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類
過完年,入春的日子卻仍舊遲遲不肯來。 夏朗榆帶著一身寒氣進屋時,云湘像是被這冷意感染,睜開了眼。 “還早,再睡會兒。” 他剛走到床邊,云湘已經撐起身子坐正。昨晚睡前幫她只攏了一件里衣,現在皺巴巴的搭在肩上,沒有絲毫遮擋作用。 夏朗榆伸手取披肩的時候,云湘已經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還起了雞皮疙瘩。 “我的屋子可沒有地龍,委屈你一晚上靠著這小爐子取暖了。”夏朗榆伸手幫云湘穿著衣服,幫她弄得嚴嚴實實。 云湘抻抻手,問:“什么時辰了?” “辰時,要不要再睡會兒?”夏朗榆抓著她的手,親了一口,“如果不困了,我讓下人送點吃的進來。” 云湘點點頭,掀開被子下床。 稍稍洗漱,云湘坐在桌子前吃著餛飩,夏朗榆在一旁飛快地對著賬本。 她有些好奇,盯著敲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賬本不動了。 “有興趣?”夏朗榆問道。 云湘點點頭,說得有些試探:“不過我之前都沒有接觸過這些,洛常川和商陸他們兩個人只說了年后會帶我一起,只是現在……” “那我教你。” 夏朗榆應得很快,教起云湘也絲毫不含糊。加上云湘認字,半個時辰下來基本上可以靠自己審核一些。 云湘看著賬本上的數字,每每往下翻一頁都是令人咂舌的數字,先前偶然瞧見繡坊的賬本也是如此夸張,但夏家這僅是一小部分。 夏家的酒樓,光是每個月的餉銀支出,就寫了整整一本。比劃一下這賬本的厚度,再摳著手粗略估算,即使一天寫一頁生活瑣事,云湘也怕是花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寫完這厚度的紙張。 想到這里,云湘又有些退縮。 以夏家的家底和口碑來看,夏朗榆應是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稍遠些的官宦女眷先不談,商賈之間到處都是利益往來,不是這個嫁女兒,就是那邊入贅,可他卻沒有婚配。 商人不缺人脈,但重視人脈,如今和自己在一起,根本得不到什么利。 云湘抬眼看著眼前奮筆疾書的男人,心思又轉了一個彎。 她還沒計較幾個大男人打擾自己的生活呢,怎么還心疼起別人來了?本來自己可以在繡坊做著工,一個人簡簡單單過日子,有良緣興許就嫁人了。 遇見面前的男人開始,又是失身,又是中蠱的,而且還要跑大老遠治病,沒一個時刻能放松下來。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卻也只是偶爾的寧靜。 云湘眉頭鎖得緊緊的。 “想什么呢?”夏朗榆瞟了她一眼,輕笑一聲。老早就聽她那邊沒了動靜,剛抬頭就發覺她表情不對。 云湘回神努努嘴巴,躊躇一番,問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夏朗榆一愣,放下手中的筆,溫熱的大手罩上她的小手,神情有些嚴肅地道:“不會。” 云湘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些想哭,眼眶紅紅的。 夏朗榆剛想安慰,外面就傳來蘇木稟報的聲音。 “公子,和陳老板約好的時間快到了。” 云湘推推他:“你快去吧。” 夏朗榆點點頭,在她唇上輕吻一下:“等我回來,今日應是早的。” 送走了夏朗榆,云湘仍舊在他屋子里面看著賬本,年前他便迭了不少,現在能幫他看一點,便是一點吧。 待到吃午飯的時候,云湘也沒覺得餓,就與嬤嬤知會了一聲。這邊剛打發走人,另一頭來了個眼熟的小廝,額頭頂著好大一個包,眼下似是也有青黑的痕跡。 “云姑娘,夏家的二公子不肯用飯,在房里砸飯碗,大公子、洛公子和商神醫都不在,奴才不知如何是好……” 云湘有些生氣,這宅子也不是夏家的地盤,夏衍從烏古回來仍舊動不動打罵下人,實在過分。 “他砸你身上了是不是?” 小廝緊張地咽咽口水,猶豫之下還是點了頭。 云湘直沖商陸的小藥房,腳剛跨進門,一碗湯直接砸在一旁,熱乎乎的湯水濺到了云湘的裙擺。 “我說了……出去……” 夏衍半側著身子看向門口,見來人是云湘,只是稍稍有些驚訝,隨便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云湘先前見他都有些怕,這會兒仗著他的腳傷、身子虛,底氣足了許多,邁步到他旁邊就是一頓念:“你哪來這么大的脾氣,不吃飯就不吃飯憑什么砸碗?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這里是你的夏府嗎?” 夏衍轉過頭來盯著她,嘴唇緊閉。 云湘瞧他兇神惡煞的樣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瞪什么瞪,不吃飯餓死你算了!” 她伸手指著夏衍的腿:“你也會疼,那你砸他們的時候難道他們不會疼嗎?夏衍我告訴你,呆在這里好好養傷,是你的唯一選擇,別裝出一副全天下人都要害你的樣子。你大哥對你好,是因為他覺得虧欠了你,這不是你得寸進尺的理由!” 面前的小姑娘氣鼓鼓的樣子,看得夏衍覺得有些好笑,反問道:“你懂什么?” 云湘眉頭皺得更深:“我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你不過是想在他們身上,找到你之前被丟掉的尊嚴,你……” “住口!” 手腕上傳來痛楚,讓云湘有些清醒,她掙扎著掰開夏衍禁錮她的手,卻沒什么作用。 “我偏要說!你心情時好時壞,動不動就擺臭臉,別人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猜不到你想要什么!如果不會說話,那啞了更好!高興了就笑嘻嘻的,不高興了就發泄在別人身上,你先前對我的所作所為,我都記得!” 云湘仍舊是掙脫不開,急中生智地踢了夏衍受傷的地方,立刻獲了自由。 夏衍臉色慘白,陰惻惻地看著她沒說話。 云湘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了一些:“我本因為你救我,對你有所改觀,可你仍舊是這樣的敗類,我瞧不起你。” 她不再看他,順手拿走了桌子上的托盤要走。 “站住,我要見夏朗榆。” 夏衍虛弱地說了一句話,視線范圍逐漸縮小,直到眼前黑暗一片。 --