬,可是:“你不知道我為什么怕……”你不知道我不是他親生母親。 李羋并無好奇之色:“是什么都不重要,你不用怕他。” 宋雅至踏實下來。李羋篤定的話等同于尚方寶劍,她敢承諾,就是能做到。但宋雅至是矛盾的、心軟的,又對她說:“雖說是,但兒子如果沒有對我們表現出絕對的背叛,我們也不要放棄他,好嗎?我舍不得……” “嗯。”李羋很痛快。 到這時,宋雅至心中巨石才完全放下。她沒發現,她好像一直是依附的命,但總有人允許她依附,好像也是一種幸運。 李羋的人生縱然精彩,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李羋。不能建造一座城堡,又不愿做城堡一磚一瓦,就做爬山虎、常春藤,攀援在城堡之上,借力馳騁在凜冽風中。 拘留所。 李暮近拘留第一天。 十日行拘處罰原本是可以通過復議暫緩執行的,律師跟航司那邊也溝通了,除卻航司的賠付,李羋又另外補償了乘客,包括航司損失的三倍,現在兩方沒有問題,那就只剩下李暮近“報假警”的問題。 只要從懷疑、擔心、為民眾安全考慮的角度申辯,行政復議判定拘留裁決敗訴,予以撤銷,他也就不用執行了。 最后頂多網上的風向不好,有錢人為所欲為這樣的聲音會很激烈,但李羋可以通過水軍去cao控。 總之,說來殘酷,但有錢人大部分時候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是李暮近覺得沒必要,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出去。李羋正好把他執行拘留的信息鋪得哪哪兒都是。 網上感慨一片,明明可以合法撤銷拘留,仍接受處罰,多好的孩子,不敢想被污蔑的那兩年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事實上,李暮近從體檢起就不配合,到拘留所,要脫衣服接受檢查,也一動不動,就不脫。 不配合就強制,強制還反抗,就給他開個單間,總有辦法。但這是個危險分子,因為逼停飛機進來的,然而航司那邊已經不追究他的責任了。可想他各方面的“實力”。 他如果只是不配合,還稍微好控制一點,不然他也不怕在這基礎上再添點罪名,鬧起來,那執法人員就遭殃了。 所以執法人員只會做程序內的事,輕易不強制,萬一被報復,那不是倒了血霉嗎? 但同時還有其他人被帶來,一看這人好像有特殊待遇,等跟他們自己律師、家屬見面,到處一傳,唾沫星子都得淹死這幾位執法人員。 橫豎不合適,執法人員也不想跟他耗著,不服管制就先銬在辦公室。 就這樣,李暮近暫時待在了“單間”。 狹窄的空間里,他無聊地盯著墻上的“行為規范”、“日常活動”,跟調解室的墻一樣,內容不少,但誰看呢? 桌上干凈,一臺電腦,一塊藍白相間的名牌,介紹執勤人員職位,沒人名。還有幾頁扣放的紙,半瓶農夫山泉。 出門往右走是律師和家屬的會見室,往左走是拘押管理區。 李暮近來的時候看了眼,哪邊人都不少。跟上次來時的感受差不多。 上次因為丁珂,這次還是因為丁珂。 這么看,她說得一點不假,他總是在她身上吃虧,還總是不長記性。 兩年前在國際學校,他只關注她,是因為他知道周霽和李崇的事,她作為周霽和李崇的女兒,出生就讓人討厭,他從一開始就想虐她,只是沒想到厭惡還會變質。 他不愿意承認他跟李崇是一個德性,會對自己的meimei產生那種惡心的情感,于是琴房失控出現了。 但在丁珂殺死周霽后,他感覺他掌握的信息有誤。 一番調查,什么都沒發現,轉而從李崇這邊下手,李崇一直輕視他,幾乎不對他設防,他順利得知李崇早摔死了周霽的女兒,如此,無論丁珂的身份多么無懈可擊,她都不是周霽的女兒,也就不可能是他meimei。 她對周霽下手時,他就在門外,她知道,所以他擔心,她會因為害怕自己暴露而想逃。 他想跟她說別怕,但好像他們之間關系就沒好過,他一直很兇,她一直怕。 他當時在國外,給她發微信,分享天上的云、金門大橋,周深的歌,全都是暗示她不要亂作決定。 她可能都看到了,但她還是死遁了。 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一直在配合她,直到這場熄滅的火復燃,燒到他身上,連累李崇處境艱難,他意識到,她的目標可能是李崇。 但這點事是無法撼動李崇的地位的。 很快沉寂下來。 他想過找到她,掐著她的脖子問她,你憑什么這么歹毒呢?但沒有,他恨死她,卻又覺得,如果這是她想要的,給她又怎樣? 他渾渾噩噩地過,直到以為早把她忘干凈了,她的消息又出現了。 他明知道她的出現不單純,有一百個陷阱在等他,也還是一個一個踩過去—— 他接束睿電話,她故意表現出異樣; 她故意挪墳讓他發現; 她故意表現出被束青驊父子倆逼得身不由己,再對他展露一些若即若離的在意…… 他就像她的掌中之物,被她牢牢地攥住、潛移默化地引導,最終成為她一把槍,殺死了李崇。 這就是她的計劃,不得不說,她算他算得倒是準,就知道他一定會在她的事上反復被利用。 想到這里,他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